當人們睡意正酣的時候,屋外的公雞已經伸長脖子叫醒了山村的早晨。女人們總是半睜半閉着惺忪的眼,坐在自家的房門中央,披頭散文,用手中的木梳慢條斯理的理着她們的長髮,口裡不時抱怨着自家男人昨夜對她的不是。
這個時候那些勤快的人已經走在路上。清晨的風打額前吹過,路邊的小草的露珠打溼他們的褲管,在他們的心中,祖輩的希翼,曾經的夢想,家庭的現實,爲人父,爲人夫的責任使他們不敢輕易怠慢丈量時光的腳步。
而緊跟其後的是總是咿呀學步的孩童,身後的書包,裝着一個個金色幻想,踩着先人的腳印,去尋找昨日躲進西山的太陽。
空氣清新,花草芬芳,泥土腥香,還有山間沽嚕嚕的泉水,都浸染着每個人的鼻息。
張家院子的大門外那棟高大的牌坊,此時正從上面往下滴着露水,好像昨夜哭過。用竹片紮成的柵欄裡,幾隻雞正啄着食,兩腿不斷的向後攀拋,不時發出咯咯的叫聲。那條大黃狗身上有的地方已經脫了毛,已經是條上了年齡的老狗了,此時它正懶洋洋地躺在大門外,懶心無腸心不在鄢的注視着從田邊走過的人。
靠進大門左側有一個用石板砌成的洗衣臺。一位穿着紅色上衣和藍色下裝圍着白色圍裙的女人正在洗着衣服,臉色有些憂鬱,兩眼有些浮腫,那女人不停的用手搓着,一塊白布在她手裡來回搓幾下,然後再用力一扭,從邊布里頓時流出股股紅中帶黃的水漬,恰在這時一位老婦從旁邊路過,見狀,從嘴角里露出了一絲滿意的微笑。
老婦剛剛離開,那穿紅衣的女人一閃身就進了屋。
“治恭,你的這一招真靈呢,老媽看了顯出很高興的樣子。”
“她沒看出是碘酒嗎?”張治恭還在牀上伸着懶腰,由於他是單位的人,此時不用和其他的人一樣去下地。
“沒有,剛纔她還笑了呢。”楊秀芝說着就靠近了牀,理着她和張治恭換下來的衣服。
“什麼時候去單位。”楊秀芝問張治恭,聲音有些低。
“治恭,治恭,治恭在家嗎?”這時從門外傳來幾聲叫喚聲,聽聲音是前幾天在這裡幫忙的耐門,由於是熟人,老黃狗的嘴動都沒動。
“進來嘛,大力。”聽見有人找他,張治恭迅速的從牀上坐了起來,並招呼楊秀芝給他拿衣服。
“大力什麼事啊,這麼大清早的?”說話的是張乾貴,他剛從外面鍛鍊回來,這是他退休回家後的習慣,每天早上都要去山裡轉一圈,
說這樣既可以鍛鍊身體,又可以看看糧食。
“乾貴大叔你才早呢,我來找治恭有點事情。”耐門站在院壩中間回答着張乾貴的話,張乾貴那審視的目光,讓他非常不自在。
“進來嘛。”這時楊秀芝從屋裡走了出來。
一陣猶豫之後,耐門進了張治恭的新房,看着張治恭兩眼黛黑,一臉睡意朦朧的樣子,耐門在嘴角微微的動了下。
“是不是打擾我們的新郎官了。”
“別說那些沒pi眼的話。兄弟啥子(什麼)事啊?這麼大清早的。”張治恭給他丟了支菸。
“事情是這樣的,我打算到新疆打工。”
“這一走恐怕要一年多才能回來,家裡安排好了沒有,那邊聯繫好了沒有?”張治恭吸着煙關心的問道。
“已經聯繫好了,聽說在那裡一個大工每天可以掙到10元。”耐門也把煙抽了幾口。兩眼癡癡的看着張治恭,目光有些乞求的感覺。
“你父親能夠承擔家裡那麼大莊稼嗎?”張治恭點了點頭,好象他已經知道了耐門一大清早來他這裡的用意。
“不出去沒有辦法啊,你看我家一家四口人還擠在一間房子裡,爹和我睡一架牀,妹妹和母親一架牀,還有竈臺,去年說了個對象,別人一看是這樣的情況,把頭兩擺就走了,連煮好的中午飯都沒有吃,搞得我很難堪。”
借錢說事一般都在晚上,如果不是很急,一大清早是不能隨意向人開口的,這裡面除了時間問題,還有個忌諱的問題。
“什麼時間動身啊?”張治恭看着耐門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還是不好直接開口說出借錢的事情,就直接問了起來。
“就在今天下午從縣城動身。”
“這麼急啊,就是說現在就得啓身,才能夠趕上下午縣城的班車。”
“嗯,是這樣的。”
“你不早說,自家兄弟沒有什麼的,大概需要多少?”
“我想借兩百。”耐門說完紅着臉低下了頭。
“那不夠啊,我再給你添50哈,我也才用了錢,還帶有帳呢,不然多拿些,路上寬裕。”
“我自己還有些,就兩百就可以了。”耐門搓着手,手心汗漬漬的。
張治恭在身上摸了一陣。“我這裡不夠,你稍等下,我去去就來。”
這時楊秀芝已經把衣服洗完,轉回屋裡幫助鬧三彎準備早飯。
“啊哼!”張乾貴看到張治恭急匆匆的走進屋,心裡明白了八分。
“爹,耐門要去新疆,在我們這裡借點錢,我身上的不夠,你這裡有沒有,幫我奏下,他馬上就要走。”張治恭的聲音很低。
“我說是什麼事呢,一大清早的,我哪有什麼錢啊,完全用在你結婚的事情了。”張乾貴故意提高了嗓門。
“爹,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再緊張也得幫他一下。”
“你做好人,以後他還得上嗎?”張乾貴又吸起了他的旱菸袋。
“這豬瘟。”
“爹,看你說到哪裡去了呢。”張治恭把聲音提高了一度。
“你長個腦袋不好好的思考下,他那樣的情況,拿什麼來還你,再說出去就一定能夠掙上錢嗎,我看有好多去新疆的,西藏的,最後不是討口回來,就是逃票回來,餓死在半路的都有呢,萬一他到時提兩坨蘿蔔(什麼都沒有)回來,你去找誰啊,不借。”張乾貴說着又敲了敲菸袋。
由於老房子的牆提完全是竹板扶泥的牆體,沒有一點隔音效果,他們的對話,隔壁的耐門已經聽得一清二楚。
走吧?充個硬氣漢,可從昨天到現在走了幾家才借了幾十元錢,不走吧,張乾貴的這些話的確又太傷刺人。就在張治恭和他爹發生爭執的時候,楊秀芝從她的賠嫁箱子裡一下拿了一疊嶄新的十元大鈔放到了耐門的手裡,並鎮定的說道。
“大力,你拿去吧,夠嗎?”
”不,不、不……“耐門的聲音十分勉強,臉一下紅到了脖子根。
太陽透過斑駁的窗杵,照在張家的老院裡,那些被歲月剝燭了的檐頭和木雕,在斜切的陰面裡顯得有些蒼幽,窗臺上有幾隻螞蟻頂着巨大的輜重不知道是從哪個方向來的。暗淡的硃紅翹着魚鱗般的塵垢。它們在裡面沒有找到出口,又急忙轉回身來,向木刻的縫屑而去。
張乾貴站在街沿上,兩眼幽迷的看着大門外耐門遠去的身影,然後又轉過頭看了看從身邊走過的新媳婦楊秀芝,而後又輕輕在板壁是敲了敲菸袋對還在廚房裡的老婆說道:
“我去青山鎮一躺,中午就不回來了。”
“今天又不縫場天,你去那裡碰魂呀。”在廚房裡的鬧三彎說道。
“還不是那個母豬瘋二喜的事情,去看看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有我們的啥子(什麼)事嘛,你不要攀草行蛇咬沒事找事。”鬧山彎繼續道。
“不去看下,別人就會說我們這些人不懂規矩,連一點起碼的同情心都沒有。”說着把皮包一提出了大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