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他便喜歡她了?衛臨瀟看着他滿是柔情的眼,心也不由跟着跳了跳。又不免失笑:“當初爲了騎馬,也不知摔了多少次,那時候常常弄的滿身是傷,我哪裡記得是什麼時候呀。你真的見過我練馬?”
她可是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的。心中卻又因他的話而微微覺得甜蜜。
想着她一身傷,張掖心疼,也不答她的話,只問:“那麼倔強做什麼?一身的傷,那個時候,很疼吧?”
他語氣裡不自覺透着的絲絲關懷和憐憫,讓她想起最初的那段日子,不由悵悵的:“就是疼,如今也不記得了。”
每當她這樣帶着淡淡的悵意,張掖便覺得她離自己很遠,似是一不小心,就會丟失的珍寶,伏下身子,輕輕把她摟進懷裡,卻又深深的嘆了口氣。
總覺得懷中的人,並不真實,大婚以來的相擁相伴,看着她明豔豔的笑的時候,亦或是夜半醒來,聞着懷裡的人淡淡的體香,聽得到她呼吸的聲音,這樣真真實實的躺在他懷裡,他纔有些踏實的感覺。
卻總是無法安心,不知道什麼地方,什麼時候,她突然就會消失了。那樣的感覺,讓他心慌卻又無力。如同踏在半空中,找不到實力點般的綿軟。
明明也這樣一天一天平靜幸福的過來了,明明她偶爾流露的真實情緒,他能看懂她心中是有他的,明明她懷了他的孩子。
可爲什麼內心深處,總有那些不踏實的感覺呢?自己又在害怕什麼?
默了半響,衛臨瀟輕輕掙扎了一下,低聲提醒他:“回來的時辰也不短了,快去娘院裡看看她老人家去吧。”
張掖這才坐了起來,又在她額間輕輕親了一下,這才起身去了老夫人院裡。
因緣哥兒受了驚,崔姨娘至落水後,身體時不時便有些不適,便也一直在自己的院中休養,衛臨瀟便清清靜靜養了幾日身體,偶爾大少奶奶過來看望,其它時間,不過是和丫鬟媽媽說幾句話,看看書,如此過了十來天,她感覺身體大好,似乎噁心翻味的不適感也輕了些,只是身體依舊懶懶的奢睡。
衛府裡聽說她身體不好,亦隔山差五的遣了媽媽們來看望,並送些補身體的藥過來,衛臨瀟便聽說那邊二小姐的婚事也一直在準備着,因時間趕的緊,倒着實忙些,好在嫁衣嫁妝原來是準備了的,倒也不至於趕不過來,衛臨瀟也叫自己院裡擅長手工的丫鬟幫着趕做了些,讓什麼佟媽媽帶了些回去。
轉眼間便到了八月初十,大爺張治回府,剛好逢着張老大人同張掖皆沐休在家,一家人浩浩蕩蕩的去府門迎接。
已是黃昏時分,空氣中有着絲絲涼意,還好臨出門前,沈媽媽料着夏未初秋的晚涼,她會有些冷,讓她披了件楊妃色薄氈,高高瘦瘦的立在女眷中,越發顯得煢煢孑立,張掖擔心她累着,近她她越來越慵懶了,也不知道爲什麼,請了太醫院最好的老醫正來看,亦說不出什麼來,讓他着實擔心,只好每日儘量早的回來,陪她說說笑笑,可她雖笑着,眼裡卻總是寂寂的,問她,她總答自己好好的,便想着她和緣哥兒在一起時眼裡時時透出的那種發自內心的笑意,那日他破天荒去看了緣哥兒會兒,呆了片刻,臨走時就對聽荷道:“緣哥兒既大好了,就送過去陪陪他母親吧。”
聽荷原以爲緣哥兒落水的事,害得二少奶奶差點滑了胎,老夫人和二爺定是惱了,這十幾日來,時時呆在院中,不敢多行一步多說一句,連帶着緣哥兒都懨懨的,不時問她:“是不是因爲緣哥兒不乖,害母親生病了,所以大家都不喜歡我了?”
聽荷雖極力安慰兒子:“不是不是,母親和爹爹都是最喜歡緣哥兒的,只是爹爹很忙,母親又生病,我們緣哥兒也生病呢,所以母親才特地讓緣哥兒不要亂跑,等養好身體,才能去看母親呀。”可心中卻十分不安。
好在晴川院中的人對她和緣哥兒倒一如往日,甚或比以前更細緻周到了些,這才讓她不安,慢慢的收了起來。
緣哥兒聽了她的話,倒更乖覺了些,只是會嘟着“緣哥兒沒有病。”
聽荷只好笑,哄着他玩,轉移他的注意力。
她沒有想過從來不跨進她小院的二爺會親自過來,便跟在他身後,怔了半天,吶吶的不知道要說什麼,只到二爺臨走時扔了那句話,她纔有些醒過來,忙應着是,默默的跟在他身後,送他出了門。又默默在的站在院門處,目送他離開,直到看不見了,那個人,也沒有回頭看過一眼。
此時聽荷站在衛臨瀟的身後,偶一擡頭,看到張掖望向衛臨瀟的眼神,不由癡了。那個人,這一生,亦不會用這樣溫柔疼惜的眼神,看她一眼吧。
心中便覺得難過,眼睛微溼,知道今日是喜慶高興的日子,便低下頭,忍着欲滴未滴的淚,擠出了抹恍惚的笑。
前面的衛臨瀟,攙着緣哥兒細嫩柔軟的小手,看到張掖望過來,眼中的擔擾讓她心暖了又暖,便也回了一個安撫的笑。張掖便微點了頭,轉過臉去,過了會兒,還是不放心的看過來。
這個人,明明強勢腹黑,偏對她,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小心呵護和寵溺,衛臨瀟的心,便慢慢溢滿了幸福的感覺。
索性不再看他,轉身和大少奶奶低聲說起話來。
龐玉清神色複雜,明明是一張笑臉,眼睛卻有些紅。
這樣的心情,衛臨瀟倒是理解,便拍了拍她的手。
龐玉清穿了一身朱丹紅底銀色提花繡金色梅枝紋的襦衣襉裙,挽了寶藍色繡金色梅朵的長披,高高的螺有髻,額頂的發上插一支鑲藍寶石五尾鏍金鳳釵,配着她嬌俏精緻的五官,南方人特有的如玉般白瑩剔透的肌膚,更顯豔麗萬千。倒顯得身後亦盛裝豔抹的陸姨娘俗豔無比了。
這樣的一個紫水晶般玲瓏的人兒,總叫衛臨瀟想起前世看紅樓夢時,讓七八歲的她便驚豔莫名的鳳哥兒,賈府裡一等一的人。可龐玉清雖有鳳哥兒一府之內呼風喚雨八面玲瓏的能力,卻勝了書香之氣,少了明面上的那股子狠勁兒,這樣的一個女子,若是生在現代,不定活的如何風起水生叫世間男子萬千傾慕呢,可在這樣的世間,畢竟留不住男人的一顆心,她和張治,也曾有過新婚燕爾無比恩愛的時刻的吧?此時她身後的陸姨娘,看在衛臨瀟眼中,無端覺得刺眼。
便轉頭看着張掖,剛好張掖亦看了過來,那溫柔似水的眼,卻忽然就叫她覺得心驚。
這樣的恩寵,又能留得幾時?
便又想起前世的那個人,無論怎樣的諾言和愛,終有一日,都會成爲埋在心底的傷痕,永不願再提起想起的吧?
那些有過恩寵的懨棄,是比死更冷的殘酷。
張掖不知道爲了什麼,她看向他的眼裡,一時又突然有了那種淡淡的叫他心驚卻又抓不着的空荒,還有她脣邊那抹淺淺的象是嘲諷一樣的笑。正要細思,卻聽下人們叫道:“來了來了。”
一轉頭,就見遠處的黃昏斜陽下,張治的馬車,慢慢的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