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誘謎情 一入侯門深似海(五)
周湘三年前參加中國衛生部援塞舌爾醫療隊,任塞舌爾衛生部維多利亞醫院病理科高級病理醫生,兼任塞舌爾中央警察局首席驗屍官,三年間完成病理及法醫刑事屍檢近300例。這周剛從塞舌爾回國,已被濱海公安局特聘爲法醫顧問。
我認識周煜的三年多時間,周湘一直在國外,所以我從來沒有見過她。周湘的性格和周煜截然不同,大概是長期從事學術研究工作,她爲人很正經很嚴肅,沉默寡言。
“我這妹妹就是個老學究,她的近視度數和學問成正比”,周煜笑嘻嘻的說,“人家覺得我們完全不像兄妹,我們出生後,我媽都找人測生辰八字,我是五行缺火,所以取帶火字旁的字,她是五行缺水,帶水字旁,所以我們倆是水火不容,整天拌嘴鬥氣。不過這麼多年沒有拌過嘴,還真是挺不習慣的。”
周湘不滿的瞪了她哥哥一眼,對我說:“你別聽他胡說八道,他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周煜咧咧嘴,“知道你是金嘴,我沒法跟你比。”
芳姨笑罵:“你們兩個,從小吵到大,都一把年紀了還這樣。”
汪守成在一旁插嘴說,鬥嘴是增進感情的方式,這說明兄妹倆感情很好。
周湘緊抿着嘴不說話了。
吳老太是個非常講究傳統習俗的人,年夜飯前,要先祭拜祖先。八仙桌擺在祖宗神主牌前,七杯茶、七杯酒、七雙筷子、七碗米飯。因爲標準的八仙桌僅一平方米,面積有限,米飯只能用小碗。因此爲了年末這餐夜飯祭拜祖先,必須備有平時根本派不上用場的七個小碗。
放滿魚肉菜後,桌沿再放香爐、金箔、銀紙等,全家按輩分大小焚香跪拜。拜完後由長輩在香爐中間插上一支較大、較長的紅香。待這支紅香掉落三次香灰後焚化金箔銀紙,然後纔開飯。
衆人移步到三樓餐廳,圍桌而坐。所有人齊聚,唯獨不見阿珩。婚宴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阿珩呢?”周湘問。
吳老太不滿的指責起來,“那孩子越來越沒譜了,從國外回來之後,就成天抽菸酗酒,有天晚上醉得躺在樓梯上睡覺,差點沒把我嚇死。我罵了他幾句,隔天他就收拾行李走了,說是要去東北滑雪,走後連個電話都沒有,連團圓飯都不回來吃,成什麼體統!”
汪守成沉沉的嘆了口氣,“由他去吧,讓他放鬆一段時間,等瘋夠了,自然會收心。”
“有他那樣放鬆的嗎,那是在糟踏自己的身體啊”,吳老太到底還是心疼自己的孫子,“68度的白酒,整瓶對着嘴灌下去,簡直命都不要了!”
吳老太的話震痛了我的每一根神經,絞心的痛楚讓我蹙緊了眉。我知道,阿珩這樣反常的表現,全是因我而起。想起高鵠曾因酒精中毒被醫院下達病危通知,我的牙齒不住的打戰。渙散的目光飄向對面,周煜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他身邊的沈曼莉同樣注視着我,眼神裡多少包含了些責備的意味。
“他現在就是個煙鬼加酒鬼”,我聽到汪雯菲趁機挑唆,“這樣的人,還能當簡·愛的接班人嗎?”
汪守成板起臉來,“今天是團圓的好日子,不是開批鬥會,適可而止吧。”
“好了好了,趕緊開席吧,大家肚子都餓了”,芳姨出言緩和氣氛。
家宴開始之前,要由家長說幾句勵志、祝福話。於是吳老太說:“就祝我們全家幸福安康,闔家圓滿。”之後便舉手“開筷”,年夜飯就開始了。
年夜飯有12道菜式,是請高級酒店的大廚到家裡烹製,每樣菜式都有講究,例如魚,寓意“年年有魚”;雞,講究“金雞報曉報春”,希望下一年有個好的開頭;米粉條或線面煮雞蛋。長長的米粉條、線面象徵祝賀家裡的長輩健康長壽;在魚、蝦、肉中加放蒜葉、蒜頭,寓意希望來年“有錢可算”;魚丸、肉丸之類,寓意祝賀一家子“團團圓圓”;用紅棗、白果、蓮子、百合等做的甜湯料,意思爲“甜甜美美,甜甜蜜蜜”。諸如此類等等。
大概是因爲過年圖個吉利,這回吳老太倒是沒有刻意刁難我,只是無視我的存在而已。我巴不得她對我視而不見,因此一聲都不敢吭,就怕引起她的注意。
席間我去了一趟洗手間,出來時,見周煜背靠在走廊的欄杆上,雙手環抱在胸前,那架勢顯然是專程等候我的。
我強打起精神,對他微微一笑,“有事嗎?”
“很心疼吧”,周煜用怪異的目光打量我,“聽到阿珩爲了你這樣自甘墮落。”
“你是從哪裡知道阿珩結婚的消息?”我盯着他問。
他站正了身子,“是苗寧告訴我的,你當時發燒那麼厲害,我總要問一問你吹冷風發高燒的原因吧。”
我深思而迷亂的望了他一眼,是我自己糊塗了,難道我在懷疑什麼嗎?苗寧自然是知道包裹的事情,告訴周煜也很正常。
“我和你一樣,都以爲阿珩結婚的消息是真的”,周煜嘆着氣說,“是我安排阿珩到東北去的,我知道他很痛苦,就建議他出去散散心。正好有個朋友邀請我去滑雪賞冰雕,我就讓他幫忙招待阿珩。你不用擔心,我那朋友會看着他。換個環境,有助於調整心情。”
“謝謝”,我喃喃地說。
周煜悽然微笑了一下,“不用客氣。你的一顆心都系在阿珩身上,卻從來沒有關心過我的感受吧。我內心的痛苦,其實不比阿珩少,但我知道,我的死活,你不會關心。”
“現在說這個有什麼意義”,我倉促迴應着,一面邁開腳步想要逃避。
手臂被他猛然拽住。“放手!”我驚呼,“你不怕被人看到嗎。”
“你過得好嗎?我是指……新婚生活”,周煜依舊抓着我不肯放手。
“很好,非常好”,我掙扎着想要擺脫他的束縛。
他卻將我的手臂箍得更緊,“你根本就是睜着眼睛說瞎話,嫁給一個老頭子,會好嗎?我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這是我的事情,你沒有權力干涉”,我憤然,“快放開我,你想敗壞我的名聲是不是?”
他的眼光倏然暗淡,頹然的鬆開了手。我逃也似的跑回了餐廳。
我爲阿珩憂心忡忡,卻不敢在汪守成面前表露半點,每天都在煎熬中度日。我知道汪守成也很擔心阿珩,有幾次聽到他在打電話,應該是向周煜的朋友詢問阿珩的情況。掛斷電話後,汪守成的臉色總是陰沉沉的。
有一天晚上,我發現汪守成打完電話後神情悲痛,顯得格外蒼老而憔悴,終於忍不住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凝視着我,一語不發,半晌才悽楚地說:“阿珩滑雪時出了意外,受傷被送進醫院。”
“嚴重嗎?”我的聲音顫抖得厲害。
“膝蓋胳膊扭傷,還出現輕微腦震盪,我已經派人去接他回來了”,汪守成靠進了沙發,眉梢眼底,逐漸涌進一抹迷惘與痛苦的神色,他咬了咬牙,又搖了搖頭,低聲自語:“這孩子,太不爭氣了,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我可是把整個集團的未來都寄託在他的身上啊!”
我垂下眼睛,瑟縮着說不出話來。
汪守成擡起頭,睜着一對暗淡無光的眼睛,喘口氣,蕭索的搖了搖頭,“等他回來,讓他到這兒來養傷,心病還需心藥醫,你想辦法開導他。”
我心神不定而情緒紊亂的站在那裡,陷入一份深切的自責和椎心的慘痛中。如果我當初沒有輕信那個包裹的內容,如果我能再堅持一段時間,等到阿珩回來,也不會害得他這樣憂鬱痛苦而不事振作。可是,即便我等到他回來,我們就能如願在一起嗎?馮家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汪守成睡下後,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渾身倦怠的躺在牀上。我不知道阿珩到這兒來療傷後,會出現什麼樣的局面,我真的能開導他嗎?只怕是亂上加亂。我瞠視着天花板,疲乏壓着我,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腦中的思想卻如野馬般奔馳着。
阿珩終於回來了,那天上午,他是被直接從機場擡回來的,據說是下飛機後,體力不支倒地不起。他不光受了傷,而且正發着高燒。在二樓房間的牀上躺下後,他晦暗的眼睛始終凝注着天花板,整個臉龐罩在一層沉摯的悲哀裡。
我取了紅外線額溫槍給他測體溫,天哪,
家庭醫生張華匆匆趕來,我用家裡的電子脈搏儀給阿珩量脈搏,他的脈搏跳得非常快速,且不規律,數據顯示是108,爲心動過速。長時間的心動過速會使心肌容易疲勞和勞損,我緊皺着眉頭。
張華取出聽筒,解開阿珩上衣的扣子聽診。阿珩一動也不動的躺着,依舊兩眼失神的望着天花板。
我的呼吸異常沉重,似乎也有點心動過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