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誘謎情 相見難別亦難(四)
小寶雖然好動,學習卻很認真,興趣愛好也很廣泛,老師誇他聰明,學習能力很強,繪畫也有天分。他也喜歡音樂,每次我彈鋼琴的時候,他會坐在旁邊,安靜的聽上一陣子,偶爾一時興起,坐在鋼琴前,煞有介事的雙手在琴鍵上胡亂敲打,嘴裡哼着在幼兒園裡學到的歌曲,然後一臉得意地望着我,“很好聽吧?我很厲害吧?”
我失笑,這個自戀的小東西,不知道他爸爸小的時候,是不是也這般自戀。
門鈴響了許久,我才聽見,趕緊從琴凳上起身去開門。晚上時間,除了同住在大宅院裡的堂親偶爾會來送點東西,噓寒問暖一下,一般不會有其他人光顧。因此看到黃靜阿姨時,我足足愣了好幾秒。
“見到我這麼驚訝?”黃靜阿姨笑望着我,“不過也是,我已經很多年沒上你們家了,以前我是你家的常客,可自從出國回來後,每次要來你家,你媽媽總說家裡有孩子太亂,讓我不要過來。時間一長,也就很少來往了。”
“你媽媽去世後,我早就想來看看你和孩子,可一直抽不出時間”,她又說,“你知道的,汪家那些讓**心、煩心的事情太多了。”
我將黃靜阿姨迎進屋來,暗自揣測着她上門的目的。我不相信她是純粹來看我和小寶的,有種不安的感覺涌上了我的心頭。
黃靜阿姨走進客廳,將手裡拎着的一袋水果放在沙發旁的茶几上,“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水果,就隨便買了點。”
我忙道謝。小寶知道有客人來,從琴凳上溜下來,就要跑進臥室,他不喜歡陌生人到家裡。
“小寶別跑,快跟阿姨打招呼”,我喊住小寶。
小寶轉過頭吐舌頭,“我要看動畫片。”
“快喊阿姨”,我板起臉來,“這麼沒禮貌,不讓你看動畫片。”
黃靜阿姨走近小寶,很溫柔的伸手摸摸他的臉蛋,“比我上次見到的時候,又長大了許多。”
上次黃靜阿姨見到小寶,是在媽媽的葬禮上,已經過去大半年。我心下黯然,不知不覺間,我和小寶相依爲命的日子,也有這麼久了。
“我要看動畫片”,小寶還是不肯叫阿姨,吵個不停。
我只好帶着歉意對黃靜阿姨說:“我先給他播放動畫片,不然我們沒法說話。”
“沒關係的,小孩子就是這樣”,黃靜阿姨的臉上漾着溫柔的笑意。
我帶小寶進臥室,打開電視機和dvd機,取出碟片播放。黃靜阿姨也走了進來,很隨意的環視室內。
驀然間,我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整個人僵住了。臥室的牀頭櫃上,擺放着阿珩的照片!
我忐忑不安,精神緊繃,默默祈禱黃靜阿姨沒有看到那張照片。但是擺在那麼顯眼的位置,不發現基本是不可能的。果然,當我鼓足勇氣轉過身時,黃靜阿姨的目光正投射在那張照片上。
“那個……”我慌亂不迭的解釋着,“我跟阿珩哥哥說,我想要劍河的照片,我……我很喜歡徐志摩的詩,所以他……給我寄過來。我覺得挺好看的,就……就……”
“他還從沒給我寄過照片呢”,黃靜阿姨轉頭看我,她的臉上帶着笑意,容顏和悅,卻讓我想到了“笑裡藏刀”這四個字,“我今天來,是有事要和你說。”
終於切入正題了,我心想。我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不管她說什麼,我都會坦然面對。
“哥哥,哥哥”,小寶忽然指着阿珩的照片,開心的笑了起來,
我不知道,是不是小寶那歡笑的神態讓黃靜阿姨想起了什麼,笑容僵在她的脣邊,她微帶困惑的看着小寶,眼裡漸漸閃爍起異樣的神采,那對眼睛看起來十分奇怪。
“你喜歡哥哥嗎?”黃靜阿姨問小寶,那聲調也很怪異。
“喜歡”,小寶在牀上又蹦又笑,“哥哥陪我玩,還給我買了好多車車。”
我緊張得手心都沁出汗來,左手握成拳抵住胸口,試圖壓制住那一陣緊似一陣的心跳。右手急切的去按dvd機的播放鍵,我必須儘快把黃靜阿姨帶出臥室,不能讓她再和小寶相處下去。可我的手指頭抖顫着,反覆幾次纔對準了那個按鍵。
我拼命做深呼吸,調整自己的情緒。許久,我才能夠較爲冷靜的轉過身來,用平穩的聲調說:“讓小寶自己看動畫片,我們到外面去吧。”
黃靜阿姨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我給她倒了一杯白開水,在她對面落座。
她默默地對我注視了幾秒鐘,臉色沉重,眼神不安而奇怪。
“你要和我說什麼事呢?”我決定快刀斬亂麻。
她卻不回答我的問題,深深地望着從杯子裡嫋嫋升騰的熱氣,半晌,方擡起眼睛,低聲問:“你今年上大幾?”
“大二”,我也低聲回答。
她喝了一口水,悄悄注視着我,帶着一種窺伺和研究的意味,“我記得……你和阿珩相差三年,你今年,不是應該上大三嗎?”
我覺得渾身細胞裡都充實着緊張和酸楚,她這是在試探我了。但是,我表現得相當鎮定,“爸爸去世後,我大病了一場,身體一直沒能復原。後來媽媽給我辦了一年休學,讓我好好休息調養。正好媽媽也有身孕,我們就相互照顧,一直到弟弟出生。”
“哦,是這樣”,黃靜阿姨那默默的眼神,彷彿在做一種無言的傾訴,讓我看不透,也認不清,“現在你一個人帶孩子,一定很辛苦吧。”
“已經習慣了,不覺得辛苦”,我淡然以對,“現在弟弟是我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了,爲他付出再多都是應該的。”
黃靜阿姨似乎陷入沉思中,她的眼裡逐漸罩上一層薄霧,眼珠顯得迷濛。
“有什麼事,能儘快說嗎,再過一會兒,小寶該睡覺了”,我隱憂深重,再這麼和她東拉西扯下去,我擔心會控制不住,暴露了深藏在心底的秘密。
“其實……其實也沒什麼事”,黃靜阿姨眨動着眼瞼,眼裡竟浮現點點淚光,她站起身來,“你忙吧,我該走了。”
黃靜阿姨向客廳門口走幾步,又回過身來,“我去和孩子道個別。”她走進臥室,我聽到她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說,“小寶,阿姨要走了,再見。”
“再見”,小寶大聲說,他一定很高興,客人終於要走了。
我送黃靜阿姨到門口處,她口齒輕啓,語聲飄渺如太息,“小寶真可愛,一看就是個聰明機靈的孩子。”
除了微笑,我不知該說什麼好。她又拉過我的手,輕輕拍撫,她的動作蘊含着慈母般的柔情,可我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葶葶”,她欲言又止,稍作停頓,未出口的話語終化作一聲嘆息。
“再見吧”,她神色複雜的看我。
“再見,謝謝你來看我們”,我的語氣禮貌而疏離。
她再嘆氣,眼睛裡有抹虛虛飄飄的落寞。
我打開門,一陣寒風撲面而來,我身上的加厚睡衣不足以抵禦寒冷,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
“快進屋,當心着涼”,黃靜阿姨最後回望了我一眼,替我把門關上,一扇木門將我們隔離開來。
我雙手抱着胳膊,仰頭看了看天井上方黑暗的穹蒼,那裡有疏星數點,我望着那一顆顆閃熠着的星星,下意識的在搜尋着什麼。離天亮還有很久,等天亮了,那些星光就會隱沒在曙色的黎明裡。
夜風簌簌然,在低矮的屋脊間迴響。我閉了閉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模糊的想起《長恨歌》中的句子: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鴛鴦瓦冷霜
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
一種難言的愴惻跟隨着這些句子漫過我的心頭。凌晨三點鐘,叫醒小寶尿尿後,我無眠到天亮。夜,爲什麼總是這樣漫長?
距離聖誕節只剩兩天了,阿珩說過聖誕假期會回來,但他在信中沒有提到過,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會回來,什麼時候回來,滿懷期待又擔心希望落空,每每想起他來,便悵然若失。
幸好我沒有太多的時間想他。學校舉辦一年一度迎聖誕大型土風舞比賽,每個學院都要出節目,我和苗寧被選上參與大型集體舞,代表我們護理學院參賽。這是學校最具影響力的品牌賽事之一,每個學院都十分重視,全力以赴。
所謂土風舞,就是世界各地的民族舞。是那種你看了就會感覺腳底發癢,忍不住一起跳的舞蹈。
我們學院編排的是狂野奔放的非洲土著舞蹈,其他學院的節目都是西班牙舞、印度舞之類的,女生服飾華麗,風情萬種,偏就我們反其道而行之,穿着幾片可憐布料拼湊的獸皮衣裙,衣不蔽體也就罷了,還要在全身裸露的部位塗滿黑白相間的花紋,連臉都全部抹黑,形象毀得很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