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亦休手裡絞着絹帕,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叫她怎麼說呢?此時她想到了一個人,連忙道:“我,我只是說說。他那麼好,萬一……對你無意,那可怎麼辦?圓兒,不如……不如讓表哥去問問盍公子的意思,先不要和爹說。若是盍公子有意,再跟讓他去跟爹提提,你覺得……如何?”她一邊說,一邊拿餘光去瞟君亦圓,心中複雜難安,的確沒什麼主意。
君亦圓喜道:“對啊,我怎麼把表哥給忘了。好姐姐,虧得你提醒我。嗯,我這就去找表哥,讓他去問問!”
說完,君亦圓就想往院子裡衝,君亦休連忙一把拉住她,叫道:“圓兒別急!爹現在還在氣頭上,怎麼可能讓你出門?不如你去給爹好好地陪個不是,等爹消了氣,明日再去也不遲。”
君亦圓一拍額頭,叫道:“正是。還是姐姐想得周到,爹現在在哪兒?我這就給他老人家賠罪去!”
君亦休笑道:“你這丫頭,說風就是雨。爹在前廳呢,我陪你一道去吧。”
君亦圓拉着姐姐進了前廳,卻不見了君望祖,她隨手拉住一個小丫頭問道:“老爺呢?”
那小丫頭答道:“老爺去瞧夫人了。”
君家兩姐妹均是一愣,每次遇到傷心難過的事,君望祖便會去前妻的墳前坐上半日。雖然齊挽思已經死了十年,但這個習慣卻漸漸地養成了,人都說君家老爺長情,對前妻一往情深,只有君家姐妹心裡清楚,君望祖是一直覺得對齊挽思有愧,總不能放下心懷。
出了君府往北行約一里,便到了一處名曰綠意崗的小山坡,齊挽思就葬在這裡。這個山坡不高,但是整個寧都城內唯一的一處高地,因此站在山坡頂上,便可以將寧都的大半個城都看得清清楚楚。綠意崗的南面,清晰可見寧都有名的都江,如一匹白練,蜿延曲折,繞過整個南城。而北面,就是赫赫有名的寧西王府,因此這山坡也稱聽王崖,風水師父說這山坡取都江之靈,王者之氣,是千年不遇的風水寶地,因此有不少有錢的人家,都願意花重金,買通官府,將去世的親人葬在此處,以庇佑後世子孫。
寧西王對這些風水之說一向不信,也就由得他們去了。因此幾十年過去,這綠意崗竟然成了一片繁華的墳地,由於官府略加管治,加之葬在這裡的大部份都是有錢人家,因此,雖是墳地,卻也井然有序,更象是個大花園。每年的清明,這裡更是人頭攢動,熱鬧得如同市集一般。
如今已是初冬,君亦休與君亦圓一路上了山崗,也沒有遇見什麼人,遠遠地看到齊挽思的墓前站了一個人,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走近一看,果然是君望祖。他立在墓前,表情十分落寞,半晌才嘆息一聲,自言自語道:“挽思,如今圓兒也大了,都怪我自小太寵她,如今她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我也盼着她能找個好人家嫁了,免得誤了終身。只是苦了亦休,好在過了今年冬天,她也解脫了。我知道你一直就放不下亦休……”
君亦休心頭一怔,對於自己的病,她也不是非常瞭解,只是父親將她護得過於嚴實,她也難免懷疑。正想多聽父親說點什麼,卻被君亦圓打斷道:“爹!你怎麼又到這兒來了?!”
君望祖回頭見是她們,嘆道:“你們也來了,來,給你娘上炷香。”
二人在母親墳前恭恭敬敬地跪了,磕頭,上香,這才起身,站在一旁。齊挽思死時,君亦休已經十歲,有不少事情記憶猶新,此時看着母親的墳墓,不免傷感。君亦圓當時才六歲,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加之後面一、兩年,齊挽思一直纏綿病榻,君亦圓與母親也少親近,好多事已經記不清了,對於母親的印象感情遠不如君亦休。此刻她見父親姐姐神色哀傷,心中還仍然爲自己的心事煩惱,小心笑道:“爹,別難過了,圓兒是特地來給你賠不是的。”
君望祖看了她一眼,嘆道:“賠什麼不是?!你如今大了,幾時還真正願意聽爹的話?!你少闖些禍,我就放心了。”
君亦圓連忙上前拉着他撒嬌道:“爹,瞧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女兒幾時不聽你的話了?女兒只不過想跟爹爹說清楚,別隨便逮着個什麼人,就要讓女兒出嫁!”
君望祖淡淡道:“你的婚事,也不能再拖了,否則你娘泉下有知,定然怪罪於我。你姐姐身子不好,過了今冬,等明年開了春,爹也會爲她好好尋一門親事,只要你們姐妹倆都有了婆家,爹纔有臉去見你娘!”
君亦休黯了眼光,輕聲道:“爹,娘臨走前,爲何一定要女兒過了二十纔出嫁?”君望祖一怔,知道這一直是她的心事,卻不知怎麼說,只得沉默不語。君亦休又道:“娘說如果未滿二十,就算是人家再好,我也不能嫁,這究竟是爲何?可是……因爲我的身體?”
君望祖嘆道:“亦休,這件事爹也不知道怎麼說,總之你要聽你孃的話,反正就剩這幾個月了。我聽無花師太說,你在幫梅花庵譯經,不如就在你師父跟前好好修身養性,其它的事你別多想。開了春,等你定了婚事,爹自然會把所有事情告訴你。包括你娘……”
君亦休只得嘆了口氣,低頭道:“是。”
君望祖道:“這些年,逢魔谷的人已經少在西藩出現,江湖上也十分平靜,想必事情過去多年,他們也沒有再來追究什麼。但你孃的身份,千萬不能對外人說起半個字。你要記住了。”
君亦休道:“是。”
君亦圓好奇道:“爹,娘是什麼身份?”
君望祖低聲喝道:“好了,不該打聽的事,你別打聽。總之你乖一點,別沒事老往外跑,明天,去你二孃家賠個不是,把你二孃哄回來,別弄得家無寧日!”
君亦圓扁了扁嘴,眼珠卻自顧地轉個不停,應道:“是。我知道了。”
君亦休看了她一眼,見她答應得這麼痛快,心裡定然在打什麼鬼主意,卻只得低頭暗笑,只聽君望祖道:“好了,這兒風大,我們回去吧。”
三個人慢慢地下了山崗,回了君府,各自休息,一夜無話。入夜後月色清冷,君亦休在牀上輾轉難眠,她心裡的事情越來越多,卻找不到一個人可以傾述,不免煩悶難當,起身在窗前坐了半宿,心中仍然如一團亂麻。至後半夜,才歪在牀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醒來時天已亮了,君望祖不放心君亦圓,親自帶着她往徐麗珍的孃家去賠罪,把個君亦圓氣得又是跺腳又是發牢騷,卻也拗不過父親的固執,只得勉強去賠了罪,徐麗珍見君望祖親自去了,也就順着臺階下,說了幾句體面話,午時,一行三人便回了府。
君亦休在家裡休息了兩天,兩頭勸慰了一番,便以譯經爲由,回了梅花庵。剛進了後院,就隱約聞到了梅花的香氣,燕兒忍不住欣喜地叫道:“小姐!梅花開了!”
君亦休站在院內,果然見院中的幾棵梅樹上都綻開了不少的花蕾,也露出了笑顏,說道:“想不到我走了才兩天,這花就開了。”她湊上去聞了聞,梅花清香撲鼻,令人心醉。她心中微動,突然想起後山那片梅林,當初還說想看着第一朵花開,如今想必也錯過了吧。只是他……不知道還有沒有去?
燕兒也不知道自己主子的心事,只顧在院中張羅,君亦休放眼望着遠處的梅林,心中既希望又慌亂,也不明白究竟是爲了什麼。
第二天上午,無花到後院來爲她把脈,神色雖然平淡,卻似乎有些嚴肅,望了她半天,還是問道:“亦休,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君亦休一怔,連忙道:“沒有。師父不必擔心。”
無花道:“你的脈象不如上月平穩,不過尚無大礙。可能最近事情比較多,你也累了,要多注意休息。梅花開了,爲師爲你理一理方子,等來年開了春,你就好了。但要記住,這幾個月切忌大喜大悲,若有什麼事,大可以跟爲師說。明白嗎?”
君亦休連忙道:“是。師父。”
無花這才點頭離去。午後,君亦休獨自坐在院中,看了一會兒經書,不經意看見那梅花,心中突然不安。她記掛着什麼,想往後山去,又有些猶豫不定。正在遲疑,忽見院外飄進來一方白色絲絹,正好落進她的懷裡,她微微一愣,拾起一看,上面竟然寫了兩行詩:“暗香初綻空待枝,孤芳疏影染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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