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亦休還未說話,蕭瀟卻似不在意地說道:“這裡以後可不是叫曉月閣了,昨兒姐姐住了進來,已經更了名,從此以後就叫沉香榭。”
春盈酸溜溜地說道:“嗯,你們是不一樣,進了門,竟然也能自己改名兒!姐姐哪天有空,不如給我那桃枝閣也改改?!”
君亦休笑道:“我哪有這個本事?這名字是蕭妹妹取的。”
花紅好看着自己的指甲,媚笑道:“不就是個名字嘛,值得這樣興師動衆?哪天我高興了,管我那兒叫胭脂樓,又有什麼關係?”
春盈冷笑道:“是沒什麼關係,誰不知道胭脂樓是姐姐的孃家!”
花紅好哈哈笑道:“春妹妹倒是記得清楚,既然這樣,我明兒就把我那地兒的名兒改了,請你來做客!”
春盈一張臉突然漲得通紅,憋了半天氣也沒說出什麼話來。計嬙拉了拉她的衣袖,低聲道:“這是何苦來呢?何必跟她鬥嘴!有精神養好自己的身子,哪天王爺來了好好伺候纔是正事。”
春盈收了臉色,突然有些苦澀。君亦休心中微沉,進了這王府的女人,每天除了能巴望着得到王爺的寵愛,還能做什麼?她擡頭去看蕭瀟,見她也正在瞧她,不由得笑了笑。
幾個女人坐了坐,就起身告辭了。她們心裡也清楚,王爺昨夜並未歇在沉香榭,也沒有去竹蘭苑,大多暗中舒了一口氣。她們雖然奇怪,君亦休相貌平平,表面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出色之處,爲何會進了王府,但見她性子平和,而王爺對這個君亦休,也不是十分上心,就愈發地鬆了口氣。反倒是那個蕭瀟,軟硬不吃的樣子,更難對付。
沉香榭的牌子很快就做好了,送到君亦休的院子的時候,管周見君亦休正在休息,也沒有驚動她,只吩咐人將牌匾掛好,便自去了。一連幾日,君亦休除了自家院子裡的幾個人,就沒再過其他的人。鳳九天似乎只進了霽深園一次,歇在蕭瀟的竹蘭苑。自君亦休進了王府,就沒見過鳳九天的面兒,其他的幾個侍妾便更加不把她當一回事了。
燕兒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小姐進了王府,可是這府裡卻當沒她這號人似的,這可怎麼了得?她幾次試探,君亦休總是笑笑說:“這樣不好嗎?多清靜,少了是非。”
燕兒嘆氣道:“我的好小姐!好歹也是嫁了人,哪有這樣不在意自己的夫君冷落自己的?自打我們進這個門,就沒見過正主兒,哪裡象話?!我聽說那個蕭夫人,可是風風光光嫁進來的,洞房花燭夜,新婦禮數,可是一樣沒缺,再瞧瞧我們……”
君亦休打斷道:“燕兒!如果我要計較這些,又何必嫁來王府?他肯讓我進府,就等於答應了放過君家,已經是萬幸。”
燕兒驚道:“是啊,小姐,不知道老爺怎麼樣了?我還是找個人回君家去問問吧。”
君亦休沉思道:“也好,這麼久了,也該有消息了。”
主僕二人正在商量,忽然來了傳話,說是君家來了人,在前廳等着見她。君亦休心中一喜,連忙帶燕兒到霽華園偏廳裡。進了門,果然見到君望祖坐在堂內,臉色有幾分憔悴。君亦休心頭一酸,連忙上前道:“爹爹!讓您受苦了!”
君望祖見了女兒,也是熱淚盈眶,叫道:“亦休,是爹沒用,讓你吃苦了。”
父女二人連忙坐了,這才互相仔細地打量,君亦休不放心道:“爹爹的官司可是了結了?那風家不告我們了嗎?還是賠了錢?”
君望祖嘆道:“有寧西王出面,風家自然是不告了。寧西王給了他們不少的絲錦,原先的宴客之期不用再改,那風家侄少爺自然也就罷手了。亦休……”他欲言又止,心中明白寧西王肯出面,多半與女兒有關,可是……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望着她,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君亦休鬆了一口氣,道:“既是了結了,那我也安心了。對了,爹爹在獄中無礙吧?”
君望祖低頭道:“無礙……亦休,你去求寧西王了?”
君亦休暗了眼光沒說話,君望祖嘆道:“這些日子爹在牢裡想了很久,寧西王怎麼會無緣無故來提親?就算我們不肯允婚,他也不必費這些心思來對付我們君家……亦休,你告訴爹,你與他,如何相識?”
君亦休心中一痛,轉過頭仍然沒有開口。
君望祖又道:“爹明白了,你所說的那個始亂終棄的男人,就是他……對不對?”
君亦休喘了一口氣,望着父親,眼睛微微有些發紅。她強笑道:“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只要爹爹沒事,女兒就是舍了這條命又有什麼關係?”
君望祖道:“好孩子,爹明白你的心。可是他……既然願意娶你,就不算是始亂終棄,你爲何不肯?也許做個侍妾是有些委屈你,可是總比……”
君亦休打斷道:“爹!這件事,女兒也不知道怎麼說。只能說是女兒太天真,一廂情願地以爲可以得到他全部的真心真意,可是這世上的男人,真正用情專心的人有幾個?你就當女兒死心眼,纔會把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不過還好,如今總算一切都好了。對了,二孃和圓兒……都還好吧?”
君望祖想去安撫女兒的頭髮,卻又無力地垂了下來。苦澀地笑了一下,說道:“好。你是聰明的孩子,如今我也不瞞你了,圓兒不見了,爹沒用,找不到她。你妹妹自小被我寵壞了,任性慣了,現如今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爹就無所求了。亦休,爹今天來見你,是……來告別的。”
君亦休一驚,問道:“告別?爹你要去哪裡?”
君望祖道:“寧西王雖然放過了我,可是卻不許我們再在寧都城做買賣。我們全家,必須要遷出城去。以後……你隻身一人在王府中……”說到這裡,他的聲音突然有些哽咽,想到這個女兒身子不好,還要孤苦無依地在這樣一個複雜的環境中生活,自己的夫君,偏偏又是個冷酷無情的王,心頭不禁一陣悲涼。
君亦休呆住,君家要舉家遷走?!爲什麼?若是父親和二孃走了,那大哥和圓兒以後若是回來,怎麼辦?自己再沒有一個親人能在身邊,又怎麼辦?她雖然自小被父親看管得極嚴,二孃對她也不是太盡心,但總是一家人在一起,不管有什麼困難苦痛,總還有至親的人,可以有牽掛有分擔。可是,如今最親的人,居然一個個地離開了她,而她也極可能今生再不能見到……
想到這兒,君亦休心中沒來由地一慌,忍不住叫道:“爹爹!你們別走,女兒……女兒去求求寧西王!”
君望祖抹去淚痕,嘆道:“沒用,亦休。我問你,你進了府,可見着了王爺?”
君亦休怔住,是啊,她根本連他的面兒都見不着,怎麼去求他?況且就算她去求他,他又憑什麼賣她這個人情?
君望祖看着女兒憂愁的臉,突然有些不忍。那日管周去牢裡傳話,他問起女兒的情況,管周就說王爺根本就還沒見過她。如此看來,那個王爺,對女兒的確沒有什麼情意,他要娶她,不過是一時之興罷了。就算進了王府,冷落她也是自然的。可惜如今木已成舟,他也無法,只能祈求上蒼,不要再折磨這個女兒。
君亦休見父親愁眉深鎖,突然回過神來。她能活多久,現在都還是個未知之數,何苦讓父親操太多的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父親面前跪了,恭恭敬敬地磕了頭,低聲道:“父親原諒女兒不孝,以後不能近身侍奉。您和二孃千萬要保重身體,女兒心裡其實也想得很清楚,這王府裡想來複雜,可是也不見得就沒有一分清靜之地。女兒向來不喜歡爭什麼,只要能安安靜靜地過完剩下來日子,做完師父交待的事,就再無遺憾了。”
君望祖忍住眼淚,說道:“起來吧,爹知道你懂事。我已經拜託過無花師太,你若有什麼事,也可以去梅花庵找她商量。以後爹不在你身邊,你要多多保重身體。爹只是擔心你的病……”
君亦休道:“女兒明白。師父也說過,生死有命,爹爹不必介懷。爹爹要多打聽圓兒的下落,若有消息,還是給女兒來個信兒!”
君望祖眼睛一紅,這孩子,到了這個時候,不自苦自憐,心裡還惦記着妹妹,到底還是他虧欠了她!連忙將她扶起來,輕聲嘆道:“亦休,你孃的事……”
君亦休連忙道:“爹!娘死的時候,走得並不是不安心。那說明她心裡並不怨你了,你又何必耿耿於懷?女兒相信爹對娘是真心的。可是世事無常,有許多事,並不是我們所能左右。不管您當年是出於什麼原因,女兒也不怨爹。”
君望祖慨嘆道:“亦休,爹這輩子唯一欣慰的,就是有你這樣的好女兒!你放心,爹不會走太遠,你有什麼事,就讓無花師太給我捎個信兒,爹就算是拼了命,也會來幫你。”
君亦休感動地望着父親,浮出一個笑容,說道:“爹!女兒沒事的,王府裡好吃好住,我能有什麼事?!倒是爹爹,以後不能再做這個買賣,怕是……日子會難過一些。您年紀也大了,要好好保重身體。”
君望祖拍了拍她手,點着頭,噙着淚,慢慢地走出了門口。見燕兒也站在門口垂淚,心中一動,喚道:“亦休,你到西側門去吧,你二孃在那兒等着呢,你也和她說兩句話罷。”
君亦休連忙應了聲,匆匆往西側門去。君望祖這才叫道:“燕兒,我有些事,要吩咐你。”
燕兒抹了抹淚,說道:“老爺放心,奴婢一定好好照顧小姐。”
君望祖道:“小丫頭,你跟了亦休八年了吧。”
燕兒點了點頭,輕聲道:“當年若不是小姐,我早餓死在街頭了。”
君望祖道:“難爲你還一直記着這情。既然這樣,我就直說了。亦休身子不好,你也是知道的。上次她犯病之後,無花師太就說,她的身子,再好也活不過一年去……”
燕兒大驚,失聲道:“啊?!怎麼會?”
君望祖黯然道:“所以當初她不願意嫁來王府,我也沒強迫她。就是想着……她的日子也不多了,若能留在家中,讓她過幾天舒心日子,就算是我這個當爹的,盡的最後一份力了。可是沒有想到……”
燕兒忍不住流下淚來,哽咽道:“不會的……小姐不會死的……”
君望祖嘆道:“這是天意。她生來就有這個病,是治不了的。原本指望她過了二十歲不犯病就能好起來,可是還是沒逃脫。如今老爺我只求你一件事……”
燕兒急道:“老爺快別這麼說!什麼求不求的,有什麼您儘管吩咐,燕兒就算是拼了命也要照顧小姐周全!”
君望祖含淚嘆道:“燕兒,我們這一去,怕是再也無法踏入寧都城。亦休的身子,我終是放心不下。如今她身邊只有你了,盼你……多多盡心。有空就多勸勸她放寬心,不可勞累憂心。若她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你一定要記着,立刻去梅花庵裡找無花師太!”
燕兒哽咽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盡心盡力,好好照顧小姐。”
君望祖又道:“亦休的病在我們君家本是個秘密,原先我不說,是怕她找不到好的婆家,可是現在,她已經是王府的人,我怕也是顧不上……你要記住,這件事不可到處去宣揚,我怕那王爺若是知道她有這個病,會更不管她的死活,到時候,亦休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燕兒連忙抹掉眼淚,四下張望了一下,回道:“奴婢明白。老爺就放心吧。”
君望祖這才鬆了口氣,出了西側門去與家人相見。君亦休看着父親與二孃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這才長嘆了一口氣,愁緒染上眉梢。燕兒見了連忙笑道:“小姐別難過,來日方長呢,以後再想想辦法,總能再見到老爺和夫人的。”
君亦休沒有說話。她心裡很清楚,寧西王讓君家遷出城外,是不可能再讓他們回來的。不知她有生之年,能不能再見父親一面。想到這兒,不禁愁緒糾結,悲傷難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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