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自洞頂落了下來,白袍飄飄,正是遊自鋒。他笑容滿面,眼光一直落在君亦休的臉上,細心地觀察着她的每一個表情變化。鳳九天慢慢走到在一旁坐了,沉着臉沒有說話,君亦休又驚又詫,看了鳳九天,又看了看他,終於忍不住問道:“你是誰?”
遊自鋒哈哈一笑,走到她身旁坐下,調笑道:“嚇到姑娘了?真是罪過!”
君亦休臉紅了,不太習慣他突如其來的靠近,連忙站起身來,閃到一旁,仍自猶疑不定。轉眼去瞧鳳九天,他卻臉色平靜得象是沒看見那個人似的,根本就沒有任何波瀾,不由得愣住。
遊自鋒笑道:“鳳九天,怎麼看見我連招呼都不打,是不是太沒人情味了?”
聽到“鳳九天”三個字,君亦大吃一驚,猛地轉回頭去看他,張大了嘴卻說不出話來。
鳳九天哼了一聲,冷冷道:“跟本王講人情味?你沒睡醒?你,怎麼來的?”
遊自鋒笑容未變,看着君亦休道:“怎麼你忘了?我說過要驗貨的,要親自驗!”鳳九天眉頭一皺,他又樂道:“難不成,你對這位姑娘有了興趣,想多玩幾天?”鳳九天沒有答話,臉色卻微微一沉,他只得扁扁嘴道:“好啦,好啦,誰讓你的君姑娘琴藝這麼好?這把‘斷絃’的音色,世間可是絕無僅有的。我只不過是在後山溜達,沒想到居然讓我發現了彈琴的人。你說,這算不算是天意?”
君亦休的心直往下沉,自遊自鋒進了洞來,鳳九天就沒再看她一眼。她的心裡突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覺得他們二人之間定然有什麼秘密。她的心忽地亂了,只是呆呆地看着鳳九天,一時之間竟不知從何問起.
遊自鋒笑嘻嘻地走到她身旁,仔細地打量她,笑道:“君家二小姐?!外面的人說你長得醜,我看也是謠傳啊。”
君亦休白了臉,胸口一陣發緊,她捏緊了手掌,感覺有些氣悶,只得微弱道:“你,你認識我?你是誰?你叫他……鳳九天?他明明是姓遊……”
遊自鋒大笑道:“姓遊?哈哈,他告訴你他姓遊嗎?有意思。君小姐,你不必緊張,我也姓遊,我和他是好朋友,這些日子我看他老是來找你,挺奇怪的。老實說,我這個朋友,從來不曾對哪個女子動過半分心……你……倒是不太一樣。”
君亦休不由自主擡頭朝鳳九天望去,正巧他也正好看着她,她莫明地臉一紅,囁嚅道:“我,我有什麼不一樣?”
鳳九天平靜地看着她,淡淡道:“他不過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心喜歡我,是不是心甘情願做了我的女人?”
君亦休怔住,這等事,如何讓她一個女兒家在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面前說出口?!她的雙手已經絞成一團,指節開始泛白,她臉上的不安與羞澀,泄露了她的內心裡情意。遊自鋒仍然在笑,可惜眼睛裡已經冰冷。他雖然在看她,心思卻在鳳九天的身上,冷冷地笑道:“看來他的確得到了你的心……你,當真喜歡他?”
君亦休不明白他爲何要苦苦追問她這個問題,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只得點了點頭。遊自鋒的聲音卻突然大了,又道:“如果他會始亂終棄,你還要喜歡他?”
君亦休脫口道:“不會的!他不會的!”
遊自鋒哈哈大笑,指着鳳九天道:“你別告訴我你要接她進府!”鳳九天看着他沒答話,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遊自鋒哼了一聲,轉過臉又對着君亦休笑道:“君小姐,你可知道,他到底是誰?!”
君亦休不安道:“他說……他是耀新國人,來寧都做生意……”她的聲音越說越低,剛纔聽遊自鋒叫他鳳九天,她已經隱約猜到事情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樣,可是,她已經亂得沒了方寸,只得實問實答。她咬住了嘴脣,突然有了一絲害怕,有些不敢去面對,自己原來所相信的一切,都只是一個謊言。
遊自鋒盯着鳳九天,冷笑道:“耀新國人?姓遊?哼!他說謊的時候,是不是更象是真的?你不知道他就是有這個本事,永遠讓人分辨不出,他說的哪一句話是真,哪一句話是假。”
君亦休急喘了一口氣,動了動脣,卻沒能發出聲音。她心裡其實已經猜到了三分,只是這震驚來得太快,讓她無法平復心慌,前一刻的柔情蜜意,此刻竟成了萬刃穿心的疼痛。
遊自鋒打量着她,只顧說道:“君小姐,不如在下給你講個故事吧。他,根本就不是什麼耀新國人,他真正的身份……”說到這兒,他頓了一頓,拿眼去瞟鳳九天,可惜他依然沒什麼表情,只是看向他的眼光裡突然有了一絲嘲弄的意味。遊自鋒心中微冷,笑道:“他是這西藩之王,我你們天垠朝堂堂的四王之一!別說是在寧都,就算是出了西藩,進了耀新國,也沒人敢把他怎麼樣!”
君亦休“啊”地叫出聲來,跌坐在石臺之上,不置信地看着鳳九天,他卻依然平靜,根本沒有任何想說話的**。她努力控制自己發顫的身子,問道:“你……真的是寧西王?!”
遊自鋒笑道:“你不信?不如去證實一下?”
君亦休打斷道:“不必了!”她努力地喘氣,眼前突然有些模糊起來,她使勁捏緊了自己的手,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惜任何的努力都只是徒勞。她望着鳳九天顫聲問道:“我不管你是什麼身份,我只想知道,你先前對我說的話……”
鳳九天突然站起身來,卻沒有看她,只是看着遊自鋒冷冷道:“你已經驗過了?那你就是輸了?!”
遊自鋒苦笑了一聲,嘆道:“認輸,認輸,你想讓我做什麼?”
鳳九天道:“我還沒想到。不過……你只需要記住,你欠我一個承諾。”
遊自鋒轉眼看了看君亦休,笑道:“人家姑娘問你的話,你還沒回答呢!雖然我們是打賭,要你一個月以內得到她的人,她的心,但你也不用這樣無情吧!”
君亦休心沉到谷底,內心終於控制不住,痛得幾乎麻木。原來從一開始,他來接近她,只是爲了一個賭注!她忽然覺得好笑,她能指望一個高高在上的人,如何來對一個卑微平凡的女子有一絲半分的情意?她用盡力氣站起來,輕聲道:“不用了,你不用回答了。我都明白了。”她擡起眼來,忽然笑了,自嘲道:“是我自己昏了頭,象你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當真對我動情?真不知我君亦休有何德何能,竟然讓兩位公子浪費了這麼多心思?!”
她抓緊了自己的衣衫,微微發顫的手指泄露了她內心的痛苦。遊自鋒愣了愣,說道:“君姑娘也不必傷心,若你要他娶你,也不是什麼難事!”
君亦休暗了眼,卻自苦笑道:“的確不是難事。您是堂堂寧西王,只不過我……”她深吸了一口氣,又道:“只不過,你先前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很好……很好……好得由不得我不信……”
鳳九天看着她,她雖然情緒混亂,苦痛難當,卻是在笑,不由得冷哼了一聲,心想我到要看看,你能撐多久?當下冷冷道:“本王既然打了賭,當然要贏。那些話,如果有必要,每天說幾遍又有什麼關係?不過是動動嘴皮子而已,若不是打賭,本王還真懶得說那麼多話,你要是句句都當了真,那隻能說明你自己傻。”
君亦休呆住,有些不敢相信面前這個男人,竟然是她真心喜歡的那個人!前一刻他還對她笑意吟吟,親熱非常,此刻卻冷漠刻薄得如同另外一個人!以前他也曾喜怒無常,但從不曾用這種嘲弄的語氣跟她說話。她的臉頓時變得慘白,紅脣也失了血色。雖然在內心裡,她也已經相信,他不會對她有半分情意,卻沒想到他居然連最後的自尊和退路也不給她!她踉蹌着後退了一步,不小心被一塊凸出石塊絆倒,她重心頓失,“撲”地一聲跌在地上,膝蓋處有清楚的疼痛傳來,她忍不住“噝”地吸了一口涼氣。可是身體上的疼痛,遠沒有內心裡的失望來得更令人傷心!她很突然之間很想哭,卻怎麼也哭不出來。自從母親去世後,十年來,她根本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她早已經平淡得忘記了傷心失望到底是什麼滋味,可如今,她卻連傷心失望該如何表達也忘了。
她抱着膝蓋坐在地上,發了一會呆,卻沒有力氣站起來。遊自鋒問道:“君小姐,你摔着沒?”他在問她,卻沒有一絲關懷之意,他的注意力,仍然在鳳九天的身上。可惜那個人,始終坐着,連手指都沒動一下。
君亦休擺了擺手,撐着站起來,搖頭道:“我沒事。”
遊自鋒笑道:“怎麼?突然從天上掉進了地獄,肯定很難受吧?嗯,看來你當真是很喜歡他,突然發現他以前對你說的話,沒一句是真的,這個打擊,的確是很大。”
君亦休擡起頭瞪着他,簡直覺得不可思議!這兩個男人,到底……是人嗎?難道他們就以打擊人爲樂?見人痛苦、受傷,就覺得很有快意?她這樣的平凡女子,天生就只能充當他們的玩物?遊自鋒見她瞪着他看,不由得又道:“老實說,你反應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還以爲你會又哭又鬧,不依不休,要不就苦苦哀求……你……的確有些不同。不如這樣好啦,他不要你,我要,告訴你,我纔是真正的耀新國人,你跟我走,我保你有榮華富貴,如何?”說着,他一臉的不正經,笑嘻嘻地就要去抱她。
君亦休嚇得連連後退,轉眼已經退至石壁前,沒了退路,轉眼已經被遊自鋒抓住。她下意識地朝鳳九天望去,他卻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只是看着他們,面無表情。
她心頓時冷到極點,突然之間麻木的心意外地平靜下來,淡聲道:“你放開我。”
遊自鋒嘻笑道:“你不願意?難道你還當真想進寧西王府?!”
君亦休輕輕撥開他的手,整了整衣衫,福身道:“小女子不敢有那種癡心妄想,請公子借過。”遊自鋒怔了怔,卻沒有動。她只得推開他道:“公子是什麼身份,該不會與我這樣的平民女子爲難吧?請借過。”
遊自鋒深思地看了她一眼,站到一旁。君亦休走到鳳九天面前,輕聲道:“王爺,小女子想告辭了。”他微微一怔,這是他第一次聽她喚他“王爺”,他莫明地覺得有些刺耳,只是這個時候,他並不明白那刺耳的感覺究竟爲何,以至於後來無數個日子裡,每每聽到她卑微地喚他“王爺”,他都心涼得無以復加。
他看她臉上已經全無血色,可是神色之間,卻已經沒有先前那般驚慌失措,不由得皺了皺眉,揮了揮手,讓她去。君亦休福身行了個禮,慢慢地退了出去。
出了山洞,她已經快要失去意識,只得憑着一股勁兒,拼命地往前走,越走越快,眼前卻越來越不清楚,好不容易隱約看到了後院的院門,快速地衝了進去,扶着屋子的門框,剛喘了一口氣,喉頭一甜,終於“哇”地一聲,嘔出一口血來,頓時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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