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昇,清幽的宓園,籠罩在一片朦朧的金色光暈中,彷彿懷着悠悠心事的少女,清柔而明媚。不大的院子裡,幾棵柳樹隨風輕揚,花草飄香,清新宜人。
門打開了,走出來一個穿着綠色衣衫的少女,她朝院子裡望了一眼,立即跑到一盆盛開的花朵前,開心地叫道:“小姐!小姐快來看!白菊開花了!”
她驚奇地看了看那花,回頭望去,院子裡走來一位雙十佳人,柳腰輕盈,五官清柔,雖無傾國傾城之色,一雙明眸卻燦若星辰,顧盼生輝,光彩照人。正是君家二小姐君亦休。她緩緩地走到那盆菊花跟前,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嘆道:“真不容易啊,我還以爲救不活了呢!”
綠衣丫頭笑道:“還是小姐厲害,當初三小姐差點把這花扔了,我就說了,這整個君家,就只有小姐能救它了!”
君亦休輕笑一聲,道:“燕兒,你的嘴真越來越會甜了,這一大早就開始誇我了。圓兒什麼都好,就是太任性了。唉。”
燕兒捂着嘴笑道:“小姐這麼一說,奴婢倒想起一件事來。昨個兒西街的劉掌櫃差人來給三小姐說媒,你猜怎麼着?三小姐直接將那聘禮扔了出去,還把那媒婆大罵了一通!哈哈,小姐你是沒看見,當時夫人那臉啊,都氣綠了!”
君亦休嘆道:“唉,圓兒也真是……不過也不知道爹是怎麼想的,那劉掌櫃的兒子一看就是個酒色之徒,多半也是看中的圓兒的美色,纔會跑來提親。以圓兒的性格,怎麼可能看得上他?”
燕兒笑道:“就是!如今整個府裡,沒有人治得了三小姐,呵呵,我看過不了一會兒,夫人準會又到小姐這兒來嘮叨!”
君亦休輕輕地皺了皺眉,站起身來,嘆了口氣,道:“燕兒,我聽說百士壇明天就要開講了?”
燕兒張大了嘴,驚道:“小姐,你不會真的想去吧?可是老爺說了,你除非是去梅花庵,否則是不許你一個人出門的。”
君亦休嘆道:“唉!這百士壇三年纔開一次,上次就是因爲爹爹阻撓,所以沒去成。今年寧西王爺大喪,才推延至現在。我……真的好想去看看。”
燕兒道:“反正小姐難熬的日子也不多了,不是說過了今冬小姐就不用顧忌什麼了?還是再忍忍吧。”
“忍什麼呀?我可再也忍不下去了!”話音剛落,院子裡走進來一個婦人,身後跟着兩個小丫頭。那婦人年紀約摸三十多歲,滿頭珠翠,華服在身,一臉的不耐之色。君亦休輕嘆一聲,道:“二孃,今天怎麼有空來宓園了?”
來人正是君家夫人徐麗珍,君望祖在寧都經營的是綢緞生意,已經歷經二代,雖然在寧都算不得什麼數一數二,可也算是殷富之家。自十年前君望祖的髮妻齊挽思去世,他便將這徐麗珍扶了正,如今也是君府裡堂堂正正的女主人了。君望祖膝下有一子三女,大兒子君亦塵自母親去世後便離家出走,已經十年未歸。家裡只剩下三個女兒。二女兒君亦休、三女兒君亦圓,皆是齊挽思所出,四女兒君亦巧纔是徐麗珍所生。齊挽思還在時,徐麗珍還算是賢淑,偶爾有個小肚雞腸,礙於自個兒的身份,也不敢過於張揚。齊挽思一死,徐麗珍扶了正,不知怎的覺得自己個兒終於能揚眉吐氣了,行爲舉止就越發地張狂起來。君亦休是個不問世事的,每天只是看書讀經,針織女紅,她也找不出什麼麻煩,唯有那君亦圓,性子潑辣,事事都與她對着幹,她心裡直是恨得要命。無奈君亦圓只會哄君望祖開心,仗着她爹疼愛,纔敢在府裡胡作非爲,誰也治不了。
如今她一肚子的怨氣沒處發泄,一屁股坐在院子裡,大聲叫道:“你也不管管你那個好妹妹!哼!給她說了多少媒?她不是這兒不順眼,就是那兒不滿意!如今連巧兒都定了親,她到底想怎麼樣?外頭的人不知道的,還只當是我這個當二孃的苛待了她!”
君亦休奉上茶來,輕聲道:“二孃何苦跟圓兒生氣,她就是那個脾氣。”
徐麗珍氣道:“什麼脾氣?!她眼裡什麼時候有我這個娘?你也是,有空就多勸勸她,自己年紀也不小了,就應該早作打算!我十八歲那年都有了巧兒了!難道你想她和你一樣,二十歲了還沒嫁出去?!”
衆人聞言臉色都是一變,燕兒忍耐不住,開口道:“夫人怎麼這麼說?小姐……”
君亦休輕聲打斷道:“燕兒!別多嘴!”
燕兒一臉的忿然,卻不得不住了口,徐麗珍道:“怎麼?我說錯了嗎?現在的圓兒就跟當初的你一個樣兒!好的不學,盡學些不中用的。你自己說說,當初你要不是挑三揀四,怎麼會到現在還沒找到婆家?劉家不行,都是些不識字的大老粗,趙家也不行,全是書呆子,陳家呢,公子哥兒又太軟弱了……亦休,你不要怪二孃說你,這女兒找婆家,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先前兩年還有人來說,你統統不願,如今倒好,不僅沒人來說,那些個媒婆還四處去亂講,說你長得奇醜無比,現在誰還敢娶你啊?如今圓兒也跟着你學,你們……你們是想氣死我是不是?”
君亦休輕嘆道:“二孃,我的姻緣,是要聽天命的。至於圓兒,她是寧都出了名的美人,不愁嫁不出去。你放寬心,她也會有自己的好姻緣。”
徐麗珍站起身來氣道:“好,好,好,你們一個個地長大了,翅膀硬了,也不把我當回事了。你們想怎樣就怎樣吧,我也管不着!”
君亦休低了頭,正想再勸勸,卻聽見一個男聲道:“行了,你整天就知道嘮叨這些,亦休這麼大的人了,自己心裡有數。”
衆人連忙站到一旁,君亦休喚道:“燕兒,快去奉茶來!”
那男人走進院來,約摸四十多歲,身體已經略略有些發福,他一臉嚴肅,徑直走到君亦休身旁坐了,方纔道:“不必了,我坐坐就走,店裡還有事。”他看了看徐麗珍,道:“你沒什麼事就去看看巧兒,剛纔她好象在找你。”
徐麗珍只得應了一聲“是”,掃了君亦休一眼,慢慢地走了。這君亦休看似平淡,也不喜歡多說什麼話,奇怪的是,君望祖唯獨對這個女兒另眼相看。不管有什麼事,從來都不責罰她,偶爾生個氣,也不會大聲訓斥。如果說君亦圓嘴甜,會討君望祖歡心,所以他寵着她也說得過去,可這個君亦休,又是爲什麼老是被護得嚴嚴實實?
徐麗珍走出園門外,心頭還是不甘心,忍不住啐了一口,道:“有什麼了不起!就知道裝可憐討同情!哼!跟你那個娘一個樣!”
園子里君望祖嚴肅地看着君亦休,說道:“這兩天你別打那百士壇的主意,我跟無花師太說了,你要是有空,就去梅花庵裡幫她老人家抄抄經,要不就呆在家裡別出門。總之過了這個冬天,什麼都好說!明白嗎?”
君亦休沉了眼,淡淡道:“是。女兒知道了。”
君望祖看了她兩眼,忍不住嘆道:“亦休,你別怪我,你娘死的時候,什麼都放下了,只唯獨你……有些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二十年來,你能平平安安,爹就放心了。爹也沒什麼好盼望的了,只是你大哥……”說到這裡,他忽然頓了一下,將頭轉過一旁。
君亦休上前蹲在他身前,淡淡笑道:“爹爹這是怎麼了?大哥永遠都是您的兒子,總有一天,他還是會回來的。”
君望祖嘆了一口氣,道:“我也沒什麼指望,他怕是一輩子也不會原諒我了。我只想能在我斷氣之前,再見他一面,也就夠了。”
君亦休面色一頓,道:“爹!您別這麼說!大哥不會怪你的。孃的死,也不全是您的錯!我……”
君望祖見她神色之間隱有哀傷,連忙急道:“好了,好了,是爹不好,不該說這些。其實爹也沒什麼。亦休,你要顧好自己的身子。”
君亦休連忙擠出一個笑容,道:“我知道的。爹就別操心了。”
君望祖在她的發間輕撫了兩下,嘆道:“那浮香丸,你可有記得吃?”
君亦休道:“孩兒記得的。無花師太囑咐我的事,我怎麼會忘呢!只是孩兒這些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外面是什麼樣子,怕都是不記得了。”
君望祖見她神情落寞,心中有些不忍,嘆道:“亦休別想太多了,反正你要記住爹說的話,過了今冬,等明年開了春,你就可以不用這樣小心了。這些年來,爹不敢讓你接觸外頭的人,也是怕你的身子會受不了。當年所有大夫都束手無策,唯有那和尚救了你一命,有些事,由不得我們不信。”
君亦休低下頭,沒有說話。她十歲時生了一場大病,心痛如絞,嘔血不止。所有的人都說要準備後事了,卻突然來了個瘋瘋癲癲的和尚,硬說她命還未絕,將自己和她關在屋裡三天三夜,果真救回了她一條小命。齊挽思感激涕零,欲以重金酬謝,那和尚卻哈哈一笑,說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君亦休須往梅花庵求個浮香丸的方子,十天服食一粒,不見血,方可保命。二十歲以前,不可動大喜大悲大怒之情,不可有任何**之念,否則再見血,命就難保一年。
一個姑娘家得了這麼個怪病,哪裡敢張揚?君家也只有君望祖、齊挽思和長子君亦塵知曉,連君亦休本人也並不十分明白箇中內情。齊挽思去世時,最放不下的就是君亦休的病,千叮嚀萬囑咐,要二十過後方能給君亦休找婆家。此前她得病之事,一律不許告知任何人。所以君亦休二十了還待字閨中,不知情的只道是君家二小姐醜得不能見人,嫁不出去。誰知道她不能見外客,是別有內情?
好在梅花庵的無花師太聽說她的事後,說她與佛有緣,常讓她到庵中抄經理佛,君亦休這些年,除了家裡和梅茶庵,沒再踏足過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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