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以後友情易得,隨意處之,即可獲得。然友誼之重,卻無深體會。倏爾,平淡如水,留戀時,卻如塵煙,消失殆盡..或天意,或人算,總歸離別。
話說秦朗下得山來,繼續往北趕去,希冀早日抵達接天宗。長途跋涉,非只一日。這天,走到一處官道上,遠遠望去,前面正是最初遇到的那位年輕人,年輕人一身白衣,渾身似有一種魔力,引人注目。秦朗不想多過糾纏,同時對白自在非常反感,悶頭向前趕去,與他擦肩而過。
“秦兄,請聽在下一言!”白衣人聲音略顯低沉。
“這位兄臺,你到底還想怎樣,還想佈置你那所謂的關卡?”秦朗冷玲地說道,卻是停下了腳步。
“秦兄,在下姓莊,名玉,想跟你交個朋友,舍妹頑劣,請秦兄大人大量,不要介懷。”莊玉微微一稽,真誠地說道。
“哼,不敢,犯上作亂,害死前主,行此大禮,秦某愧不敢當!”想到暗裔冥蛇的遭遇,秦朗依舊氣憤難平。
“什麼?秦兄弟,可是暗裔冥蛇前輩有何不測?”莊玉上前一步,雙眉緊皺,急聲問道。
秦朗看着前者的雙眼,只覺得前者雙眼真誠無比,不像是裝出來的,一時間,倒覺得自己的語氣過重了。當下緩緩將暗裔冥蛇的遭遇將來出來。
聽完秦朗的講述,莊玉的表情再沒有先前的意氣風發,長嘆一聲,久久不語。
“莊兄,你不必太過難過,也許蛇兄到了另一個世界,就不會有這麼多的煩惱了。”一開始是秦朗不忿,現在竟然倒過來勸說別人了。
莊玉表情稍緩,對秦朗點點頭,說道:“秦兄,你要前往接天宗,徒步前往,幾時能到?我這裡有一匹良駒,名喚‘小白’,神駿異常,還望秦兄不嫌棄,在下喜不自禁!還有一事,聽白叔說,鬼仙已經出世,你這次趕往接天宗,務請讓接天宗向天下修真界發出警示,哎,人間從此多事矣”
秦朗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明白事關天下蒼生,非同小可。兩人都不是扭捏做作之輩,當下就此拜別,冀圖後會。
夜月十分,幾盞燈光,在平頂山下長明城閃動,長明城外不遠處山道上,突然傳來一陣馬蹄之聲。
啼聲滴答滴答響,漸漸出現一名少年,少年一個魁梧的身形,一手策馬,一手持燈籠,正在連夜趕路。
燈火照耀出一張年輕的臉,看樣子是十七、八歲的年紀,穿的雖是粗衣麻布,一對眼睛非常精靈,額頭廣闊,臉龐瘦削,身材魁梧,令人感到此子他日必非池中之物。
這時他神情焦灼,顯然爲錯了渡河時間而苦惱。一道寬闊的河流,少年停留了許久,白天倒有不少擺渡之人,到了晚上,卻是無船可渡。
馬停。
他躍下馬背,走到空無一人的渡頭之上,苦惱地叫道:“糟了,如此又要耽誤一晚,何日才能趕到接天宗!”少年正是秦朗,是時方與莊玉分手,晝夜趕往接天宗報訊。
江水滔滔,回頭時,玉陽城中交錯着排列着的民居透出點點燈光,份外使人感到內裡的溫暖,又是那樣地使人感到孤獨和隔離。
馬兒移到他身後,親熱地把馬頭湊上來,用舌舔他的後頸。雖與此馬相識不久,卻甚是投緣。
秦朗怕癢縮頸,又不忍心責打,只得慢慢撫摸着馬兒的頭顱,苦笑道:小白啊小白,你可知我的心煩得要命,還不乖乖地去一邊吃草!哎,只好繞道了!”邊說邊向一邊看去,不經意間,看到一個人晃晃悠悠地從城牆的另一邊走來,沒走多遠,倒在來了地上,試圖再從新站起來,卻是一連兩次沒有成功。
秦朗急忙趕將上去,附在他身上,大聲呼叫。
那人張開沒有神采的眼睛,待要說話,忽地身子彎曲起來,一陣狂咳,張口一吐,一團瘀黑的血霧狂噴而出,噴了少年一臉。
秦朗大驚失色,一手將他扳過來,卻是沒有在意到臉上的血漬。那人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秦朗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當年第一次遇到師傅時,就是這種情況,只不過這次像是比師傅更嚴重。當下暗忖:“救人事大,此事不可不管,城門已關,師傅又不准我再回山,只好繞路去找尋醫者來醫治他。”目標既定,急忙回頭叫道:“小白啊小白!”
那匹白馬長嘶一聲,乖巧地奔至兩人身旁。
秦朗輕拍馬頸,柔聲道:“小白小白!看這位大哥傷的不輕,我們趕快......哎,跟你說這麼多,你也不懂,蹲下蹲下!”
小白順從地蹲了下來。
秦朗身材魁梧,輕輕一提,將那年輕漢子搬上馬背,大喝一聲,那小白甚是神駿,撐腳而起,秦朗乘勢躍上馬背,一抽繩,兩人一騎,慢慢消失在了黑暗中。
半個時辰後,志切救人的秦朗在山野裡迷了路,左轉右轉,難分東西,這也是他多年之間難以解決的毛病。
燈籠已燃盡, 四周一片漆黑,不仔細之下,難辨數米之外。
伏在身前馬鞍上那人,氣息卻是愈來愈弱,秦朗到底年少,又沒見過如斯場景,當下心中擔心,急得幾乎哭起來。
記得小時候他曾跟隨母親來此,依稀記得附近小山村裡有名神醫,但在這樣前不見人後不見店的黑夜裡,要憑着褪了色的記憶去找一個小村莊,就像要從水裡把月亮撈土來。
的達蹄聲,是那樣地孤寂無助。只是他不知道,他背上之人,普通的醫生,又如何能醫治得了?
“呀!”
秦朗驚呼起來。
大約一百多米外的樹叢中,隱約裡有點閃動的火光,雖然極爲微弱,但在秦朗眼裡,無異救命之光!
一夾馬腹,向前奔去,就像溺水的人看到了浮木,抓住了稻草。
一所破落的山神廟出現眼前,燈火就是由其中傳出來。
秦朗躍下馬來,牽着馬,穿過破爛了的廟門,緊步進入了大廳之中。
在殘破不堪的泥塑山神像前,三支大紅燭霹霹啪啪地燃燒着,一個慈眉善目、眉發俱白的道士打扮的人,仙風道骨,盤膝坐在神像前,雙眼似是微閉,又像是在看着他,看其年紀,起碼超過了七十歲。
秦朗道:“老神仙!有人受了傷……”秦朗並不知道這人是誰,只是看他吐息均勻,目光神采奕奕,定是修真界中人。也不見那道士有何動作,眼前一花,他矮胖的身體已站到那受傷的男子旁,表情凝重,似嘆非嘆地發出了聲音。
秦朗當下明白自己的猜測沒錯,知道遇上修真界的人,看其動作如此飄逸迅速,當即機靈地退坐一旁,不敢打擾。
道士將男子從馬背上提到地上平放,便像搬個稻草人般毫不費力,同時從懷上解下一枚玉珏,仔細地在男子身上‘過濾’了一邊,秦朗定睛一看,張大了嘴巴,那玉珏剛剛還是青綠色,轉眼卻變成了黑色!
不過,道士這一下還真管用,男子呼吸立即順暢起來。
“得得達達”,破廟外,小白獨自去吃草去了,傳來一陣輕微的馬蹄聲。
和尚舒了一口氣,這纔有空望向秦朗。
“小哥兒?不知高姓大名?”
坐在一旁的秦朗呆了一呆,疑問道:“問我嗎?”一向以來,秦朗只是耳薰目染,聽師傅講起修真界之事,郭破天畢竟修爲全失,沒有壓迫感,直到今日遇巨蛇,與莊過之,莊妍兒兄妹相識,纔算見過修真界中人。印象中,修真界中人大都不食人間煙火,如今得遇這道士,顛覆往日所想。
道士一臉祥和,鼓勵地點點頭。
秦朗道:“我姓秦,名朗,自小無父,母親也不知所蹤......”秦朗緩緩道來,聲音雖然平淡,卻是包含着許多黯然與無奈。
道士先是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秦朗的眼睛,接着眼神低了一下,只是一瞬,又擡了起來,帶着幾分凌厲,說道:“好,秦姓英才,自古不絕,朗之一字,亦凜凜大丈夫本色,名字好,人品更是好,人如其名!請問小兄弟,你是如何遇到這男子的?”
從道士眼神之中,秦朗感覺到一絲鼓勵,大是受用,連忙將經過和盤托出。
道士沈吟片晌,搖頭道:“怎會是這樣,天下間有那些人能傷他?而且傷的如此之重?”
秦朗一呆道:“老神仙,您認識他嗎?”
道士點了點頭,微笑着說道:“檀越,神仙一稱豈敢當,貧道無微子,你叫我無微道長吧。至於你救的這人,在修真界可是大大有名!他叫張行,說起來,和我無爲道觀還有些淵源......”
秦朗兩眼也睜大起來,道:“原來,原來道長是’無爲道觀‘的人!”要知道,‘無爲道觀’和‘藏劍閣’是修真界兩個比較奇特的門派,其門下弟子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之所以沒有列入修真界有名門派中,並不是這兩門派弱,相反,這兩門派下弟子修爲俱極爲高深,只是這兩個門派比較神秘,門人很少進入紅塵,秘異莫測,每當修真界有大事時才能看到這兩門派弟子身影,怎知竟教他今天遇上了。
秦朗指了指那仰躺在地上,只剩半口氣在的張行,關心地問道:“他會有事嗎?”
無微道人嘆了一口氣道:“生死有命,侵入他身體的真元陰寒無匹,邪異非常,兼之他本身真元奇異地敗弱,我只能暫保他一命,能否復原,便要看他的造化了。”忽然凝目不語,雪白的眉毛,忽地聳動起來,說道:“有人來了!”
秦朗留心一聽,果然遠方沙沙作響,是鞋子踏在枯葉上的聲音,腳步聲有點沉重,似是平凡之人,否則腳步聲不會如此清晰。但現在已是深夜,尋常之人,焉能隨意走動?正想不通之間,一個沉雄豪勁的聲音在廟外響起道:“想不到荒山野廟,仍不少有緣之人。天地之大,能得一聚,實屬難得,主人家若不介意,容在下叨擾借宿分寸?”
秦朗雖仍未見人,聞絃聲而知雅意,其人禮貌有加,頓生好感。
無微道人唱聲諾,應道:“無量壽佛,聚散皆緣,往來是客,豈有先後之別?”
對方哈哈一笑道:“有意思有意思,不想荒野之間,卻有高人駐足。”
一人大步入廟。
秦朗一看下,嚇了一跳。
來人身形雄偉,足有七尺以上,相貌甚是粗獷,有些醜陋,一雙眼令人望之想起一詞:醉眼朦朧。來人手臂卻是極長,揹着一把長劍,劍柄上是一個小包袱,靠近劍的前端卻是掛着一隻不斷掙扎的山鹿。
那人環目一掃,嘆道:“咦?有緣無緣,看來我還是要走了!”
無微道人和秦朗齊感愕然,不知來人何以又改變主意。
那人微微一笑,露出和他醜臉絕不相稱的雪白牙齒道:“道長在此,算是半個出家人,在下雖是酒鬼,但無下酒之物,也太也無趣。”
秦朗總算聽懂些眉目,知道來人不願當着道士之面殺生,不禁更加覺得來人有趣。
無微道人微笑道:“檀越肩上之物,不正是下酒之物?道士算半個和尚,貧道卻無半點向佛之心。再說,酒肉穿腸過,佛在心中坐,檀越如此美食,怎能不讓貧道分一杯羹?”那人臉容一正道:“佛道兩家,殊途同歸,俱善視衆生,酒肉雖或不影響求佛求道之心,但總是由殺生而來,道長又有何看法?”
秦朗心中大不以爲然,道長並不是和尚,也已明說不戒酒肉,這人理應高興纔是,爲何反咄咄逼人,措詞犀利,倒顯得太也小氣,不知不覺已站在道長那一邊。
道長絲毫不以爲件,淡然自若道:“有生必有死,道有飛昇,佛有輪迴,既有輪迴,死即是生、生即是死,檀越殺此山鹿,似乎造了殺孽,但換個角度來看,卻是助他脫此畜道,假若能輪迴爲人,皆是拜檀越所賜呢!”
秦朗聽兩人答得有趣,當下也隨聲附和:“不然不然,人生畜道,皆是生靈,既都是生靈,又何來輕此薄彼,貴人賤畜之分?”
那人哈哈一笑道:“答得好,左邊這鹿腿便是你的,右邊這條給道長。”說完坐了下來,那頭山鹿被丟在了一旁。
“錚!”
背後長劍出銷。
無微道人和秦朗眼睛同時一亮。
長劍比一般的劍要長了尺許多,劍身狹窄,但不時精芒爍閃,出鞘時嗡嗡作響,一看便知是一把難得的劍。
無微道人眼神一亮,動容道:“貧道無微,不知檀越高姓大名?”
那人逕自走開,用先前那把劍去爲那山鹿剔皮去骨,自顧自說道:“萍水相逢,名姓來歷,又何須互通,以免影響酒性。”
秦朗心想這人行爲怪異,但轉眼便給他的動作完全吸引,這長達五尺的劍,原是極不方面去皮削肉,轉用廚工,但在那人魔術般的動作下,長劍有節奏地前彎後轉,忽上忽下,山鹿像冰化作水般被一下下解體,成爲整齊無比的肉片。
那人外型粗獷,一對手卻雪白纖長,與他毫不相襯。此時站起了身來,長劍隨手一插,準確無比地進入了劍鞘,沒有發出絲毫聲音。
無微道長嘆道:“庖丁解牛,不外如是!不外如是!”
那人突然仰天長嘯一聲,接着道:“粗魯無理,魯莽草率,也不外如是!”表情黯然,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傷心事,目光一轉,微微掃了掃地上兀自昏迷的張行,沒有絲毫表情,再移往秦朗臉上道:“小兄弟,外面那匹白馬,是你的嗎?”
秦朗剛想答是,想到怪人怪異行徑,心中一動,猛地改口道:“昨日不是我的,今日卻是我的!"
那人哈哈一笑,深望他一眼道:“有趣,小兄弟倒是挺合我胃口。那匹馬,外號喚作‘踢踏黑’渾身雪白,只有四蹄上有些許黑毛,定非凡品,好了!你們在此稍待一會,我這就去取些柴來生火,好好吃他一頓。”
秦朗晃了晃身子,剛想開口幫忙,那人早已飄出門外,轉眼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