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望見對面,絕大多數的的‘土龍’甲與‘開山’甲,都停頓在原地的時候,李世民就知反擊的時候到了。
此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所以李世民在第四輪的齊射之後,就果斷的下令。
“留下二十人,繼續守護車隊。其餘人等,由方圓陣變化爲鋒矢陣,往前方緩步推進!甲騎側翼跟隨,準備突擊!”
此時對面的敵人,依舊多過他們不少。四輪重箭,也不過只是讓那二百黑衣甲士,死傷了六十餘人而已,
不過李世民,卻悍然無畏的下令反攻。這個時候,他可不會讓對手,有從容更換墨甲,挽回戰局的機會,
而烏合之衆,終究是烏合之衆,就在李世民麾下的這二百六十人。靠近到距離敵人二百步的時候,就已經有許多賊匪,開始潰逃。
此時已不止是土龍與開山二種墨甲而已,其中一些牛馬甲,也都已停止了行動。
而若無甲具,只憑人力與兵器,無論如何都敵不過對面這羣高門大閥的部曲家兵。
便是對面的首領之人,也已放棄。那殘餘的一百六十名黑衣甲士,已經主動後撤,正疾步向來處返回——就在剛纔的兩輪齊射之後,他們又殺傷了這些黑衣甲士十餘人,墨甲四尊。
李世民依舊不敢大意,直到對面的賊匪,大多都已遠離他們使用的墨甲,那些黑衣甲士,也逃出到了八百步外,這才下令。
“兩翼展開,以鶴翼陣往前掃蕩!”
他之所以一直等到現在,是擔心那些黑衣甲士掉頭回擊。他們的人數太少,使用鶴翼陣的話,陣列多少是有些單薄。
儘管對面即便這麼做了,也沒可能挽回戰局,可多少還是能對他們,造成不小的殺傷。
隨後李世民,又給家將李巖下令:“甲騎出擊,儘量將這些賊匪,逼往那邊河畔的三角帶。”
他有些不放心李玄霸,於是又狠瞪了自己的弟弟一眼:“別太撒歡了。”
他的目的,畢竟是驅敵俘敵爲主,而不是殺戮殺傷,這毫無意義。
可李玄霸已經歡呼着御馬前奔,手中一雙大錘揮舞,氣勢狂猛彪悍。他已經忍耐許久了,此時得令出擊,自是歡喜不已,戰意高昂。儘管對手,只是一羣潰逃中的賊匪河工。
李世民見狀,不禁微一搖頭。他知道這三弟的性情,所以也再多言,只轉頭去顧身前的軍陣,指揮着唐國公府與渤海高氏的家兵,轉換陣型。
當世之兵家,所用之陣型,多是源自於武侯八陣——天覆、地載、風揚、雲垂、龍飛陣、虎翼、鳥翔、蛇蟠。
大中藏小,內圓外方,隅落鉤連,曲折相對。奇亦爲正之正,正亦爲奇之奇,彼此相窮,循環無窮。在戰陣之中,有着極大的威力。
不過武侯八陣較爲複雜,難以操練。於是有兵家將之大幅簡化,成爲魚鱗、鋒矢、鶴翼、偃月、方圓、雁行、長蛇、衡軛八陣。
在五胡亂華之後,戰事連綿,諸國在戰陣之道上,又各有發展。大體雖相同,可細節卻是迥異。
而渤海高氏,曾爲北齊王族,戰陣體系,與他們大隋截然不同。
李世民有些不放心,準備親自指揮協調。可隨後就發現,這是自己多慮了。北齊覆滅之後,渤海高氏融入北周大隋已有數十年,部曲家兵使用的戰陣之法,早已向關西將門看齊。
接下來的情形,卻是乏善可陳,無非是一路掃蕩驅趕,將前方的賊匪,趕向了一里之外,那因河道轉折而形成的三角河灘。
此時這些亂哄哄的匪兵,就好像是羊羣。而李世民放出的二十甲騎,則似是牧羊犬,不斷的驅趕約束着這些的‘綿羊’,往李世民預定的方位行進。
其中也不乏意圖反抗者,卻輕而易舉就被粉碎。
這河灘地固然不利於具裝鐵騎奔行,可這也是相對而言。藉助墨甲之助,李元霸與李巖等人,雖沒法策馬疾奔,可慢步小跑,還是能夠做到的。而鐵甲重騎的衝擊力,輕而易舉就可將那些賊寇撞飛。
且此時這些賊寇的體力,也大多都已耗盡。許多人連手中的兵器都已拿不動,只能丟盔棄甲,把兵器丟了滿地,以求節省體力,可以更快的撤離。
倒是那些黑衣甲士,纔是最大的威脅。
就如李世民的所料,這些人數次停步意欲反擊,可在見二府始終以謹慎的陣列行進,無機可乘之後,終是滿懷不甘的揚長離去。
到了此時,所有人都知此戰已至終局,對面的賊寇,再無翻盤的可能。
※ ※ ※ ※
儘管勝局已定,可李世民完全解決戰事的時間,是在一個時辰之後,
那些賊匪,被他們困在三角河灘內,不但甲具全無,各種兵器也只剩三百之數,卻始終都不肯降服。
一直到龍泉鷹揚府的兩千府兵趕至,這些人見脫困無望,才終於放下了兵器,向他們請降。
李世民看着這些賊寇,被趕來的的府兵押走,神色卻並不怎麼歡喜。
“查問過了,這確實是永濟渠的河工,一共有七股。因受不了日以繼夜的勞苦,在幾個月前陸續北逃冀州,等候朝廷詔安赦免。”
李巖趕回到了李世民身邊,將他查問到的一應詳細,都盡數回報:“大約半個月前,有一位名叫高林的人,尋到了他們。許諾以兩千石糧食,請他們合力伏擊,目標也果然是治禮郎一行。”
李玄霸聞言,頓時又憤憤不平:“我就知道,我們這次是無妄之災。他們這次也是運氣,遇到了二兄——”
李世民搖了搖頭,正欲說話,就見前方一位身穿重甲的男子,正在向他疾步行走。
他之前雖未見過這位,可卻已知此人的身份。
不出意料的話,那應當就是鷹揚府司馬,鷹揚郎將劉政會。
此人大約三旬年紀,天庭飽滿,容貌甚偉,神采奕奕。來到他與李玄霸二人面前之後,就主動行禮道:“鷹揚府司馬劉政會,見過二位公子!”
李世民忙讓開一步,同樣回禮道:“怎敢受劉將軍之禮?該是我與三郎一起拜見纔對。此外我兄弟二人,還要多謝劉將軍火速來援!此恩此德,世民都謹記於心!”
眼前這位,可非是他們李家那些家僕出身的舊部。不說此人的官職,已經是正五品下,位份已經不低。只是其家世背景,也很不凡。此人出身河南劉氏,乃是呼韓邪單于之後。
昔日呼韓邪率麾下匈奴殘部南附,被漢帝賜姓爲劉。而劉政會這一支,雖非是主脈,可也傳承了數百年,世代官宦。
這位在他的信使趕至之後,在短短一個時辰之後,就已召集數千府兵趕至此間,已是盡到了與唐國府的情誼。
“二郎三郎何須如此?這本是劉某分內之事。劉某之父,昔日可是多受尊祖父恩德,且近年令尊,也對劉某照拂良多。”
劉政會也忙閃身避開,隨後他目中就又隱透精芒與審視,仔細注目着李世民:“聽說這數千賊匪,都是二郎率軍擊破?若是如此,那麼二郎的用兵之能,可當着了得。不愧是將門虎子,被故楚國公稱讚的龍躍鳳鳴的之才。”
與旁人不同,他劉政會昔日有幸,數年前是曾親眼見過嚴肅讚賞李世民那一幕的。
之後的幾年,他出任鷹揚府鷹揚郎將之職,對唐國公府中的事情,只能道聽途說,並不怎麼了解。只知這位自他離京之後不久,就闖下大禍,不被唐國公李淵所喜,之後又玩物喪志,不思進取,荒廢了大好才華。
可以今日的情形來看,這傳言怕是多半不實,至少非是真相。
在他趕來面見李世民之前,其實已親自勘察過戰場,四百八十尊墨甲,都是確鑿無疑,其中還有着一些軍用墨甲‘破鋒’與疑似邊軍的屍體。
那些賊匪的供詞,也證實了這一支精銳邊軍的存在——李世民的對手,絕非弱者。
此外據他所知,此時唐國公府與渤海高氏的家兵部曲,只有七人被箭只射中,受了些輕傷而已,
由此可見這位李家二郎的用兵之能,
至少他劉政會,是沒法在這人數衆多的賊匪伏擊下,冷靜的想到破敵之策,並且從容實施。
“劉將軍謬讚了,世民哪裡擔得起?”
李世民搖了搖頭:“何況擊破這些賊寇的,不是劉將軍嗎?哪裡有世民的什麼事。”
“這?”
劉政會神色一怔,先是不解,可隨後就眼透出了喜色。不過他仍有顧慮。眼神遲疑:“這如何使得?”
這位李家二郎,分明是要將這裡的破賊之功,奉送給他。
“此功於我兄弟二人無益,劉將軍無需在意,即便家父在此,也會令我兄弟這麼做的。”
李世民誠摯笑道:“且劉將軍領軍越境,若沒有說得去的事由功勳,只怕難以向上官交代?”
劉政會聞言,當下再不猶豫:“那就依二郎之言,劉某厚顏,就貪下此功了。”
他看明白了,李世民確實無意佔據着破賊的功勞。且他如有了這一戰績,也確實能夠搪塞上官,免去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