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恩怨,好戲

兩匹駿馬拉着內裡寬敞的車輦,包着鐵皮的車榖咔咔碾過平整青石板,停在興慶坊鴛鴦樓門口。

“白哥,這是義海郡數一數二的地兒,專門從天水府請的廚子,曾在子午劍宗內門掌勺,擅長各種藥膳、寶宴。”

何敬豐而今算半個長房當家,痛失二子的何禮昌愈顯老態,極少露面。

府中諸多大小進項支出,都由這位七少爺主持大局,等於拿捏住錢袋子。

他往日架鷹鬥狗,聲色犬馬,讓人誤以爲是繡花枕頭。

可眼下管起事來也像模像樣,井井有條,挑不出什麼錯處。

並不比匆匆趕回的二少爺、四少爺來得差。

“敬豐兄財大氣粗,我等平日清苦,今天機會難得,必須打打秋風,狠狠宰上一頓。”

白啓跳下馬車,灑然笑道。

“白哥想要吃窮我,恐怕不太容易。”

何敬豐笑了一下,今夜出行,他並未帶着羊伯。

義海郡不比城外面,膽敢招惹何家長房子弟的愣頭青,還是少。

這位何家七少走在前面引路,門口小廝一見那張臉,便連忙堆笑招呼:

“七少!許久未見您來了,樓上雅間特意留着!”

何敬豐淡淡頷首,側開身子,讓白啓和徐子榮率先進門,隨後才道:

“上幾樣乾果、幾樣鮮果,一壺衡蘇府的特產雲霧茶,再備一桌‘九靈宴’。”

小廝會意:

“好嘞!幾位貴客樓上請,小的這就讓膳房準備!”

這座鴛鴦樓高達四層,坐在雅間足以俯瞰大半個興慶坊。

白啓選了一間視野開闊的屋子,推開窗戶,倚靠旁邊:

“敬豐兄,我聽聞你們何家,與古董行魯家關係不太好,偶有些小摩擦?”

魯家?

白哥還真是記仇。

何敬豐心頭一突,想到自家父親何禮昌提出再添一把交椅,鄭家、魯家反對態度都比較堅決。

他斟酌言辭,委婉道:

“何家做的是典當質押,定期贖回的救急買賣,經常收到古物。

魯家乾的是掌眼鬥口,辨別真僞的營生。

原本兩家交情還成,魯家上一代大老爺,時不時就從咱們典當鋪子裡頭,收幾樣閤眼緣的小玩意兒,直到魯仲平當家才結下樑子。”

白啓眉毛一挑,來了吃瓜的興致:

“敬豐兄細說。”

何敬豐瞥了一眼傳習館的徐子榮,苦笑道:

“這也不是啥隱秘。早個七八年前,何家收到一樣道喪時期的古物,墓葬冥器,一盞朱雀銅燈。

按理說,這種來路不明的‘白貨’,咱們典當行通常不收。但我們何家因着遇見邋遢道人,得了三十顆黃芽大丹方纔發跡,於是老太爺定下規矩,凡掛何家牌匾,皆可救急一二。

那人家中老孃病重,一盞傳家寶的精美銅燈活當三百兩,爲期三月必定贖回。

朝奉盤過底細,確認不是‘種蟲友’之流,就接了。”

所謂“種蟲友”,便是專門在物品上做手腳,訛詐當鋪的潑皮無賴。

譬如當衣袍,偷摸放幾隻蛾蟲齧咬破洞,等到贖回之時借題發揮。

“魯家早年幹盜墓勾當,積累大量財貨,尤其魯仲平很喜歡收藏道喪時期的古物,他不知從哪裡聽說,直接登門求取。”

何敬豐搖頭:

“按照行規,活當之物,除非逾期,否則當鋪不可妄動,免得損毀擔責。家父不願瓜田李下,壞了名聲,謝絕了魯仲平。

結果這位魯家大老爺過幾日又來,說是開的榮華齋新來一位師傅,想跟何家朝奉比一比掌眼鬥口的本事。

家父也未懷疑,應了這場私下切磋。”

掌眼鬥口,其實就是看誰鑑寶本事更勝一籌。

一般是擺上六件貨,四真二假。

讓雙方斷成色,論品相,說來歷。

“六件貨,分別是一瓷碗、一張畫、一銅爐、一印章、一斷碑、一金盞。

由何家出三樣,魯家出三樣。

掌眼過程,沒啥好講,反正是老朝奉贏了,魯家大老爺自愧不如,將三件價值不菲的好貨,輸給何家。

事情到此本該告一段落,但魯仲平喝茶的時候,他帶來的那位榮華齋師傅惋惜地說了一句,自己最擅長認墓葬冥器,從未失手過。

家父一時沒防備,於是就把那件朱雀燈,再添兩樣,讓榮華齋師傅過手。”

何敬豐娓娓道來,徐子榮拈着乾果邊吃邊聽,白啓斜斜靠在窗邊座椅扶手上,隨口接話道:

“魯仲平用仿的贗品,換了他想要的那盞朱雀燈,對麼?”

何敬豐心下詫異:

“白哥如何曉得?”

白啓嘴角一扯,古董行當,鑑寶是內功,造假是外功,想要做大做強,必須內外兼修。

這魯家大老爺玩的手段也不新鮮,無非就是“調包計”。

“提出切磋,故意輸了,再提出比一場,最後以假換真……魯家大老爺心思深,作僞的手段也高,朝奉都沒能瞧出端倪。

倘若不是三個月後,那人贖回傳家寶,卻稱拿到的是贗品。

因爲原本的燭扦材料爲一種名叫‘青桕’的樹籽,由此提煉做的皮油。

道喪之前,青桕樹籽成了稀罕物,極難尋見,故而讓贗品露了破綻。

何家自認砸了招牌,只能打碎牙往肚裡咽,事後家父登門見過魯仲平一次,對方矢口否認。

經過這樁風波,何、魯兩家從此斷絕來往。”

何敬豐嘆道。

“他堂堂一個古董行當的大老爺,冒着得罪你們何家,砸招牌結大仇的風險,也要得到那樣朱雀燈,莫非有啥說法?

況且,短短几天,魯家榮華齋就能仿造作僞,弄出一件幾乎瞧不出真假的贗品,太蹊蹺了。

這豈不是說明,魯仲平知道朱雀燈的樣式細節,甚至見過這盞古銅燈,否則如何做到。”

白啓雙手抱胸,嘖嘖稱奇。

“這些疑問,家父都曾有過,但那盞抵押三百兩的朱雀燈,並非什麼稀罕奇珍,最多因爲是墓葬冥器,沾染幾分陰氣兒。”

何敬豐也很困惑,想不通其中關竅。

“興許他要的東西,不是銅燈,而是其他。朱雀乃天之四靈,祥瑞神獸。

道喪初期,許多王公貴族認爲其能接引魂靈昇天,予人長生,故而將之作爲殉葬物。

甚至專門請道士煉製‘長明燭’、‘長生油’,讓銅燈燃燒千年不滅,最終讓墓主人死而復活,活出第二世。”

徐子榮揚起兩條濃眉,咀嚼乾果蜜餞道:

“一盞朱雀燈,往往最值錢的並非本身,而是道士煉出的燈油。我曾聽說,道喪初期,某個朝代的皇帝滅佛,用大羅漢的肉身寶血作燈油,使其陵寢如日懸空,終年不黯。”

白啓額外多瞧一眼使勁吃點心的徐子榮,心想這位傳習館首席見識倒是不低。

何敬豐誇讚道:

“徐兄真是淵博,連這等秘辛都知道。”

徐子榮擺擺手,大喇喇道:

“我家裡就有好幾缸玄鯨油,特意鑄了一套海潮託明月的銅燈,大宴賓客時才用。

因此清楚越是好燈,越費好油。歲月無情,山石草木都會在百載千秋的時間摧殘下化爲烏有,一盞長明千年、萬年的古燈,說是仙家之物也不爲過。”

闊佬真是豪橫!

白啓暗暗腹誹,玄鯨乃東海的異獸精怪,天生氣力無窮,有着翻江駕浪之能,尋常四練宗師都難在水下擒拿,更別說射殺熬煮煉油了。

好幾缸玄鯨油,不比三十顆黃芽丹來得便宜!

“白哥,你剛纔所言,破門滅家的好戲,究竟是何意?”

聊完何家、魯家的恩怨往事,何敬豐終於按捺不住問道。

“道官今夜大搜郡城,捉拿到一個白陽教餘孽,正是與魯家大老爺一同過來的那人。”

白啓瞧見茫茫夜色,一支支火把宛若長龍行進興慶坊,回到擺滿珍饈的圓桌:

“敬豐兄,邊吃邊看,你今夜胃口應該不錯。”

“白陽教!”

何敬豐臉色微變,牽扯其他罪名,十三行最多破財消災,但若與反賊逆寇搭上關係,絕對是大禍臨頭!

他拿起筷子,望着九種靈獸精怪烹飪的宴席菜餚,怔怔道:

“白哥,魯家當真要沒了?”

白啓端坐主位,夾了一塊軟爛的靈鹿肉,咀嚼吞嚥吃乾淨才道:

“天亮之前,差不多就該完了。”

……

……

魯仲平今夜有些心神不寧,往日他回到家,晚膳必定用一碗大補的“十鞭湯”。

等到氣血發散開,再從七八房嬌妻美妾當中挑選一人服侍。

但不知爲何,將週二先生送至龍湖別院,驅車歸府後,這位魯家大老爺坐立難安。

屁股底下針扎也似,待不了一會兒,便要起身踱步,平復焦躁心緒。

“魔教中人,最是反覆無常……”

魯仲平望着那碗涼掉的“十鞭湯”,眼皮低垂忖度道:

“姓周的,盯上寧海禪的徒弟,搞不好就要惹出禍事,到時候,還得老爺我替他料理收尾!這艘賊船,真不應該上!可若不跟這幫人合作,魯家也沒別的出路,幹守着家業又能傳幾代!”

魯仲平長嘆,他有時候不禁羨慕何禮昌那廝,生得幾個兒子都能成器,讓長房主幹茁壯繁盛。

哪怕橫死兩人,少了何敬鴻、何敬雲,也有老二何敬盛、老四何敬達撐着門戶。

即便此前被視作紈絝的老七何敬豐,如今瞅着也不像只會花天酒地的下等貨色。

反觀自己,縱然年年納妾,長房子嗣還是稀薄,而且大多都是庸才。

要麼喜歡耍弄小聰明,勾心鬥角;要麼就會拍馬屁,逢迎諂媚討歡心。

“難道真像死鬼老爹說得那樣,咱們家早年盜墓太多,傷了陰德……”

魯仲平獨坐在書房,手指輕敲桌案,冷笑道:

“呵,這話不過死鬼老爹臨死前安慰自個兒!我卻不信!若非他當年爲了做大老爺,弄死弄廢掉長房一干叔伯,何至於讓魯家衰敗如此!”

他低頭冥思,好像出神,怔怔盯着那雙手,莫名又記起死鬼老爹那張被悶死的紫紅臉龐。

魯家與十三行其他高門不同,長房學的是“卸嶺”本事,偏房支脈則負責“掌眼”活計。

這就導致長房人丁常年稀薄,偏房反而越發壯大。

等到魯仲平父親這一代,爲了防止枝葉茂盛主幹衰弱的情況出現。

他明裡暗裡打壓、謀害不少手足兄弟,這才坐穩大老爺的位子。

“咱們魯家自太爺那代打出名聲,傳言是搬山卸嶺,本事通天,甚至闖進過怒雲江底下的龍宮。

但誰又曉得每一次下墓,得搭進去多少條性命。

十三行別的高門,長房俱是幾十上百人,唯獨魯家……”

魯仲平思緒浮動,忽地喚來老管家:

“你去瑜少爺房中,把小雀兒抱來給我看看。”

他幾個兒子都不成材,資質愚鈍,俱是隻會吃喝嫖賭的廢物。

唯獨四五歲的小孫子有靈氣,像塊修道的好料子。

“好嘞,老爺。”

老管家在門外答應了一聲。

“四逆教給的好處若不假,魯家以後就能轉做其他的營生,不必再養這麼多‘土夫子’,更免得損傷陰德,生不出成器的子孫。”

魯仲平眯起眼睛,他起身走到一面等人高的斑駁古鏡前,瞧着裡面烏髮濃黑,毫無皺紋的自己:

“這等養尊處優的快活日子,如果可以過個一兩百年,這輩子也值了……”

這般念頭盤旋在心頭,約莫等了半柱香之久,遲遲未見老管家回來覆命。

魯仲平眉頭緊皺,揚聲喚了幾下,依舊毫無響應。

他頗爲惱怒,素日書房外面必有七八個僕役隨時等待招喚,準備伺候。

推門踏出,後院靜悄悄的,籠罩着一層莫名寧謐。

“人呢?都去哪裡了!”

魯仲平心頭一跳,環顧四周,遂往前面行去。

風雨迴廊中,唯有他的腳步聲踏踏迴盪。

等來到正廳,這位魯家大老爺才發現自家府邸已經被火把照得通亮。

老管家抱着小孫子,戰戰兢兢站在院中。

不成器的兒子、兒媳,養在後院的妻妾婢女,還有一衆護院、僕役,乃至偏房支脈較爲親近的心腹……統統聚在此處。

烏泱泱的,好似一團雲。

“竟然沒有聽見絲毫的動靜……”

魯仲平心下發寒,旋即看見一襲道袍飄然落下。

“經兩位道官勘驗覈實,魯家勾結白陽教餘孽罪證確鑿,涉事深者,當街斬首,抄沒家產,親族流放……魯仲平,你可還有什麼要交待的麼?”

第四十七章 我的徒弟,把頭埋低第一百五十七章 收穫,隱閣第十章 迷魂灣,血肉作餌第一百一十九章 什麼仇,什麼怨第一百九十七章 四大純陽,童子之身第一十三章 命賤,湊數第一百九十五章 砍樹得寶,內景機緣第三十八章 人人皆善,冷暖自知第二百一十八章 十渡閻羅,打滅武行第四十三章 一十八羅漢像,可入我門下第七十二章 廟會前夕,秋狩之邀第一百六十章 野店,狗妖第八十六章 匪氣,殺氣第三十六章 採買趕集,楊猛其人第一百零四章 風波未定,一練圓滿第二百二十九章 大起,大落第一百零二章 你的命,我收了第一百一十章 我與白兄弟,一見如故第一百五十五章 大魚,大蛟第一十六章 白送的,才最貴第一百二十五章 妖君洞府,算找對了第一百九十七章 四大純陽,童子之身第一百六十四章 水下鑑寶,師徒相見第二百二十三章 香氣,盛氣第七十章 龍吞珠,山珍宴第一百七十一章 一山還有一山高第二百二十二章 誰是過江猛龍,第十四把交椅第一百七十八章 事已至此,先吃飯吧第八十章 山精,靈童第二百二十一章 道子,道理第十章 迷魂灣,血肉作餌第七十四章 趕山,寶植第一十七章 指點,出路第六十三章 淺水不養蛟龍,東來樓中態第二章 寧作乞丐,不爲人奴第一百四十章 再聚首,年關至第四十八章 通文館中,約法三章第一百五十二章 連夜奔逃第六十六章 一千零二,白老爺第一百七十六章 亢龍生,熔爐百相第一百五十七章 收穫,隱閣第一百一十六章 縣城外,進窯子第七十九章 認乾親,拜柳神第二百章 斂勁入骨,肪成髓滿第五十四章 符水治病,魚竿開光第八十章 山精,靈童第六十八章 磨刀石,龍行掌第一百二十章 十年過往事,徒弟像師傅第二百三十九章 坐金鑾,無敵手第一百三十四章 白爺回縣,兩個師傅第一百八十八章 掉進賊窩,前塵往事第一百九十九章 四逆魔教,水運加身第二百四十章 乾陽衆雷,道號常明第六十四章 開張大吉,四方來賀第一章 黑河縣,白水郎第八十三章 狗寶,人情第一百七十五章 祖師堂,傳功碑第一百五十七章 收穫,隱閣第一十一章 人打窩,昧良心錢第一百六十六章 吾日三省吾身第五十二章 內丹,妖魔第九十六章 放下屠刀,成佛還是成魔?第一百四十九章 白啓?定叫他有來無回!第一百七十三章 開識,諦聽第四十二章 一塊黑匾,義海藏龍第三十三章 陰差,陽錯第六十八章 磨刀石,龍行掌第二十一章 做大做強,搞起事業第五十八章 冤有頭,債有主第二百二十八章 恩怨,好戲第四十六章 玉樹掛寶衣,靈堂上柱香第二十四章 再次升級,白記魚檔第一百六十五章 無拘無束,無情無義第十章 迷魂灣,血肉作餌第一百一十一章 四猛八大錘,火窯黎師傅第三十一章 教頭快刀,熊鷹虎豹第二百三十九章 坐金鑾,無敵手第一百六十五章 無拘無束,無情無義第七章 八段功,趕浪如絲第七十五章 猿臂,鷹視第一百七十四章 災氣,橫禍第一百三十八章 睡覺也能練功,沒關就是開了第一百七十七章 單手錘殺寧海禪第七十五章 猿臂,鷹視第二百一十三章 子午劍宗,道子逆賊第九十二章 造反大罪,要你絕後第一百二十二章 皆大歡喜,你好我好第九十二章 造反大罪,要你絕後第二百零三章 義海郡第一白吹第一十一章 人打窩,昧良心錢第一百零七章 割肉,養馬第七十五章 猿臂,鷹視第五十三章 黃紙,方術第一百章 我有一拳,如日中天第一百四十七章 濁潮之下,懸賞千金第二十章 天材地寶,補身藥方第一百六十八章 下鄉收稅,倒反天罡第四十二章 一塊黑匾,義海藏龍第一百九十二章 雙雄出山,幹它一票第一百九十七章 四大純陽,童子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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