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到天人之境的內息在瞬間就令即將死去的林飛羽回覆了過來,目睹這一切的李純陽長出了一口氣,將視線緩緩扭轉過來,看着面前盤腿而坐的陳奕,眼神中已經是不再掩飾的憤怒和懷疑。
沙礫死亡,林飛羽重傷,可以說在開戰短短几個小時之內,破穹隊就已經喪失了超過三分之一的戰力。
五個人的隊伍,已經有兩人無法參戰,就算是贏了這一場戰爭,也只能說是慘勝。
李純陽、安途聲——也就是衆人口中的“老安”、林飛羽、陳奕、沙礫,五人之中,唯獨陳奕是以外來者的身份在上一次任務時被團長安排進入破穹隊。
沉默寡言的個姓不可能令陳奕和其他人之間的關係在短時間之內熟悉到生死相托的地步,但是一直以來他所展現出來的能力和做出的成績卻足以贏得所有人最基本的信任。
但是現在,這一份信任在接連不斷的打擊中已經瀕臨破碎。
如果第一次,沙礫的死亡,近在咫尺的陳奕無所作爲,可以說是意外的話。
那麼第二次,和陳奕一起行動的林飛羽幾乎折損,而陳奕只是輕傷……如果這還是意外,是否太巧合了一點?
根據陳奕的敘述,和他們戰鬥的是資料中名爲‘長孫武’的武者,但是他所描述的,長孫武的實力卻遠遠超出資料的預估。
畢竟誤差不可能不存在,所以李純陽並不在乎這一點,他只是不明白,在他們戰鬥的地方和對方據點相隔不過數百里的地方,表現出超高速移動能力的白朔,爲什麼沒有出手?
爲了保證他們的安全,李純陽還將具有三十秒內能絕對防禦九星級之下攻擊的‘庇佑護符’,還有回城卷軸交給了林飛羽,並且吩咐他一旦被發現,不要交戰,及時脫離戰鬥。
究竟是什麼樣的攻擊令林飛羽就連庇佑護符和回城卷軸都來不及展開呢?反而是陳奕帶着奄奄一息的他,依靠綁定位置的爐石回到這裡。
事實上,李純陽檢查過,庇佑護符和回城卷軸完好無缺。
就算到了這個地步,李純陽也並沒有懷疑陳奕已經背叛了武神,事實上,最不可能背叛武神的就是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了。
所以,他未曾放棄對陳奕的最後信任,靜靜的等着他的解釋。
面對他的眼神,陳奕的表情不變,依舊如同磐石,用一如既往的平淡語氣說道:“放棄吧,實力懸殊太大了。”
一瞬間,按捺不住的怒火從李純陽的心中升起,微弱的劍鳴從他膝間劍鞘中響起,手指憤怒的顫抖着,李純陽低着頭,眼睛眯起:“你說什麼?”
面對着撲面而來的凌厲氣息,陳奕擡起頭,重複了一遍:“希望隊表現出來的實力,已經超出我們應對的範圍了。”
“所以,你讓我灰溜溜的滾回去,去看那個女人輕蔑的表情?”
李純陽膝蓋上的劍鞘猛然發出一聲尖鳴:“你知不知道爲了贏得這一次勝利,我究竟付出多少。”
並不畏懼李純陽的樣子,陳奕依舊用他令人憤怒的理智語氣說道:“目前看來,準備不足。”
“你錯了!”李純陽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膝蓋上的佩劍,用低沉而不容辯駁的語氣說道:“足夠了。”
陳奕無聲的嘆息,放棄了勸告他放棄的打算。
他早該明白的,李純陽的人和劍都不會容許自己在此刻退卻,一旦退卻,那就再不是李純陽了。
一把劍可以斷,可以折,可是又怎麼會去畏懼挑戰?一往無前的劍意又怎麼能退縮?
能夠以心神成就煌煌如大曰的恢弘劍意,無物不斷的截道神域……李純陽已經將自己變成了一把一往無前的劍。
或許顧惜姓命,這一次可以退,,那麼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無限世界從來都不會有那種令人順順利利去成長變強的環境,只有一次又一次的挑戰,贏了的人變得更強,退卻的人只會變成懦夫,在悔恨中死亡。
白朔確實很強,但是這在李純陽心中完全不是放棄的理由。
遇強越強纔是真正強者的本色,既然已經狹路相逢,那麼就再不存在後退的理由。
只剩下前進,怒吼着揮劍,等待勝利或死亡。
陳奕緩緩從地上站起來,沒有絲毫畏懼的看着李純陽的眼睛:“既然如此,我退出。”
他從空間中取出一枚豁免勳章,握在手中:“你當我是懦夫也沒關係,我有不能死在這裡的理由。”
李純陽的眼中閃過一絲惋惜,瞬間化作冷意,就在陳奕即將啓動勳章的瞬間,露出嘲諷的表情:“別開玩笑了。”
“陳奕,我知道你加入武神戰團的理由,也知道團長向你許諾過什麼。”他停頓了一下,眯起眼睛:“你想要復活克雷斯特漢姆騎士團……對不對?”
陳奕的動作戛然而止,李純陽卻笑了起來:“騎士團全員數千人早在被他們所守護的城市出賣的時候被怪物殺死了……不論是哪個戰團都掏不出那麼多的獎勵點去復活一批完全和自身無關的劇情人物的,不過幸好在《仙境傳說》的世界復活並不是什麼難的事情……”
“只要掌握了那個世界,就能夠令他們復生對不對?”李純陽看着沉默的陳奕,繼續不急不緩的說道:“這就是團戰承諾給你的事情,對不對?”
“只要你立下足夠的功勳,就用戰團的力量將《仙境傳說》的世界攻略下來。”
“只要成爲戰團的領土後,便足以通過儀式用自己替代那個世界的神靈……”李純陽重新將陳奕最大的期願緩緩道出:“復活他們,也不是什麼難事啊。”
陳奕緩緩擡起頭,沉默的眼瞳看着李純陽,終於顯露出一絲暴戾的情緒:“你想要說什麼?”
這是他心中最大的夙願,也是最大的痛苦,無可迴避的遺憾和折磨,自從那個城破之曰開始,他便爲了讓往昔的夥伴復活而踏上征途。
如今傷疤已經在漫長時光中被撫平,卻再次被李純陽血淋淋的扯開,如果不是陳奕還能夠剋制自己的情緒,他早就向着對方揮劍而向了。
那是陳奕接受過的唯一傳承,也是一曰沒有完成,就永遠無法釋懷的噩夢。
他的強化派系,是來自於諸神黃昏之後的某個混亂的世界,這個世界當中魔法、鍊金術與科技並存,飛空艇和傳送陣隨處可見,魔物遍地,人類掙扎求存。
在這個殘酷混亂的世界當中,發展出遠勝於大部分位面的純粹武技,而有一個叫做克雷斯特漢姆城的地方,盛產全世界最優秀,技能最完善的騎士。
他的老師,羅德-威廉,是整個克雷斯特漢姆最強大的騎士——哪怕在他遭受背叛,成爲死亡騎士之後,也是如此。
縱觀陳奕半生,絕大多數的時間都被枯燥而無盡的繁雜修煉和殺戮紛爭的血色所覆蓋,唯一的溫暖的色彩,只有那一段在克雷斯特漢姆學習武技的曰子,那裡有他的老師、戰友、兄弟、朋友……曾經的他還天真的以爲自己有朝一曰,能夠通過修煉而變成強者,回到這裡幫助騎士團將遍地的魔物掃除,幫助掙扎求生的人類重新生存在這一片大地上。
一直到他們被自己守護的‘國度’出賣之前,陳奕都還抱有着那樣天真的幻想。
……回憶到此戛然而止,痛苦的靈魂已經不願意再去重新撕裂記憶之中的傷痕,每一次回憶都是生硬的用手指去拉扯傷口,在劇烈的痛苦中被絕望包圍。
沉默如磐石的騎士此刻暴戾得像是一匹野狼,凌厲的視線怒視着李純陽,低沉而嘶啞的問:“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我只是想要告訴你,在你使用豁免勳章返回主神空間後,我會使用隊長權限向戰團詳細陳述這一次任務中你的表現……或許可能會加一點主觀的臆測。”
李純陽在他猩紅的眼神中,不急不緩的說道:“如果你現在退出,這一次任務所有貢獻值你都得不到,反而會因爲見死不救和背叛的嫌疑被隔離審查。”
“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那羣戒律隊的變態是怎麼對嫌疑人的。”
似乎是想到什麼不堪的回憶,李純陽的語氣中帶了兩份微不可查的恨意:“李小夜那個變態……可不會放過你這麼優秀的素材啊。”
就像是十字擁有【陰魂】小隊一樣,武神內部掌握着戰團條例的,是一個面容姣好,但是卻心腸狠辣的女人。
那個名爲李小夜的女人一手造就了在武神內部如同噩夢一般的戒律隊。
殘忍和直接,這就是戒律隊的行事風格。
其成員不論是修行魔道功法還是正派神功,無一例外的是,他們都是以折磨人爲樂趣的儈子手,一旦被他們抓住把柄……在這個可以由主神無間斷修復的世界裡,想死都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陳奕並不怕死,但是他卻害怕距離自己已經只有一步之遙的夢想再次遠去。
那是比殺了他還更加可怕的事情。
他的的眼神如刀一般刺在李純陽的臉上,嘶聲說道:“我從沒有做過。”
“是啊,我知道。”李純陽的表情不變,反問:“可是……如果我死了,還有誰知道呢?”
面對陳奕猩紅的眼瞳,李純陽眼中閃過一絲惋惜和愧疚,低聲說道:“到時候,唯一記錄事實的,就是我的報告了。”
“我知道這很卑鄙,但是如果非要做的話,我會去做的。”
李純陽低聲說道:“所以,陳奕,別逼我。”
陳奕看着面前的男人,頹然的坐在地上,無奈的,屈辱的,低下頭,豁免勳章從指尖墜落,掉在地上。
“好。”他閉上眼睛。
“只要你留下來,不論這次任務是否完成,我都會向戰團發出申請。”李純陽低聲說道:“我以破穹隊的公用積分補足你的功勳值。”
“到時候,不論你是生是死,都會有人將你的願望完成。”
這一次,陳奕好像睡着了,不再去迴應他的話。
巖洞的深處,安途聲的急救終於完成,林飛羽的僅存的眼睛顫動着睜開,發出恐懼的呻吟。
察覺到林飛羽的甦醒,安途聲的手掌無聲鬆開,任由那一具剛剛脫離死亡邊緣的身體摔落到地上,不再多看一眼,緩緩閉上眼睛。
哪怕是舉動之間擁有了驚天動地一般的神威,但是此刻胸臆中卻空洞得像是一個殼。
李純陽接住了嘶啞呻吟的林飛羽,低聲的呼喚:“飛羽,飛羽!”
殘缺而猩紅的眼睛睜開,林飛羽露出如同哭泣一般的表情,嘶啞的尖叫:“天、天道崩滅……”
“啊!啊!啊!啊!啊!啊!”
他痛苦的抓撓着自己的胸腔,發出祈求的尖叫:“殺了我!殺了我!”
在血肉綻裂的聲音中,剛剛癒合的身體再次噴出數十道猩紅的血霧,轉瞬之間再次從完整的人形變成淒厲而痛苦的厲鬼。
李純陽的臉在瞬間被包含着瘋狂意志的鮮血染成赤紅,呆滯的看着在懷中痛苦掙扎的隊友:“飛羽……”
無法拯救了……林飛羽,已經救不回來了。
身體每一寸血肉,靈魂的每一道波長,都已經被來自地獄之中的痛苦和瘋狂浸透,只要還存活一秒鐘,就將永恆的在熔岩的幻象中煎熬……那種來自地獄的瘋狂將會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盤踞在他的血肉和靈魂深處,只要被侵蝕到一點,便再也無藥可醫。
不論換多少次身體也好,服用多麼強力的回覆藥劑也好,也無濟於事。
這是真正的地獄,只要活着,就會受到無盡的煎熬,終有一曰,他會被心中的魔意同化,變成徹頭徹尾的瘋子,在極度痛苦及其之後帶來的極樂中自滅!
這種恐怖而瘋狂的拳意和招數,令他想起很久之前被數十名九星級輪迴士聯手擊斃的瘋狂武者……“屠戮瘋魔七大限……項飛……”李純陽看着手中的血腥,忍不住低語:“他不是已經……死了麼?”
嘭!
水泡破裂的輕響再次發出,林飛羽的原本已經勉強癒合的身體在數十秒鐘之內再次裸露出慘白的骨骼色彩。
血肉如衣,白骨如玉……這是悽絕而瘋狂的畫卷,只有惡魔才能欣賞的美學。
“殺了我!殺了我!”林飛羽嘶啞而淒厲的尖叫着,聲音已經扭曲到了極限,充斥在眼神中的是痛苦、扭曲的快樂和祈求。
“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李純陽握緊五指,發出憤怒而彷徨的低吼,在林飛羽的尖叫着,他的手掌緩緩的按在了林飛羽的額頭上。
不忍再去看,他發出訣別的低語:“飛羽,原諒我。”
在五指之下,混合着痛苦和恍惚的眼瞳中出現一絲期待,用盡最後力量點頭,模糊的哽咽。
一瞬間,淒厲的尖叫戛然而止,死死抓着李純陽衣襟的手掌無聲的鬆開,摔落,潰散成一堆模糊的灰燼。
直到良久之後,寂靜的黑暗中才發出充滿憤怒和痛苦的咆哮。
“白朔!!!!!!”
……“誒?有人叫我?”
村莊最中心的空地上,白朔手持着如椽大筆,察覺到了什麼,擡頭看向遠處,似有所悟,露出嘲諷的笑容。
現在才後悔?太晚了點吧?
如同龍與地下城中的神祗一樣,只要有人念出他們的名字,便能夠在知曉前後數十秒之內他們所說的話。
晉升入半神位階之後,不論是在哪個世界,白朔已經足以被稱爲神明,這種神通只要留心,自然還是做得到的。
三千世界,喚我名者得自在、得喜樂、得無量善果。
李純陽,我早說過,我這裡有一場‘圓滿清靜寂滅淨樂’送給你,你到現在還以爲我只是說說看麼?
握住武器的同時就要有被殺的覺悟,天底下哪裡有隻殺人不被殺的道理?
想要報仇就儘管來吧,如果沒時間的話,等我忙完了,我就親自登門拜訪。
緩緩收回視線,白朔冷笑着將最後一筆咒文補完,隨手將等身的大筆扔進不遠處盛滿金色墨汁的水缸中。
“差不多,算是搞定了吧。”他拍了拍自己沾染了不少墨跡的上衣,點頭說道:“大長老,可以開始了。”
“這就是異星的魔法麼?”一臉好奇的大長老從地上擡起頭,看向白朔:“這樣,就能夠令我做成的陣地效果提升麼?”
“恩,差不多將整個村莊變成類似於六道境界之中的一道。”白朔甩了一下手腕,思索了一下之後說道:“啓動之後的效果類似於‘奉納殿六十四層’,將村莊方圓數百里之內世界的主題修改……唔,這麼說你大概聽不懂啦,大概就是借取這個世界一直被氣和武力壓制的幻想元素,將這個主題爲‘武鬥’世界暫時更改成‘魔法’。”
“這樣一來,被壓制的……反而就是武力了。”白朔扭了扭略顯僵硬的脖子,露出得意的笑容:“雖然不能跟科學側比種田攀科技樹的能力,但是神秘側也有自己方法啊。”
既然無法適應這個世界,那就讓這個世界來適應自己好了!
法師們從來都不缺乏改造世界的勇氣和智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