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湘聞言,與齊晦對視一眼,老王爺已經帶着家眷迎出去。老王爺們雖是長輩,可論地位仍在皇后之下,他們可以看不起靜太妃,但不能無視一國之母,即便她堪堪十一二歲還是個孩子,可尊卑有別,便是皇家之道,對待靜太妃亦如是。
衆人皆起身出迎,齊晦也不得不帶着湘湘同往,烏泱泱的人迎到廳門外,但見靜太妃與皇后並肩而來。皇后是正紅色繡繪龍鳳的裙衫,寡居的太妃則是端莊的黛藍,今日的妝容也不如她平時在皇帝面前的嬌媚妖嬈,倒是有宮人好好爲她拾掇,硬是撐起了一身的高貴。
而皇后卻謹小慎微地跟在一旁,這孩子不僅沒見長成,反而越發變得嬌弱難當大任,皇族中早就傳說皇后受到虐待,如今看她在太妃身旁的模樣,顯然傳言非虛,可誰也不敢伸出援手,唯有暗暗在心內唏噓。
靜姝款款走過人羣時,看到了隨齊晦站在一側的湘湘,她含胸垂首十分恭敬,她不擡頭也就不知道靜姝仔細地看過她,等到所有人重新入席,她都沒往上瞧一眼。但時不時覺得底下有人正盯着自己,借舉杯喝茶時用闊袖掩面,才發現,果然是宰相府那一邊,許久不見的龐大小姐,動不動就用銳利的目光瞪着自己。
湘湘放下茶杯時,心中暗歎,龐小姐她也不怕被別人看到自己如此失態地瞪着某個人?齊晦見湘湘神情微微有變化,四處掃一眼,果然看到龐淺悠虎視眈眈。她從前是個清清爽爽的女孩子,即便不得不隨雙親兄長赴宴,華麗的衣衫外,妝容也是清淡宜人透着活潑。不知如今是爲了掩飾面容的憔悴,還是她開始喜歡濃豔的妝容,那眼睛畫得和從前很不一樣,總覺得她眼中透出咄咄逼人的氣勢,像是這全天下,都欠着她。
“沒事吧?”齊晦挽過湘湘的手,口中輕聲問這句,做的卻是當衆爲妻子將層層衣袖撫平,她們的禮服一層一層疊穿,臂彎上的袖子又重又繁複,他耐心地爲她將不同的花紋和顏色整理熨帖,一面已經聽湘湘說,“她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累的是她自己,我何必不自在呢,不看她就是了。”
而在旁人看來,朔親王夫妻倆言行親暱,果然是年輕小兩口才會有的舉動,雖說不大合乎宮廷禮儀,但在座的女人們,哪一個不願被自己的丈夫細心呵護,對她們來說,端着禮法之外,也都在內心憧憬和嚮往着這樣的體貼。大部分人都用溫柔地目光看待這一幕,可龐淺悠的眼睛裡,卻要沁出血來。
上首宋靜姝陪着老王妃意興闌珊地聊了幾句,不經意見到座下這異樣的氣氛,便回身朝小皇后看了一眼,她輕輕一咳嗽,皇后就哆嗦,靜姝似不經意地說:“還記着,該怎麼說嗎?”
然而皇帝曾要求靜姝先對龐淺悠說幾句足以刺激到她的話,且龐淺悠本就要進宮找她,可惜她還沒想好怎麼做,才能讓自己見龐淺悠看起來比較自然,湘湘那麼聰明,或是說齊晦那麼聰明,能避開他們纔好些。
不想那麼巧,王府年輕的世子和世子妃來邀請齊晦夫婦去別處看什麼新鮮物件,他們倆辭過老王爺和上首的太妃、皇后,便離開了壽宴。
可他們這一走,龐淺悠的眼睛恨不得飛出去盯着看,果然不多久她就藉口離席,背過母親和兄長,匆匆找過去了。她如今被父親關在深宅大院裡,難得這樣一個機會,重重打擊和束縛下心靈已無可遏制扭曲,好些事已經不再受理智的左右。
然而王府龐大,龐淺悠最初沒有跟上,再找出來時根本辨不清方向,問下人大多詞不達意,她胡亂地闖,卻不知身後已經有人盯着。等她站在園子裡彷徨無措時,四五個宮女擁簇着太妃款款而來,淺悠本是看不起這舞娘出身的靜太妃,可她如今有求於宋靜姝,竟不等靜姝找她,已經主動迎上來,直叫靜姝意外,更暗喜這一步棋像是走對了。
一切來得很突然,湘湘饒有興趣地隨齊晦去開了眼界回來後,難得有一個性格合得來的皇族女眷,才與世子妃相約之後到朔親王府小聚,誰知回來坐下不久,下一曲舞樂響起前,皇后突然宣佈那件讓人瞠目結舌的事。龐夫人當時失態地從席間站起了來,可她身邊的女兒,卻溫婉端莊地走出坐席,在皇后與太妃面前徐徐拜倒,縱然齊晦尚無反應,她已經伏地謝恩了。
龐大小姐俯首謝恩時,衆人齊刷刷地看向朔親王,湘湘內心早已翻江倒海,可她絕不會讓人看笑話,從容應對着各色各樣的目光,而身邊的丈夫,卻忽然挽起他的手,齊齊朝上首欠身施一禮,不等老王爺開口,更不等皇后和太妃發話,他便輕聲對湘湘道:“我們走吧。”
龐淺悠還在地上跪着,齊晦帶着妻子大大方方背身而去,夫妻倆不疾不徐的身影,是對皇后懿旨最鄭重的對抗,小皇后根本沒有魄力喝止她們,而此刻宋靜姝想要張嘴說什麼,望着那遠去的背影,竟什麼也沒說出來。
龐家這一邊,二少奶奶正輕聲嘀咕:“趕緊讓淺悠回來,實在太丟人了。”
龐世峰冷眼看着這一切,他方纔不放心去找妹妹,卻發現太妃和妹妹在後園說話,說什麼他不知道,但回想之前妹妹衝進宮要找太妃,再看此刻的一切,就什麼都明白了,不論將宰相千金賜婚於朔親王爲王妃是誰的意思,她們一個個都沒安好心。今日父親未來赴宴,明日朝堂之上,還不知會傳出什麼笑話,父親必然勃然大怒,可他若去找皇帝的麻煩,皇帝必然會全推在皇后和太妃身上,而父親現在還沒找到最要緊的東西,不會輕易向皇帝發難。
算起來,這婚事成還是不成,竟全在齊晦一人身上,也因此,斷然是不能成的。
席間漸漸有竊竊私語,甚至嗤笑的聲音,龐淺悠這臉丟得,換做別人怕是連死的心都有了,可她卻施施然起身,再向皇后和太妃謝恩,皇后在太妃的示意下,繼續道:“明日待本宮奏請皇上,頒下旨意送到宰相府,這件事就這麼定了,選定吉日,就把婚事辦了吧。”
這般一意孤行,完全不在乎朔親王強硬的反對,這件事註定是槓上了,卻不知最最難堪的只有龐淺悠,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龐大小姐根本不在乎,她如今什麼都不求,哪怕只是攪得齊晦和湘湘不太平,她也知足了,就算有名無實的婚姻,她若能堂堂正正嫁入王府,她也願意守着這沒有感情的婚姻過一輩子。
回程的馬車上,夫妻倆沒有說話,湘湘靜靜地依偎着丈夫,她心裡有怨氣更有恨意,可這一切都不是齊晦的錯,她不能衝着丈夫發泄,在車輪滾滾中慢慢消化殆盡,將到家門口時,齊晦在她耳畔說:“這個家,不會再有其他女人,龐淺悠若是一意孤行要住進來,咱們就換別處去。我永遠不會和她或其他女人同一屋檐下。”
湘湘見丈夫眼中滿滿都是對自己的愛意和愧疚,不禁心疼了,最難的並不是自己,是他呀。
“你就是有女人緣,還好我下手快。”湘湘恬然一笑,在下人打開車簾前,抱上來狠狠在齊晦脣上啄了一口,笑着說,“我可留下印跡了,誰也別想打你的主意。”
但車下有人催請王爺和夫人下車,齊晦下來後親手抱着湘湘下來,二人才落定,衛猛上前說,有人送迷信來,湘湘識趣地先進門去,齊晦帶着迷信回到書房才拆看,方知道那一日偷襲自己的人馬,竟然也盯上了慕清。
要知道如今是連龐峻都還沒準確查到慕清的蹤跡,那批人究竟什麼來路,竟然能盯上表兄?
齊晦燒了迷信後,走出書房讓人把跟隨保護湘湘的衛猛找來,衛猛到跟前時,便問他:“那日你和夫人在旁觀戰,你一眼就看出和我纏鬥的是個女人,那你是否看得出她的一招一式,是師從哪裡?”
天下武學博大精深,齊晦師從多人,學得雜且精,卻也未能迅速辨別出那個女人師從哪一派,把身邊功夫最好的衛猛找來,若是他也不得解,別人也就不必問了。
衛猛顯然是個武癡,纔會對齊晦崇拜得五體投地,此刻聽王爺問他,仔細回憶那天的光景,卻也哭鬧地搖頭道:“那女人看着唬人,但仔細看,招式很亂,總覺得不成一派,有或者是自成一派,王爺您說呢?”
齊晦頷首道:“你果然靈氣,只是在邊上看也察覺到了,畢竟天下收女弟子的武學世家極少極少,她這些功夫若不是正經跟師傅學的,也可能是偷學成才,所以才亂。”
這件事沒有結果,也不必深談下去,可衛猛卻沒告退,欲言又止,齊晦見他這模樣,問他有什麼事,衛猛抿了抿乾燥的嘴脣,道:“王爺,小人方纔不慎聽見夫人與沈先生對話,難道……您要另娶王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