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與齊晦交手,還是襲擊慕清,二人都表示來者沒有殺意,她彷彿只是來試探一下齊晦和慕清的本事。若真如世峰所言,那女人是慕家傳人,雖然從老祖宗那裡就已經分了家,可也是慕家的血脈,和他們倆沾親帶故。
齊晦回憶着那天見到的模樣,自言自語着,世峰聽得不真切,問他說什麼,齊晦道:“不知是你這般說了,我才覺得像,還是本來就像,且要等再見面才能下定論。我一直覺得那個人似曾相識,但那一日明明只看了見她的眼睛,現在卻覺得,她的眼睛像極了我娘。若真是慕家的人,倒也說得通,只是隔開那麼遠了,還能長得像?”
世峰笑:“聽說祖上兩位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傳下來的血脈長得像並不奇怪,終歸是一家人。你等我再查一查,近來我不便在我爹書房偷聽,消息總要慢一些,我都從我哥那裡打聽。”
“他們不懷疑你?”齊晦問。
“家裡現在一團亂,只有我爹氣定神閒。”世峰冷笑,回眸朝沈嫣住的地方遠遠看了一眼,“便是有這樣好的兒媳婦,他也不會多看一眼,幸好皇帝沒有添亂,再給我指什麼婚,淺悠……”
提起那不成器的妹妹,世峰無奈極了,終於對齊晦說出狠話:“她有些魔怔了,道理已經說不通,她若來府裡欺負湘湘,你不用顧忌我的面子客氣,我只是……沒捨得打她而已。”
齊晦道:“他終歸是你的妹子,我和湘湘都明白,沈先生也明白。我這邊守衛森嚴,比剛來那會兒更可靠,她連第一道門都進不了,湘湘也不會主動去見她,除非避無可避。”
避無可避,本是齊晦隨口的一句話,不想一語成讖,兩日後龐淺悠就在半道上截住了湘湘和沈嫣一行。她們倆本就沒做什麼不能見人的事,無事不出門,有事自然大大方方地上街,今日是聽說簡夫人身體不適,湘湘和沈嫣結伴去探望。
家門口上馬車時,侍衛層層保護,這已經是王府的常態,連沈嫣都習慣,但進入市井街巷,總不能再大張旗鼓地招搖過市,不料行至半路,龐淺悠竟當街站着,攔住了行進中的馬車。
馬車驟然停下,鵑兒探出腦袋看,縮回來皺眉嘖嘖:“要死了,那個龐小姐竟然站在路上,也不怕被我們的馬撞死,夫人,她正朝咱們走過來呢。”
可龐淺悠根本近不得湘湘的身,她才稍稍靠近馬車,隨行的侍衛就已經上前將馬車圍住,單單衛猛一個人,就跟一堵牆似的擋在那兒,龐淺悠着實被唬了一跳,猙獰着臉呵斥道:“哪裡來的狗奴才,你也不問問本小姐是誰?”
衛猛一言不發,眼珠子銅鈴似的瞪着龐淺悠,看得她有些害怕,把心一橫想要衝過去,面前幾個侍衛竟然噌噌亮出佩刀,龐府的侍從跟上來要保護小姐,但顯然不是王府的對手,龐淺悠若要硬來,這一架會輸得很難看。
鵑兒趴在車門前,從縫隙裡看外頭的光景,自言自語着:“哪裡像宰相府的千金,這就是個潑婦吧,從前在他們家住着,就覺得她會鬧騰,可也沒這樣子。這當街多少人看着,宰相府裡的人,現在都不管她了嗎?”
湘湘道:“她那點點情愫,如何會被皇帝和靜姝知道,現在看來,便是她這麼一次又一次地鬧,終於鬧得人盡皆知,才爲自己爭取來這一道聖旨,也算是她的本事。”
沈嫣示意鵑兒別探頭探腦,一邊應着湘湘的話:“這件事不會有結果,現在鬧得人盡皆知,將來誰還敢要她?我那會子眼睜睜看着那人娶妻,連一句話也沒上去問,可縱是如此,也成了別人眼中最大的笑話,鮮有人同情我。難道將來她醒悟了,也離開京城,重新開始?”
湘湘歪着腦袋,聽外頭龐淺悠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瞥見鵑兒腰間鼓鼓的,問道:“你腰裡頭裝了什麼?”
鵑兒捂着腰得意地說:“夫人賞我的銀元寶呀。”
湘湘失笑,但眼神一轉,伸手道:“鵑兒你借給我,回家我雙倍還給你。”
鵑兒見有這樣好的買賣,忙掏出兩錠熱乎乎的銀元寶,一面聽了夫人的吩咐,伸出腦袋衝衛猛嚷嚷:“還走不走了,你和誰鬧着玩呢。”
衛猛一愣,便回身指揮其他人去把前面攔路的龐府馬車挪開,那邊不過是隨行的家丁,比不得孔武有力的侍衛,僵持不下只能讓道,龐淺悠被攔在底下根本無法靠近馬車,而王府的馬車重新前行時,鵑兒又從窗前探出臉,手一揚將兩錠銀元寶扔在龐淺悠的腳下,大聲道:“夫人賞你的,站了半天,去買口茶潤潤嗓子吧。”
那銀錠子滾在龐淺悠眼前,周遭無數的眼睛隨着這道銀光落在她身上,攔着她的侍衛漸漸散開,王府的馬車越行越遠,宰相府的人都傻了眼。邊上悉悉索索的聲音越來越響,他們也顧不得小姐發脾氣,趕緊上前來把她架走,而他們一走開,後頭圍觀的百姓就去哄搶那錠銀子,鬧得塵土飛揚,不斷地有人推搡擁擠,龐淺悠幾乎被人流推出來,腳下一個趔趄,撲倒在了地上。
塵土弄髒了她華麗的裙衫,將她的臉也蒙得黯淡無光,侍從們七手八腳的把小姐抱上馬車,正要離開時,小姐卻道:“去朔親王府。”
這一幕幕都被鵑兒看在眼裡,一五一十地告訴夫人和小姐,沈嫣輕嘆:“別人所在乎的,她都已經不在乎,她如今只在乎能不能嫁入王府,能不能把你踩在腳下,所有人都明白不可能,她卻一意孤行。”
湘湘目光冰冷,回想齊晦說的話,說世峰曾見到靜太妃和他妹妹壽宴那日在王府後園說話,彼時湘湘夫妻倆正受世子邀請離席,他們歸來時,太妃和淺悠已經回席中。而之前就傳聞淺悠要進宮求見太妃,這下子兩人終於見面說上話,現在龐淺悠能做出當街阻攔如此匪夷所思顏面掃地的事,靜姝一定對她說了什麼。
“只怕龐淺悠是一顆棋子,有一日鬧得天翻地覆,她隨時會被拋棄,靜姝也好皇帝也好,甚至是如今縱容着她的宰相,沒有人在乎她的顏面和生死,都在利用她企圖達到自己的目的。”湘湘皺着眉頭,忽然後悔,“我何必羞辱她,真不該扔出銀錠子,雖然解氣但一定更刺激她,我該忍耐下的。如今是她在糾纏不休,可真正等着撿便宜的並不是她,我何必針對她。”
沈嫣心裡沉重,湘湘卻信心十足地說:“先生下一回可要攔着我些,不理不睬憋死他們。”
且說龐淺悠被送回宰相府,龐夫人心力交瘁已經不想再理睬這個女兒,可不多久幾位侍妾卻緊張兮兮地跑來,龐夫人心中惱怒,厲聲斥罵了幾句,可幾位姨太太卻委屈地說:“夫人,老爺像是又得了什麼新歡,妾身的丫鬟瞧見書房裡閃進去一個女人,身量高挑,臉蛋俊俏,十分年輕。”
龐夫人胸口堵住了,他們家一貫是不管外頭拈花惹草,府裡若納新,必然要她來做主,丈夫雖然姬妾無數,可都由她一手管教,從沒有姬妾敢爭寵上位,如今這是怎麼了,難道丈夫對她已完全不再信任,連新帶回來的女人,也不讓她看看?
這一氣,真真是病倒了,兩個兒媳婦趕來時,二少奶奶竟在院門外說:“她索性氣死得了,這個家真是過不下去了,就沒一天消停。”
可是彷彿天下大亂時,龐峻的書房裡卻一派寧和,年輕的女子二十來歲光景,身量比普通女子高挑一些,一身乾淨利落的衣衫,正英姿颯爽地站在宰相的書案前。
龐峻慢慢從一排排書架中走出,將手中一卷書遞給女子,說道:“這是你要的,慕家族譜,停在了二十年前。”
女子翻開一頁頁看,最後一個名字便是慕清,到他們這一輩男丁,果然單名從水部,她的哥哥慕淵亦是如此。可惜哥哥已經不在了,慕家他們這一脈嫡系,就剩下她一個女孩兒,堂叔無後,卻對他們家虎視眈眈。
“聽說堂叔在爲宰相大人做事?”女子合上了族譜,鎮定地看着龐峻,“慕家不做禍國殃民的事,還請宰相大人就此收手,我會回去勸阻堂叔,往後宰相大人和我慕家,還是不要再往來的好。”
龐峻笑悠悠看着這個小姑娘,道:“看來慕小姐萬千寵愛長大,對世事所知甚少,慕家這麼多年做些什麼,難道你不知道,從你的祖父起,就已經走上這條路。只有你和你的兄長,是異類。”
女子哼笑一聲,竟從腰際抽出佩劍,直逼龐峻咽喉,冷聲道:“任何事都可以改變,祖父的錯,到我們這裡改了便是。龐大人,不要再打着我慕家的旗號,招搖撞騙了。”
龐峻冷笑:“慕家?本家可曾承認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