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穿街而過,走了三五里地。
過了鬧市,車廂外恢復了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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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車把式一拉繮。
“嘚!”
忘憂公子一笑,對四人做了個請的手勢。
“到了!”
說時車門已經開了。
街道的左邊,兩個石獅鎮宅的寬門大院,就是青衣府。
下車一看,出乎羅小扇意料之外。這裡不像一個侯府,卻像極了一個戲園子。從敞開的院門裡,傳來一陣陣唱唸做打,似乎演得正津津有味。
忘憂公子一笑,道:“哈哈……咱們進去看看……”
怎麼一個侯爺,會在戲班子裡?四人也不免生奇,跟着忘憂,踱入青衣府。
青衣府沒有門房,似乎誰想進來,往裡走,就可以。
轉過石屏,坐落在院中的,果然是一個大大的戲臺。侯府裡面辦起這般的大戲臺,果然這小侯爺不是一般人。
雖然底下座椅上只觀衆寥寥幾人,但臺上依然演得一絲不苟。
四人走入坐席,忘憂輕聲道:“這一折戲,叫《三擊掌》,演的是唐朝丞相王允的三女兒王寶釧因婚事與父反目,被父親剝去衣衫,趕出家門,父女三擊掌,誓不相見。寶釧當即離開相府,住進寒窯,與薛平貴成婚的故事。是青衣侯的最拿手的一出。”
說完再不說話,眼盯着臺上,看臺上着青衣的正旦“王寶釧”正唱道:
“老爹爹莫要那樣講,
有平貴兒不要狀元郎。
有幾輩古人對父講,
老爹爹耐煩聽端詳。
姜子牙釣魚渭河上,
孔夫子陳州絕過糧。
韓信討食拜了將,
百里奚給人放過羊。
是這些名人名相名士名將一個一個人誇獎,
那一個他中過狀元郎。
老爹爹莫把窮人太小量,
多少貧賤做棟樑。”
臺下雖然看官沒有幾人,卻同聲一片叫好!
忘憂公子道:“這一出,是講的王寶釧和丞相父親王允不合,寧願拋棄富貴,也要和薛平貴在苦窯相會。青衣侯乃開朝太祖玄孫,世襲侯爵,但偏愛戲曲,和老侯爺鬧了不合才自己到這南疆來……有過如此的經歷,才把這一出,演得如此動人……”
羅小扇看得入神,惜起王寶釧的真性情,連起自己的心事,不由跟着叫好。
看得三個和尚豎掌道起佛號。
說到這裡,演到這裡,臺上老生欺身過來,和王寶釧三擊掌,約定此生再不見面。鑼鼓一收,角們都從臺右的“入相門”,進了*。
又從“出將門”走出一個老者,對臺下一拱手,道:“今天侯府來了貴客,先演到這裡,各位見諒!”
爲難的提起像是粘在椅子上一樣的屁股,不多的戲迷唉聲嘆氣的起身,似乎這一出看了千百遍的戲,他們還沒看過癮。
等閒人都散了,聽到*有人說話:“多謝各位老師,你們都歇着吧!”
“是,侯爺!”
就聽見*閣下琴鼓鐃鈸的聲音,接着,從後面繞出來一個俊朗的青年。
一身青衣似乎飽經洗滌,前額上幾縷不羈的金髮,任意的散落着。
他冷峻的臉上帶着笑意,走過來,話也沒說,一屁股坐在忘憂樓主旁邊。
“樓主,照您說,剛纔的戲演得怎麼樣?”
他看也不多看旁人一眼,坐下來眼光就落在他親手佈置的戲臺。
“那還用說,得侯爺領銜主演,哪齣戲不是妙極?就是王寶釧自己站臺上來演,任誰看都得遜色侯爺幾分啊!”
忘憂笑着介紹道:“這位,就是白土寨鼎鼎大名的小侯爺——青衣侯。”
剛剛臺上的王寶釧嬌滴滴婉轉身段,楚楚可憐又恍若的鶯啼婉轉的美妙唱腔,竟然是這個青衣男子的傑作?這不禁讓羅小扇大吃一驚。
羅小扇道:“侯爺這一手,厲害!我是乾元山陰陽峰的羅小扇,道號鳳勾。”
青衣侯聽到“乾元山”,這才別過臉來,顯然侯爺之尊,聽說過修真巨擘乾元山也是平常的事。微微一笑,算是見了禮。
他道:“乾元山,從這裡去,不遠萬里。遠道而來的貴客啊。”
羅小扇介紹三僧道:“這三位,是活埋寺的高僧。”
活埋寺的威名,在南方並不在乾元山和玄珠觀之下。聽到活埋寺,不禁又使青衣侯爲之一愣。
生平幾人和他互相見過禮後,青衣侯道:“樓主,帶幾位貴客到寒舍,不會只爲看戲而來吧?”
青衣侯雖然舉止傲慢,似乎從沒把誰放在眼裡過一般,但言語中,卻頗爲爽快。他行動起來也頗爲爽快。
他們來,當然不是隻爲看戲。
所以馬車又啓程了。
蘇州樓樓主的奢華大馬車,坐進六個人依然不嫌擠。
隨意的行了幾里路,在路邊看似胡亂的一停。
就有人呈來他們家最好的酒肉,如番邦進貢一般,恭恭敬敬的呈向馬車。似乎馬車裡收下他們的進貢,就是他們最大的光榮一般。
忘憂道:“沿河再往上走,就是三巫溪流域了。前面我們蘇州樓的生意也少些,恐怕就沒有大魚大肉招待各位了,各位在這裡吃飽喝足吧。”
除了三個和尚只吃了一些果品左右再勸不進東西之外,另外三人是好好的大快朵頤了一頓。
“駕——駕——”
匆忙的馬蹄聲由遠而近。
籲的一聲,都停在大馬車後面。
一人翻身下了馬,走到馬車旁,十分仔細的輕輕敲了三下。
“樓主,我們的人都到齊了。”
那聲音不是姑蘇劍客,又會是誰?
“多彩小姐呢?”
“小姐已經交給夫人了。”
“好。”
車外的人聞聲都上了馬,一陣風似的往前趕去。
青衣侯忽然放下酒杯,怒道:“爲什麼是去三巫溪?!”
青衣侯瞪着忘憂公子,道:“樓主有約,天下哪裡我都去,偏偏三巫溪,我不去!”
幾人見他忽然失態,不禁啞然。忘憂嘆道:“三巫溪,妖魔動亂。”
青衣侯冷冷道:“妖魔動亂,有這四位去足矣。要我去幹什麼?難道要我給他們演一出不成?”
“你要能知道妖怪想看哪一齣,那也是你的本事!”
“總之,我不去。”
“你不去不行。三巫溪的洞口已經被官府派人封鎖,沒有侯爺的令牌,誰也不能擅自去三巫溪的洞內。”
青衣侯從懷裡掏出一個令牌,道:“令牌我給你,要去你們去。”
忘憂忽然冷冷道:“你爲什麼不去?你怕了嗎?”
“怕?”青衣侯忽然呆住,似乎想起了什麼,情緒失控道:“管我什麼事?!事情又不是我惹出來的?”
“只要事情發生了,總得有人負起責。白土寨附近的事情,除了你我,還有誰能負得起這個責?”
青衣侯別過臉去,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馬車廂的木板牆,再也不理人。
羅小扇只覺得這個小侯爺也太乖違了些。不知爲何發起怒來,不知爲何又不做聲了。
他只等馬車快走。
三僧比他更急。他們不喜歡坐馬車。特別是這種華麗的,軟榻溫香的馬車。
能儘快的到三巫溪的洞裡,找出妖魔鬼怪,完結此行,纔是最好。
忘憂嘆了口氣,在車廂上敲了兩下。
車把式得令,馬車緩緩的起步,慢慢的跑了起來。
忘憂嘆道:“三巫溪的事情,你我就是一根繩上的兩個螞蚱,走不了你,也飛不了我。”
說罷和羅小扇搭了幾句,也閉着眼靠着車廂,團起手眯了起來。
順着清脆的泉聲,大約行了一日光景。
忽然馬車停了。
生平雙眼一睜,合十道:“阿彌陀佛,到了嗎?”
忘憂看了青衣侯一眼,道:“快到了。”
說罷就聽見車廂敲響,有一剛猛的男聲問道:“車廂裡可是蘇州樓的忘憂公子?”
忘憂道:“不瞞霍將軍,正是在下。”
男聲問道:“得罪了,侯爺有令,三巫溪兇險,爲諸位性命着想,誰也不能再往前一步了。”
忘憂道:“巧得很。侯爺就在車裡。”
“哦??”
說罷,忘憂把車門輕輕推開一條縫。
一個滿臉虯髯的鐵甲大漢,往裡瞧了一眼,道:“屬下不知侯爺到此,有失遠迎,罪該萬死!”
青衣侯望也不望他一眼,淡淡道:“霍將軍,你着人讓開……不用攔我們。”
“啓稟侯爺,從去兇險……”
青衣侯臉轉過來,漠漠的敲了他一眼。那鐵漢正是侯府一千親兵的將領,直轄於青衣侯之手的霍去病。此霍去病雖非彼霍去病,但他也曾在七年前“三苗*”之禍起時,揮兵一夜搗平亂民,威震南疆,也是讓南疆小兒聞名不敢夜哭的狠角色。他滿腦疑惑,不過既然是侯爺親令,他也不敢再攔。
立即躬身退下,吆喝衆人讓開路障。選出四五十個貼身的護衛,跟着姑蘇劍客等蘇州樓先前到了此處的人一起,親自護在馬車前後,順着三巫溪走去。
路比先前顛簸許多。若不是有厚厚的軟榻,和車輪上包裹着的一層厚厚動物皮革,恐怕這個車裡也不會這麼好坐了。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
忘憂撥開一個暗格,拿出兩盞精巧的油燈。
一撥火摺子點上,頓時燈影搖搖晃晃,把車廂照的通明透亮。
跳動的火苗,猶如他們的心,多少還是對未知的東西,有幾分不安。
“樓主,前面有火光!”
“你們保護馬車!其餘兄弟們,跟我去看看!”
衆人一凜,就聽見拔刀出鞘聲,一些人已經緊緊的圍住馬車,另一些人的腳步已經朝前面跑遠而去!
“稟侯爺!抓到幾個擅自闖進這裡的人!”
“是些什麼人?”
“是……是這附近村裡的居民,他們請來了兩個遊方和尚,想趁夜在水邊做法降妖。已經都抓起來了!”
聽的羅小扇一笑。
沒想道這深山裡頭,也有這種招搖撞騙的行家。
生平道:“阿彌陀佛,放了他們吧。若不是這些村民已經嚇得破了膽,又何必冒險在這夜裡跑到這麼危險的地方來做這麼荒唐的事情?”
忘憂轉念一想也是如此,道:“生平大師說的有道理。”
青衣侯冷冷道:“就依高僧所言,你們去辦吧。”
“是!”
說罷就聽見車外有人跪地磕頭的聲音。
“多謝侯爺開恩,多謝樓主開恩……”
羅小扇怒道:“那些妖魔也忒強橫了些罷!讓這些百姓冒砍頭的罪都要亂請和尚來做法!太可惡了!”
衆人不語。
忘憂眯起眼睛。
青衣侯臉上又似結起一層冰。
馬車才行了不遠,又停了。
車廂從前面輕輕的敲了三下。忘憂道:“前面車過不去了,諸位隨我下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