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院子裡怎麼連只鳥都沒有啊?也太安靜了。”鳳舞不滿道,“幫我找只畫眉來吧!要不百靈、黃鶯也行。掛在廊下聽聽聲音。”
侍女榴紅便立即去向此間總管稟報,餘下三名侍女守着她。
不大一會兒,榴紅回來了。她對着鳳舞蹲身行禮道:“回姑娘的話,袁總管說了,知道姑娘會馴獸,所以還請姑娘擔待些,他不能滿足姑娘的要求。袁總管說過幾天主子就來了,有什麼要求還請姑娘和主子說去。”
鳳舞也沒有爲難這些侍女,她知道爲難這些下人也沒有用。不過那位主子就要來了麼?不知道抓她的會是什麼人呢?
不過,他們以爲不讓她接觸鳥她就沒辦法了麼?他們可以不讓一隻鳥飛進來,但能控制不讓一隻老鼠鑽進來麼?連二十一世紀的高樓裡都有老鼠,更別說這個處在鄉下的別莊了。
鳳舞不過悄悄往牀底下扔了半塊糕點,就將老鼠引來了。只是老鼠的速度還是比不上鳥兒有翅膀,也不知道啥時候能找到人來救她。
這是一個建在深山裡的小莊園,鳳舞能看到不遠處的山,空氣極爲清新,就跟自己當初在天機門的時候差不多。這個莊園估計不大,因爲平日裡鳳舞趕緊很安靜。她的五感比一般人強得多,又是修煉了內功的,她都覺得安靜的話,還真是沒什麼人發出什麼聲音來。
四月正是一年裡最好的季節,風和日麗,鳥語花香。當然,這裡鳥兒進不來,也說明把手這個莊園的都是高手。要不然鳥兒有翅膀,至於飛不進來麼?也是爲此,鳳舞從來沒有想過能輕易逃出去。
鳳舞能活動的地方除了她休息的臥房、吃飯的花廳、休閒的書房、繡房就是房間外面那個小小的花園了。被人關在這裡,出不去,也沒有別的事情好做,鳳舞經常發呆,自然是想起了從小就照顧她的太子殿下。後來,她發現書房裡有文房四寶,便經常去書房寫字畫畫。
一開始,鳳舞畫了很多太子的背影,用毛筆畫的水墨丹青。畫中的男子清俊高雅,要麼身畔腳邊開滿鮮花,要麼頭頂一輪孤月,要麼遠山淡淡,孤帆自落日餘暉處飄來;總有清風拂過,讓畫中之人衣袂飄舉,有一種遺世獨立的清傲與孤高,好似貶謫人間的仙人。
雖然只是一個背影,但鳳舞看着這個背影,腦海中便自動想起太子的舉世無雙的清俊面容,想起他多年來對自己的關心愛護。
而後,她又跟侍女要了炭條,憑着記憶畫起了太子哥哥的畫像。
這一世鳳舞經過了正統而嚴格的書畫訓練,也能把字寫得很好,但要畫畫,尤其是畫人物肖像的時候,她還是用炭條更得心應手一些。
雖然只是黑白炭筆畫,但人物立體,好似真的一樣,讓負責打掃書房的侍女綠袖很是震驚。其實她們並不知道鳳舞是什麼人,甚至連自家主子到底是什麼身份都不清楚。主子讓人把鳳舞帶過來,讓她們服侍兼看守,她們聽令就是,也沒有多想。但自從看到鳳舞第一幅肖像畫開始,她們對鳳舞的態度便起了變化。
按照這個世界的標準,鳳舞就憑着這一手畫技,就足以在豪門權貴中當一門客了。更何況她還是女子,是一位美麗的少女,那她的未來就越發難以估計了。如果她們伺候得好,說不定鳳舞走的時候能帶着她們一起走,那就是她們的機會了。
而且,鳳舞畫中的男子也讓她們心動。那是怎樣的一個貴公子啊!那風華氣度一看就是出身高門,那容顏氣質,彷彿松枝上的初雪,高潔不染半點塵埃;又好似夜空中那一輪朗月,月光看着雖然溫和,其實皓月本身遙不可及。那不像是凡塵中的人,而是傳說中仙境中的仙人吧?
這位姑娘認識這樣仙人一般的男子,身份定然也是非同一般吧?
每次畫好以後,鳳舞就將畫攤在書案上,呆呆地看上半天。
在她心裡,太子哥哥就像她的親哥哥一般,從小就保護她,一直是她的依靠,是她心靈的支撐。至於秦守念,在她看來完全是孩子。就是小九,一開始在她心裡其實也是孩子,只不過最後成了大男孩而已,與太子哥哥給她的感覺也是完全不同的。
趙簡進門的時候,就看到鳳舞正看着書案上一幅畫像發呆。他輕手輕腳走過去,看到那副用炭條勾勒的,看起來簡單粗糙卻栩栩如生的畫像,也不由心中大震。
他見過鳳舞畫的Q版畫像,知道她畫藝很好,卻不料她竟然有這樣的本事,能將一個人畫得跟真的一樣。還是說,太子入了她的心,所以她才能畫得這樣像?她心裡喜歡的到底是太子還是睿王?
趙簡心裡不由莫名地開始泛酸。
鳳舞雖然在發呆,但房間裡多了一個人,還距離自己很近,她還是很快反應過來。
扭頭一看,她並沒有太大的驚異,隨後就放鬆下來,嘲弄一笑道:“原來是趙世子……”
趙簡緩緩走到她身邊,帶着溫和的笑意問道:“這幾日過得可好?丫頭們服侍可盡心?”
鳳舞點頭:“很好,就是安靜了些。”
趙簡應該是聽說過她想要只鳥的事情,依然含笑道:“想要兩隻鳥容易,就是想出去也容易。”
鳳舞回頭繼續看畫像,不看他,也不問他有什麼條件。
趙簡面色微變,但很快又歡喜地笑了,滿臉的讚賞之色,看着鳳舞的目光也變得更加灼熱。也只有這樣的沉着冷靜,才配得上他的傾心相待。
“你怎麼不問我有什麼條件?”
鳳舞依然看着畫像不說話。趙簡的心思,她早看出來了,自然是不用問的。
趙簡緩緩走過去,試探着將手放到鳳舞肩上。
鳳舞猛然回頭,冷冷地瞪着他。
趙簡尷尬地笑笑,忙收回手去,悄悄背在身後。
“小舞,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鳳舞一雙眼睛眨不眨地看着他,冷淡地回道:“這話你說過了,還有別的話嗎?”
趙簡看着鳳舞這冷靜的樣子,忽然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同樣是女子,別的女子在他面前都只有迴避他目光的份兒,不時偷看他一眼,眼底都是羞澀和愛慕。爲什麼鳳舞的目光就讓他覺得壓力很大手足無措呢?
“小舞,你嫁給我吧!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我發誓,今生今世,非鳳舞不娶!”剛剛發誓,趙簡心中異常激動,眼前忽然閃現出兩人攜手一生、一同走向那金光閃閃的皇位的景象來……
鳳舞嘲弄一笑道:“那真是多謝趙世子厚愛了!”
趙簡琢磨着鳳舞這話像是答應了他,又像是不太願意的樣子,不由激動地問:“那,小舞,你,你答應了嗎?”
鳳舞擡眸一笑道:“難道只要有人說喜歡我,有人跟我求婚,發誓非我不娶我就答應不成?”
這是不答應了?趙簡心中一陣失落。但很快他又振作起來。他心中不甘,執拗道:“我跟別人一樣嗎?我是靖遠侯世子,我才貌出衆,文武雙全……”
“原來在趙世子眼中,我不過是個貪慕權勢之人……”鳳舞打斷他的話,冷笑一聲道,“越是才貌出衆文武雙全,越是不甘於人下,越是喜歡鋌而走險……我除非腦子有問題纔會跟着你。”
趙貴妃、靖遠侯府和福王都做過什麼騙得了一般人,自然是騙不了鳳舞的,趙簡也沒想過要抵賴。當然,他也不會直接承認自己做了什麼。
趙簡皺眉想了想道:“皇后不喜歡你,你就是進了睿王府也不會有好日子過。更何況現在太子被刺身亡,謠傳是你和令師用藥不當致死的,目的就是爲睿王鋪路。等皇上回來,雖然不一定會相信這些謠言,但肯定也會猜忌睿王的。”
鳳舞輕笑道:“我原本是要回潁州香爐峰天機門的。”
都說了榮華富貴她不稀罕,怎麼就沒人信呢?
趙簡細細看着鳳舞,忽然又笑了,還笑得那樣溫和。他這才恍然明白過來,原來她的與衆不同就在這裡。別的女子都是愛慕權勢富貴的,但她不是,而他之所以喜歡她,這是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不貪慕權勢富貴,要的自然是真心。既然要別人的真心,她自己自然也會付出真心。
這一刻,趙簡纔算真的明白了鳳舞。
趙簡忽然站到她身前,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道:“我許你一生一世,許你正室之位,許你唯一,你可願嫁我爲妻?”
鳳舞這才認真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有立即拒絕,神情有些意外有些震驚,隱隱地似乎還有幾分心動,但仍然有遲疑。
趙簡看着這樣的鳳舞,心中便知道自己這回走對路子了!
鳳舞認真地看着他,忽然嚴厲地問:“太子殿下被刺,是不是你做的?”
趙簡一看鳳舞那認真的神情,心裡不由咯噔一下,立即變得慎重起來。他想不到鳳舞第一個問題竟然是問這個,以此推斷,在她心裡太子的事情就極爲重要。要是知道他與太子被刺一事有關,只怕他說再多也是徒勞。
說時遲,其實這些念頭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趙簡毫不遲疑地回答:“我可以對天發誓,太子殿下被刺,不是我做的!若違此誓……”
“如果是你做的,讓你永遠與你想要的失之交臂!”鳳舞替他想好了誓詞。
趙簡一怔,看着鳳舞,瞳孔微微放大,而後便順着鳳舞的話道:“我趙簡在此對天啓誓,太子殿下被刺非我所爲。若有欺瞞,讓我永遠與我想要的失之交臂!”
鳳舞這才點點頭,又問:“你的婚事你能做主?”
趙簡心中一鬆,燦然一笑道:“自然可以。我嫡母……身體不好……我的婚事由父親做主。父親那裡,我幾個月前就已經寫信提過。父親說一切隨我。以我們家目前的局勢,我低娶其實更好。”
“你不怕睿王回來找你麻煩?”鳳舞坦言問道。她和睿王的事,恆京權貴都是心知肚明的。
趙簡挑眉道:“壞他姻緣的是皇后,又不是我,我有什麼好怕的?你都發誓絕不嫁入皇家了,難不成他還能要求你一輩子不嫁人不成?那也太自私了。他不能娶你,而我能給你幸福,若他真心喜歡你,便應該感謝我纔對。”
鳳舞想不到他連這個都打探出來了,怔忡了一下,隨後便露出幾分苦澀來。難怪他這麼大膽子,原來他已經知道了她在皇后面前發的毒誓。
鳳舞想了想,又問:“我以什麼身份嫁你?”
趙簡一聽“嫁你”這兩個字,眼中不由閃過一道驚喜,滿臉喜色道:“隨你,都行。顏家的姑娘、林家的姑娘,或者秦家的姑娘都行。或者你想另外找一個身份也行。我們家本是草莽出身,不太看重這個。”
鳳舞眉頭微蹙,遲疑了一下,才帶着幾分猶豫道:“你……你真的能做到唯一?”
趙簡幾乎難以抑制心中的驚喜,他深深吸了口氣,深情地看着鳳舞道:“有了你,我還要別人做什麼?這世上萬千女子加起來也比不上你一個!”
甜言蜜語果然動聽啊!鳳舞心中自嘲,神情似乎有些恍惚。趙簡見了,心中越發歡喜激動起來。
鳳舞神情恍惚地沉默了一陣,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要考慮幾日。”
要是鳳舞一口答應,趙簡反倒會懷疑她是不是騙他的,是不是緩兵之計。但鳳舞問了這麼多,而後才說要考慮幾日,趙簡就沒有懷疑了。他相信鳳舞是真的在考慮他的求婚,並且自信鳳舞答應的機會很大。
“好,不急,你慢慢想。”趙簡溫和地說,“可有什麼想吃的?我讓人去做。”他聽說這幾日她一直是茹素的。
鳳舞搖搖頭,淡然一笑道:“這樣就很好。”頓了一下,她又說,“我的身世想來你是知道的。若不是有太子殿下庇護,我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現在太子殿下不在了,我要爲他茹素一年……”
趙簡難得有與鳳舞這樣平心靜氣說話的機會,見她竟然與自己說心裡話,心中更是歡喜,當即跟着感嘆道:“其實我們也算同病相憐了。我的出身你也知道,打小就被人‘小雜種’‘小雜種’地叫到大,嫡母和兄長沒一個拿我當人看的,我爹也沒正眼瞧過我一眼,就是府中的下人都可以肆意辱罵我……”
說到這裡,趙簡也不禁露出幾分真情來,但他很快就收斂了,輕輕笑道:“好了,我們不說這些傷心的了。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以後讓我來保護你,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了!”
鳳舞遲疑了一下,忽然開口道:“其實我過得最開心的時候,就是在潁州香爐峰天機門的日子。自由自在的,也沒有人來挑剔我的禮儀規矩,沒有人會看不起我,我想唱就唱,想跳就跳,爬樹下河,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趙簡聽出她的試探之意,心中越發歡喜,但他卻沒敢一口答應,而是等她說完後細細想了想才道:“靖遠侯府現在就剩下我爹和我兩個男丁,人口簡單,要打理也容易。侯府的門客相公自有管家照管,也不用你操心。我嫡母年紀大了,身體一直不太好,我不會讓她有機會欺負你的,你放心就是。”
鳳舞面色微紅,沒有接口,忽然又問:“對了,我一直不知道,太子殿下到底是在哪兒遇刺的。”
趙簡看着她躲閃的眼神,只當她是少女的羞怯,這才轉移話題,便順着她的話道:“是在去壽王府的路上。聽說是壽王世子不太好,壽王妃又在後宮侍疾,太子便帶了御醫親自過去探望。後來……太子殿下的嶽側妃便失蹤了……”
鳳舞一聽,忽然重重地拍着書案道:“我就猜是他!我問韓大哥,韓大哥說太子殿下不要我管,也不肯告訴我!我當時只顧着傷心沒有多想,後來才明白過來。太子殿下都被人害死了還要維護的人,除了壽王那個狼心狗肺的同母兄弟,還會有誰?”
趙簡見鳳舞相信了自己的話,心中也是暗喜。如今他們有了共同的敵人,鳳舞更不會拒絕他了吧?
趙簡裝模作樣地輕嘆一聲道:“都好幾年了,想不到壽王竟然還一直惦記着……紅顏禍水,真是至理名言。所以女人不能多……”多了就會出事。後面一句還沒說完呢,鳳舞就開口了。
“胡說!”鳳舞瞪着他道,“明明是男人貪婪,關女人何事?”
趙簡看着鳳舞瞪着自己的眼睛,只覺得這一刻的她格外的親切可愛,與從前的疏離有禮完全不同。他立即陪笑道:“小舞你說得對,可不就是男人的錯嘛!嶽側妃再美,也沒見太子殿下迷戀她?福王和安王也喜歡過她,但她入了東宮,福王和安王就放下了。可見還是壽王太過貪婪無恥……”
鳳舞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趙簡見了,心中越發興奮起來。而後,他們又說起了博穆爾和林江南等人,趙簡刻意順着鳳舞的意思說,讓鳳舞的臉色越發好了,對他更是完全的真性情,不高興了就瞪他,不贊同就反駁辯論。
兩人從朋友說到政務和軍事,趙簡詫異地發現鳳舞竟然無所不知,且都有自己的一番見解。他越發在心中肯定,明德大師的話果然不錯,母儀天下,舍她其誰?
因爲趙簡的看重,且隱晦地交代過鳳舞就是以後的主母,山莊裡的人對鳳舞越發敬重起來。
趙簡一直想等着鳳舞點頭好帶她回去,不想第二天傍晚他就收到京城來的急報。看過之後,他只能無奈地與鳳舞告辭,連夜啓程回恆京去了。
鳳舞躺在牀上,暗自嘆息,是時候想辦法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