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的上海,從大世界門口往上瞧,各式廣告牌層出不窮,內容有當時熱播的電影,也有的是香菸的,雜七雜八,讓人眼花繚亂,唯有一條“**剿匪救國救民”的條幅掛在當中,是分外醒目,只是不到晌午,就被人揭了去。
這時候的日光斜下着鑽進窗戶,剛好照在竹木雅的鋼琴上。
鋼琴的牌子是英國的哈曼尼,這個牌子的鋼琴一直保持歐洲的傳統制琴工藝,而竹木雅就是一個喜歡“傳統”的人。
所以他也很喜歡中國的傳統,在來到了這片土地之後,他偶爾會去聽中國傳統的戲曲,儘管他一直覺得臺上人咿咿呀呀的表演很是無趣。
而現在竹木雅坐在一把皮椅上,他一邊抽着烏普曼的雪茄一邊看着日報。日報上醒目的大字籠統的概括了它的內容——“華中地區野狼落網”。
竹木雅的視線落在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小字上,那些數字和形容顯得非常具有概括性。
野狼是華中地區,也是第一戰區國民黨軍政部的一員猛將,野狼這個稱謂是與他作戰的人給他的,寓意是撕咬起敵人來實力並不亞於一隻野狼。而這隻野狼的馴服權,現在被竹木雅牢牢緊握。
竹木雅來自海那邊的日本,他愛家鄉的櫻花與清酒,他所有的忠誠歸根結底是來源於家鄉在初春雨後的草木味。他遠渡重洋,成爲了櫻木居的主人,特高課的科長,他盼望着戰爭能早點結束,這樣他就能回到他深愛的家鄉。
在他的雪茄抽完的時候,他想起昨天下午他收到的電報。野狼會在三天後被押運到上海,那時候就該他大顯身手。他必須從野狼嘴裡挖出點什麼,最好是讓這隻野狼變成看門狗。
隨後他起身離開了房間,一直在門外恭候的川村四郎迎了上去,他跟在竹木雅的身後,直到竹木雅離開櫻木居上了轎車。
他讓司機開到華南路,他知道那邊的葫蘆弄堂裡有他想見的人。因爲弄堂口小而窄,裡面房子建造排列呈現一大一小兩個弧形,所以它被人叫做葫蘆弄。
住在葫蘆腰那裡的一戶人家有三個人。分別是年輕力壯的車伕和他剛剛及笄的妹妹與身患隱疾的父親。
年輕人面色發紅,是個拉洋車的,竹木雅此行的目的與他無關,他只是想聽聽他妹妹唱的戲。他曾在弄堂口的麪館裡吃過麪,就是在那時候他聽到有人說葫蘆弄裡的小妮子唱戲好聽。
於是竹木雅就帶着他的南部九四式手槍獨自來到了這裡。他是一個喜歡獨來獨往的人,同時也很禮貌,他在年輕人罵罵咧咧的時候一直沒有打斷,直到年輕人下了逐客令,這時候竹木雅覺得他的話說完了,所以他開了槍。
就那瞬間,竹木雅突然覺得槍響時絢麗的火花讓有些晦暗的屋子帶了些許暖意。
最後竹木雅如願以償地聽了那個女孩唱的戲,斷斷續續咿咿呀呀的,還帶着哭腔。
他想,這可比在戲臺下面聽的看的要有意思多了。
從弄堂出來後,他到街上的麪館要了一碗冒着熱氣的麪條。嚐了幾口覺得不好吃,但是他還是將面吃了個精光,仔細看了眼麪館的招牌後才坐上了轎車。
三天的時間過得非常慢,竹木雅坐在狹隘的轎車裡回想那份電報的內容,他能感覺到渾身的血液就像被煮沸的水,咕咚咕咚冒着熱氣,在那個瞬間,他非常想了解那隻野狼。
後續的時間裡,竹木雅抓緊每分每秒,他細細地讀着野狼的每一條資料,他有些興奮。
那模樣讓川村四郎感到疑慮,他對竹木雅說,您變得很奇怪,竹木雅回答他的時候沒有半點不耐煩,他似乎沉浸在了某種巨大的喜悅裡,根本無暇顧及川村四郎的質疑。
他說這是心血來潮,又說這歸功於小姑娘唱的中國戲,也歸功於一碗難吃的中國麪條。
野狼本名周木,籍貫爲河北定縣,年齡二十七……竹木雅將這些背的滾瓜爛熟,他甚至一度懷疑自己就要愛上這個素未謀面的人。
他會在讀完日報後將他的照片緊貼到額頭,會時不時用中文嘟嘟囔囔的唸叨那些資料,還親自爲他準備了房間,作爲他投誠後的居住點。
竹木雅確信自己能夠馴服那頭“野狼”。
終於,他期待的野狼來了。野狼被送到了刑房,竹木雅站在一旁看着野狼周木,他期待了好久的人就那麼活生生的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野狼被固定在木柱上,鐵鏈牢牢地拴住他的雙臂與雙腿,他的雙臂分開平綁着,這讓竹木雅覺得眼前的人像一顆釘子,是兩面都有尖的釘子。
竹木雅一臉笑意地走上前,微昂起頭用並不蹩腳的中文和他聊天。他並不急於得到什麼信息,畢竟對待美味的獵物要細嚼慢嚥,一點點的撕咬。
周木並不理會他,但竹木雅覺得周木對他置之不理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也沒有打算讓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就像老友重逢。
反而這樣的周木,才更符合他心裡野狼的形象。
竹木雅說,不能把他打死,不能讓他缺胳膊少腿,不能破了相,更不能傷及臟器。在這些前提下,以逼問和勸降爲主,拼了命地打。
於是川村四郎不說話了,他目送着竹木雅離開牢房的背影,眉頭擰的像是天津麻花。
這是因爲,他想讓周木投誠的照片在上海灘廣爲流傳,在他眼裡,這樣比殺了周木更能震懾那些中國軍人。
後來竹木雅對周木說,如果有人要救你,那是不可能的。
在上海的明火武裝全都隸屬於梅機關和特高課,除租界外,全都是日本人和警察。故此,竹木雅纔會這樣說。周木是一個特例,是特高課有史以來最特殊的人,因爲他至少還能在特高課裡保持人形。
這和竹木雅的關係非常大,竹木雅特意吩咐的話讓下屬都變得束手束腳,但針刑和竹板夾是沒少上,鞭子也一樣,半個月快過去,周木還是屁都不放一個。可竹木雅也不急,他倒是欣賞周木這種骨氣。
在他又一次詢問周木無果後,竹木雅收到了一份電報。這讓他不得不打起精神。那是一份來自陸軍省的電報,內容是梅機關換了一位新的科長,來自日本大阪,叫荒川緣玄,於後天抵達。
竹木雅覺得煩躁,他搭在黑木桌上的右手下意識地去轉動左手食指的銀戒。竹木雅知道,他如果再不能從周木嘴裡撬出點什麼,就要將他拱手讓人。
他點燃了一根雪茄,但這並不能讓他變得更爲冷靜。最終竹木雅決定換一種牌子的雪茄,比如帕得加斯。
正當竹木雅苦惱的時候,川村四郎推門而入,他告訴竹木雅,唐音和陸曼要辦一個宴會,爲了歡迎梅機關新的科長,還邀請了竹木雅。竹木雅心底暗歎她們消息靈通,開口讓川村四郎告訴她們他會如約而至。
唐音和陸曼在上海是數一數二的名媛,還是拍過電影的當紅女星,在上海是根基深厚,商人警察租界的人都是與她們有些交集,若駁了面子也不合理。
雖說梅機關科長比竹木雅的位置是小了些,但也絕對不會是什麼善茬。竹木雅必須在後天之前讓周木倒戈,跟他一同出席歡迎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