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木雅從領事館回來後,命人沏了壺上好的茶。他跪坐在軟墊上,面前的矮桌上擺好了茶具,而站在他對面的人是林海。
林海問竹木雅,我有什麼好處。
竹木雅笑了,他倒了一小杯茶,將茶杯推到林海面前。竹木雅的聲音就像是從遠處飄來的,讓人忍不住懷疑它到底是否存在。
你的好處是,可以活着。
林海就不說話了,他下意識地看向窗外,而迎接他目光的是滿天白雪。屋外的櫻花樹已經被白色籠罩,他發現外面的世界已經變得純白。
林海突然開口說,那我不要好處,我要你相信我。
竹木雅詫異地看着林海,就像他第一次見倒林海和周木同時出現一樣。說是六分像,可是在竹木的刻意引導下,他們已經像了八分。林海又說,竹木先生,請你告訴我,周木是不是還活着。
竹木雅沒有回答,他舉起茶杯輕抿了一口杯中的液體,說,他沒有必要死。
林海明白竹木雅的意思了,他嗯了聲,將竹木雅推來的茶一飲而盡,像是在喝烈酒。
竹木雅見狀就讓人拿給他一壺酒,竹木雅說,你們中國人喝酒都是要喝醉的,喝的越多情義越重,那麼我想看看你對我的情義有多少。
林海知道竹木雅是想把他灌醉,可他現在偏偏沒有拒絕的法子。他橫下心,說,那竹木先生可看好了。
他單手舉着那一小壺酒喝了個精光,林海酒壺還沒放下去,他就聽到竹木雅又讓人拿來了兩壇。竹木雅說,林海,我需要你給我更多的情義。
林海臉上笑嘻嘻,心裡把竹木雅祖宗問候了個遍。他胃不好,之前也沒有練過酒量,但比起喝完酒後的難受與噁心,還是性命更重要。
如果不能給竹木雅他想要的“情義”,那麼竹木雅會怎樣對待他,他心裡沒底。於是他發瘋一樣往胃裡灌着酒,他喝到吐,吐了還在喝。
於是他醉了,他開始胡言亂語,雙眼看不清楚任何東西。他說,唐音,我喜歡你,我早就喜歡你了。
竹木雅從他的話裡抓到一個細節,那就是唐音。他想到林海的出生地在上海,那麼他和唐音是從小就認識的嗎?難道迎接會上騙了自己的不僅僅只有周木和唐音,還有自己身後的林海……
竹木雅這樣想着,吩咐一直站在門外的川村四郎爲他蒐集唐音和林海的資料。
密密麻麻的情報就像蜘蛛精心編制的網,一個又一個獵物被粘在上面,再也下不來,而唐音亦是如此。
竹木雅很快就得知唐音曾經和林海的事。竹木雅想,林海喜歡唐音是正常的,畢竟唐音是名媛,他們之間如果還有感情,那將會是非常有用的東西。
唐音已經跟周木和林海扯上了關係,無論如何都是要加在肅清名單裡的。竹木雅讓人將林海扶回房間,而他自己則獨自來到了書房裡。
他用火柴點燃一根雪茄,坐在書房的黑色皮椅上,看着左腕上的銀色瑞士手錶。在晚上九點整的時候,他坐在了鋼琴前。
他說,周木,我爲你彈你們中國的漁光曲。但是林海沒有出現,他醉醺醺地躺在自己的房間裡,根本聽不到竹木雅的這句話。
竹木雅的手指在琴鍵上飛躍,每一個音符都像是活物,雀躍在他的指尖。一曲終了,竹木雅說,我們都是想要早點結束戰爭的人,對嗎,周木。
竹木雅慢慢地用中文唸叨着周木的資料,又調查了最近被俘的周木的同僚。竹木雅從來都沒有這麼悉心地瞭解一個人,他想,林海必須是周木,或者,林海周木要是同一個人。
竹木雅沒有告訴林海,周木還活着,只是被他關到了起來。周木是一顆最棒的棋子,而林海只是試驗品。
突然,竹木雅的語氣變得有些黯然,他說,林海,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時間過的總是很快,轉眼間就到了週六。林海如約而至,他曾經也接過頭,熟悉流程,避重就輕地繞開了危險點,並沒有和那個玫瑰多聊什麼。
那個玫瑰是一個青年男人,顯然兩個男人坐在西餐廳有些奇怪。玫瑰說,上方命令你儘早離開上海,到重慶報道。
林海沒說話,玫瑰也是。他們兩個人看上去都心事重重。後來玫瑰又說,上方本來就不同意你來上海,你到底圖什麼。
林海說,不圖什麼,就是想來。玫瑰看了眼他,說野狼,你該上戰場,不該蹚這趟渾水。林海笑了,他喝了口葡萄酒,倒是沒有接玫瑰的話。
玫瑰說,你撤退的時候暫時定在下月初,林海嗯了聲。看樣子玫瑰和林海並不熟,他們之前聯絡的次數一定不多。先離開的人是玫瑰,他走之前對林海說,假扮你的那個林海真是被傳的沸沸揚揚,你去殺了他也是好事。回頭上面會給你洗乾淨。
是啊,是好事。林海說,路上小心。
當林海拖着左腿從餐廳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他看到拐角處路燈下有人在賣煙,就忍不住走過去買了一盒哈德門。
他劃了火柴將煙點燃,忽然就想起了竹木雅。竹木雅給他買了煙,給他點燃,然後說他不是周木。
林海沒心思抽菸了,他把剛點燃的煙扔在地上擡腳碾滅。之後他仰頭看了眼對面旅館二層窗戶的兩個身影。那兩個人是竹木雅和川村四郎。
林海笑了,竹木雅也一樣。只是他們的笑所代表的含義各不相同。竹木雅指指林海一直提的小木箱,那是竹木雅讓他帶着的。他知道竹木雅現在讓他打開木箱,於是他說,我知道里面是竊聽器。
竹木雅眯眸,他的右手手指不斷轉動着左手食指的銀戒,銀戒上一抹微弱的反光是從月亮裡來的,它顯得風塵僕僕,這讓竹木雅想起了在海那邊的家鄉。片刻失神後,他再次從窗戶看向樓下,可那裡已經沒了林海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