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沒有抽那盒煙,他戒菸了,也不需要“獎勵”。在竹木雅靠近他的時候,他能感到渾身的汗毛都豎立了起來。他不得不承認,他很怕竹木雅。
因爲他根本猜不透他。
現在他盯着那盒煙發呆,煙盒的外殼是亮紅色配着的字是金色的,這讓他想起了除夕夜的燈籠,那時候他不過九歲,跟着比他大一歲的哥哥放鞭炮。那時候他們把炮仗點燃扔進糞坑,惹得自己滿身髒。他爹就讓阿婆拿過家法,卻只打他哥的背。
他爹邊打邊罵,也不准他哥彎了腰,更不能哭。他記得那年除夕夜裡的聲音除了炮仗聲,就只剩下他爹說的話。
“你要永遠挺直你的脊背!”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認真地盯着他常抽的煙,卻不是第一次感到束手無策。他覺得自己就像一片冬天的樹葉,既乾枯脆弱,又易被風吹起。會在被迫飛行時劃到周圍的岩石地面,發出咔咔聲,然後慢慢碎裂消失。
第二天的到來是快的,遊魂是被唐文傑送到“76號”的。唐文傑顯得有些冷漠,遊魂也默不作聲。他們就像是商量好了,一路上彼此都一言不發。
遊魂面見丁默邨的時候,他顯得很熱情。他們聊了幾句,丁默邨突然問她,你從英國回到中國的時候,爲什麼先去了一趟重慶。遊魂俏皮地笑了,她說她國內的親人在重慶,他們是逃難過去的,資料上應該有寫。
丁默邨又問她,那你爲什麼來上海?
她說,她在國外呆慣了,所以來到國內太不習慣,聽說上海是中國最繁華的地方,租界裡甚至被稱爲“天堂”,她自然想來享受。
就這樣,丁默邨同意她留下。可實際上,就算遊魂對他說,她就是重慶派來的間諜,他也得把她收下。不僅僅是因爲唐家剛剛跟荒川緣玄談妥資助公司,更是因爲竹木雅親自給他打的一通電話。他很想埋怨“76號”已經成了唐家和日本人的後花園養殖場,可他只能在心裡這樣想,他是敢怒不敢言。
於是遊魂就成了“76號”第六分隊的第一名成員。她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興奮,這和平時的她一點兒也不像。她現在很擔心被軟禁在醫院的林海,甚至開始怨恨自己當初擅自拉着他逃跑的舉動。
她從“76號”出來後,讓唐文傑載她到華興東路的匯智書店,那是她原本和林海約定見面的地方。那裡的老闆是軍統鋤奸隊的人。對於鋤奸隊,她只見過這個老闆,他們是單線聯繫。
所以當她知道是鋤奸隊的人失手將林海當做真正的漢奸,差點把他一槍打死時。她愣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沒有說話。她用來掩人耳目纔拿的的暢銷書籍《妄談》很久沒有翻動,她一直讓那本書停在第一頁。
遊魂從隨身攜帶的包中掏出周木的照片,她對老闆說,他是我們這邊的野狼周木,他現在叫林海,他原先身上有一股煙味還有一股形容不上來的味道,他喝咖啡很慢,他個子很高……
她說着說着就鼻子一酸,幸而現在書店也沒有人,於是她可以任由大顆的淚珠滾落。遊魂最後是以這樣一句話結束這次沒預兆的會面的——“請你們記住他。”。
唐文傑一直坐在車裡等待遊魂,他開始習慣性地抽林海給他遞的那種廉價香菸。他覺得這樣的確能讓自己更加冷靜。
但是當他看見遊魂哭着坐上車的時候,他冷靜不下來了。他問她怎麼了,她卻只是哭。唐文傑聽不得女人哭,那樣會讓他感到手足無措,他有些苦惱地點燃了一根哈德門慢慢地抽着,這時候,遊魂沉了聲。她說她喜歡這種煙味。
這讓唐文傑一愣,他試探性地抽出一根菸遞給遊魂,而後者沉默了幾秒後突然笑了。唐文傑說,你眼淚還沒擦。緊接着,他又說了一句,你太奇怪了。
遊魂沒吭聲,在車子快行駛到唐音家的時候,遊魂對他說,林海對她說過他。唐文傑就問她林海說他什麼,她就笑着說,林海說你是個傻子。
這讓唐文傑有些摸不着頭腦,他也不在意那些,他問她,你知道竹木雅和林海的事嗎?
在遊魂嘟囔了句她怎麼知道後,這個話題就以唐文傑的沉默結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