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賢篇
電話通了, 心裡有些期待，雖然知道希望很渺茫，還是抱着幻想, 也許, 她會不會有些挽留, 哪怕出於公事。
“你好, 我是蕭凝, 請問哪位？”
竟然連我的號碼都沒存麼，心裡頓時涼了半截，卻沒有表現出來。
“凝, 是我，桑賢！”
原本有些聲響動靜停了下來, 似是從一個姿勢費了較大的勁兒換成了另一個姿勢, 懶懶的聲音中沒有熱情的情愫, 有的只是一絲疏離。
不鹹不淡地聊了幾句，哪怕是告訴她要出國的消息, 她也只是淡淡的“哦”了一聲，說了些疏離的祝福。
早就知道應該是這種結果了吧，只是沒到棺材被釘子釘死還不死心，如今可以放開上路了。
飛機緩緩起飛，C城漸漸地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兒, 那些人那些事也隨之遠了, 遠了。記憶卻清晰起來。
我們之間, 是誰先走開？是自己。
那時以爲出國的機會千年難得一遇, 蕭凝卻是那般愛我, 等到學成歸來也不遲吧！所以毅然選擇了離開，去尋求更重要的人生。至於更重要的人生是什麼, 我也不清楚。或許是學業，或許是事業，又或許什麼都不是，只是年輕氣盛的自以爲是。
學成歸來，她卻早已不在原地，甚至連宅LOVE也毅然丟下，只把弟弟推出來。我以爲找到她，也許要花些心思去求得原諒，誰知她已經結婚了！卻沒想過放棄。平寒是優秀的，甚至我跟他比亦佔不了絲毫上風，且他是瞭解、在乎她的，讓他主動退出沒有可能，便只能從她身上入手。
她的眼神是平靜的，沒有了當初的熱烈，我卻誤解爲她在生氣，故意做給我看的。直到那原本充滿希望的晚餐，才發現一切都是錯，錯是我一廂情願而已。
其實早該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不是麼？蕭凝是專一，是念舊，可她也知道怎麼樣看開。面對我沒有隻言片語的不告而別，不知道她傷心了多久，但時間過了，她會放棄，放棄在她看來明顯無望的愛。
即使開始的時候會難過，很痛，但時間是個好東西，有了它，她定能找到忘記的辦法。就像平寒，如果他也如我一般因爲物質原因，一消失就是杳無音信的幾年，也會是一樣的結果吧！可是她也是很戀舊的人，他們倆彼此相愛，再日日的耳鬢廝磨，如釀酒般，越發濃郁了那份情，由愛情到親情，再到不能缺少不能分割的整體。
真不知道該說她是善變還是能看得開！可是這樣，她能話得很好，也許這就是逆境帶給她的生活真理。
回頭看看，是我的錯，沒能把握住她，比一切財富都重要的財富。
事已晚，才發現大學那兩年多值得珍惜，那時我們都沒錢，卻有大把大把的快樂。
她是那麼的能幹，什麼都會，甚至比我這個男人更男人。爲了兩張電影票，發了高得足矣到她大腿的傳單，沒來得及喝口不，也沒空好好吃碗飯，卻在拿到錢的一瞬間蹦得老高，歡呼着“有電影看了，有電影看了……”
校門口一塊錢一碗的土豆花，一塊五一大碗的燃面，兩塊錢辣夠的滷豆腐皮，五塊錢一大碟的魚香肉絲，承載着的不只是食物，更有分享的快樂。
現在我有錢了，別說是電影票，音樂會不過是九牛一毛，可是有什麼用，那個可以一起看的人走了，成了別人的太太。那些純粹簡單的快樂如同透過樹葉穿到地面的陽光，支離破碎，再也拼不齊，湊不全。
已經不知離了多遠，再回頭，一片浮雲。輕彈走眼角些些溼潤，微微笑笑，明天，我的明天，她的明天，成爲了兩條平行線，再無交集的可能。
有的人一旦錯過就哪裡也找不到了。
蕭母篇
凝兒接電話越來越不耐煩了，雖然她極力剋制，但還是給聽出來了。那麼明顯的厭惡，若我不是她的生母，怕是會被直接丟去喂狗也不足解她之氣吧！或許也不是，對於討厭之人，她向來給過慮得極乾淨，若無這層關係，我怎麼又能傷得到她分毫。
當年爲什麼離開她爸，我也不是很清楚，哪裡就真愛文輝到了一定要拋夫棄子的地步，況且他們姐弟倆是那麼聰明，那般討人喜歡。
可是爲什麼又要不顧老蕭的哀求離開，甚至導致了他的離開，導致凝兒吃那麼多苦？
想來他也不知道吧，我是愛他啊，愛他到無法容忍他對誰都一般好，而我便也成了那些誰中的一員。
只是想引起他注意啊！怎麼引起注意呢？他不是不在乎錢麼，那好，就用錢！於是我找到文，只是因爲想讓他幫忙做場戲。後來怎麼了，有些不記得了，時間啊，真是最利害的東西，沖刷得曾經的刻骨銘心模糊不清。
時間再強大，卻也沒能沖走他的影子，經常的，半夜會聽到他在嘆息，他的勸，他的求，還有那聲尖利的剎車，以及令我和文輝終身難忘的凝兒那眼神。
算算，不過十五六歲的孩子，從頭到腳一身縞素，她沒有哭，沒有怨，甚至沒有向警察告我們，只輕輕地：“滾……”
我知道，從此之後，我們之間剩下的最多就是我生了她這個事實而已。也許這輩子她也不會再多看我一眼，多叫我一聲兒。
好多次送去東西，或者錢，被她毫不猶豫的丟了，她寧願一邊承擔高中的壓力，一邊打工供姐弟二人生活，也不曾碰我們的一分錢。
學業一直那麼優秀，不用我擔心什麼，可是她的身體……
我知道我已經沒有關心她的資格，可是如何能漠視，心底最愛的，始終是原來那個家啊！
後來，她叫我出去，我聽說了，她考了個很好的大學。她叫我“媽”，沒有一絲感情，卻讓我高興了好幾夜，知足了，此生還能聽這麼一聲兒，知足了！
意外的還見到了小豪，他長高了，卻不願意和我對視，甚至不願意在一個房間一個城市裡，終在凝兒的堅持下叫了我一聲兒，敷衍得那麼明顯，我卻不敢也不能怪他。所幸他對凝兒的話十分聽從，沒有變壞。
她工作了，對我的態度漸漸好了些，我卻不安於僅僅聽那一聲兒媽，越老越想管管她，想逼着她成婚，逼着她以我的要求擇婿。
終於結婚了，可是我不知道，她沒通知我，欣慰的是過年說帶回來。凝兒眼光不錯，小寒是個人才，各方面都很好，原本氣氛還算過得去，直到文輝回來，她的臉色不加掩飾的就黑了下來，吃飯的時候我看見了文輝的內疚和欲言又止，還有她的冷漠和仇視。
同桌而食，若不是因爲小寒，我估計她連這個都不會願意。
逛街的時候，小寒讓我撐足了面子，若是以前，或許我會興奮，換如今，卻對這些失了興趣。眼中只看到她淡到不能再淡的樣子……
物質，我用它作藉口，傷了老蕭，致使他的離去；金錢，我用它作藉口，投入文輝懷中，終讓他破產。凝兒最懂用什麼能讓我對自己的行爲付出代價，她也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如今天的相處方式也許是她能給的最大限度了吧！錯在先，我能要求什麼？
人家說天作孽猶可存，自作孽不可活，我便是自作自受的。
小豪的電話對我而言無異於宣判了死刑之人突然接到通知，被無罪釋放了，還給安排了分兒好工作，那些時日，我也說不清自己什麼想法兒，就是激動，就是怕，怕這一切太美好，然後又消失掉。
他們這是在原諒我，等待小豪那幾日，不想眠不能安不懂憂不敢喜，直到他冷着眸子接我走，終於才緩了口氣，這不是夢！
到了C城，凝兒那聲媽，那個擁抱，將我從暗無天日的地底撈了上來，與他們一家子生活的日子是老蕭去後我最開心的日子。可是，我不敢再呆下去，我有何顏面跟着幸福呢，女兒是老蕭一手帶出來的，我把他的命送掉了，還來享他的福，於心不安。
雖然回來了，心卻丟在了那邊兒，蕭蕭好可愛，一如小豪小時候，我知道，是我一手將這些原本唾手可得的美好拋棄了。我錯過的，何止是老蕭，還有這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