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綠意

在地底住了很長一段時間了。

達蓮娜被埃裡克養得很好,至少喂得很飽。原本營養不良的她,現在手背上甚至胖出了幾個可愛的小肉窩,不過身量依舊纖細。

稍稍胖了一些的小丫頭看着更加討喜了。

她的容顏一日日長開,顯露出驚人的美麗來。

埃裡克早已將她遷到隔壁的小島上去住了。

如今這座小島不再是原先的樣子,達蓮娜很有耐心地花了很長一段時間,一點一點用自己的品味和這座小島磨合。這座本來爲克里斯汀準備的小島,已經全部是她喜歡的樣子了。

她的小提琴已經拉的十分出色。

如果說,埃裡克的歌聲響起時,幾乎天地萬物都在爲他伴奏,都爲他的旋律所捕捉。那麼,當達蓮娜的小提琴拉起時,就有無數個靈魂在人耳邊喃喃細語。

她和埃裡克交流,主要是通過拉小提琴。很偶爾,才用寫字來輔助一下。

今日,達蓮娜拉的是門德爾鬆的《春之歌》。

這首被冠以《春之歌》標題的無詞歌具有流水般輕柔的浪漫旋律,使聽衆沉醉於快樂的氣氛中。曲式雖單純,但十分巧妙地應用了裝飾音,從而創造了極爲漂亮的效果。

生命在復甦。萬物在生長。

埃裡克再一次爲她曲中那種懾人的表現力所震撼。達蓮娜在音樂上的天分很高。不能開口唱歌——真是可惜了。

那曲中,是一個生機勃勃的靈魂。

埃裡克有些驚恐地發現,他親手埋在黑暗地底的一顆心愛的種子,正在努力穿過幽深的黑暗,去迎接地面上的陽光,離他遠去。

這麼長的時間過去了,她未曾忘記陽光。

即使隨他在地下住了這麼久。

她還記得春天的樣子。這首曲子她拉得多麼好。

埃裡克的心,忽然之間被無邊的黑暗所瀰漫。

她會離開他。終將。

所以當小女孩拉完曲子後,一臉期盼地看着他的時候,埃裡克只淡淡說了句:“拉得不錯。”便匆匆逃離。

其實,以他與她在音樂上的默契,他怎麼會不明白,她在用這首曲中向他說什麼。

她想要陽光,想要生命。

他的地底,是一個華麗而冰冷的夢。有灰色的石壁,有看不出顏色的水流,有銀色的燭臺,有金色的雕塑,有粉色的牀單,甚至有紅色的果醬——唯獨沒有綠色的生命。

然而達蓮娜很固執,她在一張便條上留下了她稚嫩的筆跡。

“我希望養一盆植物。”

“這裡沒有陽光,植物活不了。”他無情地告訴她。

“我可以天天送它去曬太陽,我知道地道里有個地方能透進來陽光。”她寫。

那個地方。她幾次經過的時候都曾癡癡駐足,閉着眼睛享受陽光落在臉上的感覺。而他只會催她快點,再快點。他用斗篷,拒絕那陽光。

“不行。”他簡短地結束了這次協商。

然而達蓮娜從吉里夫人那裡得到了一片綠蘿的葉子。據說,綠蘿並不需要很多陽光。

欣喜若狂的小女孩,找了一個很漂亮的玻璃花瓶來養這一片葉子。

埃裡克默不作聲。

綠蘿長得很好。達蓮娜每天都走很遠的路把它送去有陽光的地方,晚上再去接它回來,迫不及待而且興高采烈。

夜晚,達蓮娜會把綠蘿放在她牀頭。來裝飾她的夢。

綠蘿長得真的很快,轉眼睛一個瓶子已經放不下了。

達蓮娜找出了第二個玻璃花瓶,並且認真地分了一些綠蘿進去,然後,她偷偷將第二瓶綠蘿擺在了埃裡克的牀頭。

埃裡克醒來看見綠意的時候,幾乎以爲自己是在做夢。

然後,他看見了小女孩帶着天真和得意的笑顏。

那綠蘿在他心中化爲藤蔓,將小女孩重新拽上地面那個充滿陽光與生命的世界,離他而去。一陣恐懼沒由來的塞滿了他的心,然後他就當着小女孩的面,將那瓶綠蘿,狠狠砸碎。

達蓮娜哭了。這是他收養她以來她第一次掉眼淚。

他捂着臉,感覺到深深的疲憊。

也許他註定留不住,任何人。

可是達蓮娜的腳步再次停在了他面前,他擡頭,她手中捧着另一瓶綠蘿,她的那瓶。帶着淚水的小臉上擠出了大大的笑容。

他忽然就覺得不忍心了,於是說道:“放在那兒吧。”

看着歡天喜地去擺放綠蘿的小女孩,他忽然間覺得那抹綠意並非無法容忍。

後來,達蓮娜收攏了地上綠蘿的殘葉,在她牀頭又養出了一瓶綠蘿。

再後來,埃裡克不要達蓮娜每天爲了綠蘿跑來跑去,他皺着眉保證,出去的時候會把綠蘿也帶走,放在有陽光的地方,回來的時候再帶回來。

出入,自然是爲了教克里斯汀唱歌了。

達蓮娜很開心的答應了。

而習慣了那抹綠意相隨的埃裡克,偶爾在走向克里斯汀的路上,留意到自己手上兩瓶綠蘿,不禁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那是生命的綠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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