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讓216廠幫助馬驛鎮生產手扶拖拉機的零部件,技術方面沒問題,廠領導就能做主,但在具體的產品生產上,因爲現有體制而存在大問題:
只要上級不同意,工廠根本無法開工。即使強行開工,工廠得不到計劃中的用電指標,得不到計劃中的材料指標。沒有電、沒有鋼鐵,一切都是徒勞。
深知計劃經濟時代特點的郭拙誠看着徐俊龍,說道:“今天確實沒想到你在這裡,本來我想跟鮑書記、盛廠長商量好之後,我們再一起去省科工委申請尚方寶劍的,既然你來了,那就請你擔起這個擔子,幫我們把制度上的事情給解決了。”
徐俊龍想不到郭拙誠是做這種事,問道:“你確定這手扶拖拉機有市場?萬一生產後出來砸在手裡賣不出去,怎麼辦?”
郭拙誠自信地說道:“只要我們的質量好,保證不愁銷路。這些可以由我馬驛鎮負責。我相信有了216軍工廠的加入,手扶拖拉機的質量肯定好過其他工廠的。”
開玩笑,這幾年都是賣方市場,各種產品都是供不應求,產品價格不斷上漲,除了體制僵硬的國營企業,特別是軍工企業,哪個企業在這波漲價中沒賺到錢?特別是到了87年、88年,國家主要媒體對各省的物價一天一個通報,到處都是物資短缺。
不說手扶拖拉機這種實用價值高,又能幫農民發家致富的好東西,就是食鹽、塑料桶等大衆化到處都有買的商品也有人搶購。很多供銷社竟然被瘋狂的購買者買斷了貨,連在倉庫裡存放了好多年按道理應該報廢的商品都被顧客給搶走了。好像這些破爛的商品不要錢似的,顧客根本不關心質量,只一個勁地往家裡搬。
因爲貨物緊缺,郭拙誠記得當時一些票證沉寂幾年後又出現了,什麼電視機票、洗衣機票、冰箱票等等,這些票證種類很多、很亂。
他記得當時農民要購買手扶拖拉機還需要找縣領導開條子才能購買。
也因爲那幾年人民幣快速貶值,人民羣衆擔心手裡的錢成爲廢紙,因而大肆購買一切商品,有人竟然在家囤積數千斤的食鹽,從他自己往下數,至少能吃到玄孫輩!
旺盛而畸形的購買力也導致各地一窩蜂地開辦企業,特別是那種沒有技術含量的企業如雨後春筍般出現了。郭拙誠前世就看見過一個小小的農村村莊裡竟然出現了五家塑料廠、三家五金廠、兩家醬油廠、一家木器廠,無一不是利用自己家的住房做廠房的。
因爲沒有技術,採購的設備又不行,加上材料難買,這五家塑料廠生產的塑料桶、塑料涼鞋、塑料廚具,真是又黑又醜。但他們還是滋潤地生存了一年多,生產出來的產品剛剛走出車間就被人運走了。
直到八(九)年西方國家對中國進行全面禁(運)(制)裁後,隨着棉花、黃麻、苧麻、水果、糧食的出口中斷,農民手裡的資金大幅度減少,人們的購買力急劇下降,這些匆忙而上的工廠也於一夜之間倒閉了。
郭拙誠清楚地記得他一個同學說起他家裡苧麻收入情況,感嘆價格變化是多麼的巨大:1984年的時候,由國家委託各地供銷社收購苧麻,質量最好的特級麻也只有七毛八一斤。85年無論是什麼等級的苧麻,收購價格都超過一元。到87年後苧麻不再區分等級,實行統一價格,最低的收購價格都是四元。
這個時候出現了無數收購苧麻的單位和個人。到88年零散苧麻的收購價一律八元五角一斤,大批量收購的收購價則高達十元甚至十四元一斤。
出售的苧麻越多,價格反而越高,前來收購苧麻的商人越客氣。
麻農們一天到晚都是笑容滿面,一畝麻地一茬能收穫一百多斤,而苧麻是一年三熟的草本植物,也就是說一畝小小的麻地一年竟然收穫近三千元!當時企業的普通職工也就是一百多元一個月,需要工作三年纔有一畝麻地的收入。
於是農民拼命擴大苧麻種植面積,耐心而熱切地等待兩年後新栽種的苧麻收穫期的到來,更期待鈔票滾滾而下。有很多“聰明人”看到價格不斷上漲而大量囤積,無數的麻農惜售嚴重,家裡有大量的苧麻就是不賣,都在等待飛飆的價格進一步上漲。
但到1990年時,苧麻價格一落千丈,一下降到了每斤收購價不足兩元。如果考慮物價上漲因素,這個價格竟然比1984年的還低。無論是囤積的還是惜售的,都欲哭無淚。面對剛剛到了收穫期的麻地不知道如何處理纔好,毀掉捨不得,不毀掉又划不來。
而手扶拖拉機不同,雖然也受到西方(制)裁的影響,但影響很小,因爲它能運輸能做農活,能爲主人賺錢,農產品大幅度降價後,很多農民反而把致富的希望落在它身上。經過很短一段時間的低潮後,買它的農民更多了,2000年前這種產品甚至到了氾濫的邊緣。
2000年以後因爲擁有手扶拖拉機的農民太多,相互之間競爭激烈,手扶拖拉機給擁有者帶來的收入開始大幅下降,特別是油價上升後,擁有者的利潤更少了,很多時候它們都被閒置在家裡無人問津。隨着村村通公路,到處搞公路硬化,速度更快運輸能力更大的農用運輸車、卡車將手扶拖拉機徹底擠出了市場。
按目前的發展趨勢,這世的情況也許比前世好得多,但郭拙誠還是能肯定手扶拖拉機的黃金期至少有十年。只要保持頭腦清醒,居安思危,在生產手扶拖拉機走上正軌後開始有意地向農用車、卡車或者工程車方面轉型,生產手扶拖拉機的廠家就不會變得太糟糕,也許還真的能培育出一個大型車輛企業出來。
徐俊龍雖然相信郭拙誠,但他也沒有絕對把握能說服其他領導同意216厂部分轉型,也不敢憑郭拙誠說的馬驛鎮承擔手扶拖拉機的全部銷售而徹底放心:萬一將來產品積壓,你找到郭拙誠也沒有用,殺了他也賣不了幾斤肉。最終受損的還是216廠。
他誠懇地說道:“郭教授,我不是不相信你,實在是其中扯到太多的東西。現在軍工廠轉爲民用的不但有,而且有不少。很多軍工企業都在醞釀轉型,都在做爲轉型作準備,但像216廠這種骨幹型企業,國家的意見還是給與保留,至少要等待一段時間,等待其他軍轉民企業的效果出來之後才決定其走向。”
或許是因爲覺得郭拙誠的鎮黨委書記級別太低,徐俊龍稱呼郭拙誠的時候依然以教授相稱,似乎覺得這樣更顯得尊重。
郭拙誠不以爲然地說道:“徐主任,你擔心的太多了。我可不想一直在你們216廠生產產品,這不是幫你們做嫁衣嗎?我的意思只是暫時利用你們一下,等我們賺了錢,培養出熟悉的工人,擁有了自己的技術人員後,我們就與你們216廠一刀兩斷、分道揚鑣。我們地方政府可不想替你們軍工廠揹包袱。等今後我們發財了,你們就是求我們,我們也不會理你們的。”
對於郭拙誠如此坦白而無恥的話,大家都只有苦笑:人家就明明白白告訴你,他現在只是來賺便宜的,只是爲了將216廠綁架在一起渡過他們最困難的起步時期。
郭拙誠繼續對鮑書記、盛廠長說道:“我現在只能給你們一個承諾,那就是我們可以長期收留你們那些提前退休或剛退休不久的技術工人、技術人員。我們鎮裡給出的工資絕對不會低於你們工廠給出的正式工資。可以說是爲你們工廠解決了後顧之憂,讓你們的職工、職工家屬增加收入,也讓你們工廠輕裝上陣。
這是一個雙贏的合作,對大家都有好處。我們借用了你們閒置的廠房、閒置的機器,我們都可以按正常的費用來結算,絕對不會白用,所花的電費、水費、材料,都可以摺合成資金付給你們。”
徐俊龍卻轉移話題道:“如果郭教授能幫我們216廠拿到大訂單,我可以幫你去活動,勸說上面的領導對216廠網開一面,在用電和材料上放開額度。”
郭拙誠搖頭道:“你這個人就是不見兔子不撒鷹。時時不忘表現你關係216廠的樣子。……,你說,五百萬訂單估計能攤到多少輛坦克身上?”
徐俊龍一喜,然後對盛廠長道:“老盛,一套在你們工廠生產的坦克齒輪大約多少錢?”
盛廠長很懷疑郭拙誠的能力,也對徐俊龍將希望寄託在這麼一個少年身上很不以爲然,但見領導相詢,他依然認真地回答道:“大約九千三百元。”
郭拙誠很快就計算出有關數據,說道:“五百萬訂單能夠滿足五百五十輛坦克的配套齒輪……,”接着,他問道,“難道你們216廠只能生產坦克上的齒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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