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方成看着眼前鬱鬱蔥蔥的油菜說道:“郭書記,還是黨的政策好啊。現在的日子可比以前好多了,至少家家戶戶有飯吃,只要不是很懶,飽肚子是沒有問題的。以前一年到頭總有幾天接不上,沒飯吃,大家到處找吃的,就是你撿的那種野蘋果也有人當飯吃。”
接着,他用無奈的語氣說道:“日子好了,大家都有飯吃了,對上面多收一點提留款也沒有大的意見……我們也沒有辦法,胳膊拗不過大腿啊。只是多交了錢,孩子們讀書就困難些,沒有錢交學費……我們當然都希望上面少收點,但那麼多領導都嚐到了甜頭,他們哪裡會捨得鬆口?老百姓本來就是要繳納皇糧國稅的。”
他的話有抱怨也有勸告,不着痕跡地勸告郭拙誠不要衝動,不要跟大多數官員作對。顯然,他是出於好心,擔心他初來乍到爲了減輕農民負擔而得罪同僚。
郭拙誠沒有就農民的負擔說什麼,依然只是聽着。
等到情況瞭解差不多了,郭拙誠和朱彩虹就告別熱情而小心翼翼的蕭家,兩人騎着車繼續在農村裡閒逛。
等他們走後,蕭方成兩口子在家裡嘀咕不已,一個說郭拙誠想與外甥女交朋友,否則不會買肉和魚過來。一個說不可能,男女年齡相差太大,而且還是女方大。一個說外甥女有本事,人漂亮,找一個年輕一點的幹部肯定沒問題。一個說郭拙誠這麼年輕就當了鎮黨委書記,前途無量,而且他家裡肯定有後臺,就算郭拙誠同意了,他家裡的人未必同意。
雖然兩人的意見相左,但目的一樣,都希望朱彩虹能攀上這門親事,希望自己家也能獲得一些關照。
郭拙誠和朱彩虹一直閒逛到下午四點多,天氣開始變暗了才往回走。
對於郭拙誠而言,這次收穫不小,對馬驛鎮有了比較直觀的認識。
朱彩虹見頂頭上司高興,她自然也高興,她心裡雖然沒有與郭拙誠建立超越男女關係的關係,但她希望能跟郭拙誠搞好關係,能夠利用這個機會進步一個擡階,雖然不至於奢望能代楊麗春而取之,但能夠當上黨政辦副主任什麼的,也是一件大好事。
只要到了政府機關工作,是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沒有一個人不想往上爬的。
回到鎮政府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雖然時間不晚,但冬天日晝時間短。
進了大門,丁澤海已經在等着,看見他們進來,陰沉着臉的他連忙迎了上來,朝朱彩虹問道:“都吃飯了?”似乎覺得這句過於生硬,他又裝出笑臉問道,“你們餓了沒有?”
郭拙誠和朱彩虹都知道丁澤海有點吃醋,郭拙誠轉頭看着朱彩虹笑了。
朱彩虹則哼了一聲,故意不看丁澤海。
郭拙誠又故意氣他道:“丁澤海,在這裡等了好久了吧?站這裡吹北風,冷不冷?”說完,覺得自己跟一個小孩子鬥嘴沒意思,就將車往丁澤海面前一推,說道:“你們談,我去食堂吃飯了。”
丁澤海尷尬地笑了笑,慌忙接住車。動作迅速地支穩自行車後,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朱彩虹,說道:“彩虹,你不高興?是不是累的?”
朱彩虹又哼了一聲,然後轉過頭,生氣地說道:“就是你!本來大家都高高興興的,一下就被你氣得不高興了。我累了,你走吧,我回去。”
“別啊,我……我錯了還不行嗎?我是看天色晚了,怕你摔倒。我又不是不知道你這次去是爲了我……”在郭拙誠面前牛氣沖天的丁澤海,到了朱彩虹面前卻如哈巴狗似的,就差搖頭擺尾了。
“哼,我還不知道你內心多骯髒?”朱彩虹說道,“還是郭書記好,人家職務又高又會體貼人。”
正要道歉的丁澤海眼睛一下綠了,強行壓抑內心的怒火,問道:“他就那麼好?”
“當然。”朱彩虹板着臉狡猾地說道,然後笑了,推了吃飛醋的丁澤海一把,說道,“你看你這蠢像,真是書呆子。”
看到朱彩虹笑了,丁澤海心裡輕鬆了一大截,連忙問道:“今天在食堂吃飯不?”
“不了!今天累死了,早點回去早點休息。”說到這裡,朱彩虹問道,“你今天進展怎麼樣?你可不要誤了郭書記的事。”
丁澤海連忙說道:“你放心吧。我跟郭書記保證了,要麼不調查,一旦我答應了,就要調查得水落石出。人家都認爲我是書呆子,只有郭書記相信我,士爲知己者死嘛,如果連這事都辦不好,我就自己滾回家去。”
“行,你注意點。我回去了,再見!”朱彩虹說完就騎車走了。
丁澤海看着她的背影沉思着。
郭拙誠走進食堂,一眼就看見了馬修德坐在裡面吃飯,一個食堂工作人員站在他旁邊點頭哈腰的說着什麼。
馬修德擡起頭,看見郭拙誠進來,馬上舉起手對郭拙誠說道:“小郭書記,你過來一下。”
見郭拙誠依言走過來,馬修德又對那個站在旁邊巴結的食堂工作人員,道:“老張,馬上給小郭書記打一份飯來,菜要好,量要足。下次不要我招呼了吧?不能讓小郭書記跟普通幹部一樣排隊打飯,這影響多不好,讓其他同志也拘謹。你爲多爲同志們想想,不要只埋頭炒菜。”
食堂工作人員連忙點頭哈腰說道:“是,是,馬鎮長批評得對,我一定改正。”
等馬修德揮手讓他離開後,他才朝走過來的郭拙誠笑了一下,轉身離開的時候腰桿挺直了許多。
郭拙誠裝作無所謂的樣子,筆直走到馬修德的對面,在凳子上坐下後問道:“馬鎮長,星期日還加班?”
馬修德點頭道:“是啊。事情太多了,正常工作時間根本幹不完這些事。你今天下鄉了?感覺如何啊。”
這傢伙時時不忘打壓,說話的口氣就如上級詢問下級似的。
郭拙誠知道有人向他彙報了行程,也沒有什麼驚訝,依然平靜地微笑道:“還行。農民對聯產承包責任制很歡迎,生產積極性很高。”
馬修德說道:“是啊。農民對我們政府還是充分信任的。其實,現在都搞聯產承包責任制後,農村的事就少了很多。農民都忙於自己的田地,根本不要我們去催,不要我們督促。我們當幹部的只要不太多地打擾他們,他們就滿意了。我們下去看一看,就算我們再廉潔、再體貼下面,也至少要在下面吃一餐飯,喝一點酒,這些看似很簡單的飯菜,對農民兄弟而言可是一件大事,一個大麻煩。”
郭拙誠看着這個道貌岸然的傢伙說出這麼一番飯,心裡感到好笑,如果不是知道農民被以他爲首的人多收費搞得天怨人怒,還真會以爲他有一副關心農民疾苦的菩薩心腸。郭拙誠忍住譏笑,一本正經地說道:“是啊。馬鎮長說的對。今天我走馬觀花地看了一下,感覺農民積極性高的同時,也發現了我們鎮裡個別領導做的不厚道,甚至可以說是違法亂紀。亂攤牌、亂收費,讓農民苦不堪言。如果所有的幹部都能像馬鎮長這樣設身處地地爲農民作想,那我們的農民就幸福了。馬鎮長,對於這些害羣之馬,我建議我們鎮黨委予以堅決打擊,發現一個就處理一個,儘量還農民以公道。”
被郭拙誠當面戳穿,馬修德心裡只能暗罵對方,嘴裡說道:“哦,還有這種事?小郭書記啊,不是我擺老資格,對於下面的農民,我們一方面要尊重他們,但另一方面也不能放縱他們。特別是不能被一小撮人所誤導。
現在的人很多不知足,過上了好日子有飯吃了就開始想過過去地主階級的日子,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們鎮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到處都是破破爛爛,大家的工作環境太差,如果我們不收點錢,我們鎮政府怎麼辦公?我們怎麼帶領全鎮農民謀發展?我們鎮政府的形象又怎麼能改善?我們的幹部職工到哪裡領工資?你說呢?”
見郭拙誠不以爲然,馬修德也失去了談話的興趣,終於言歸正傳地說道:“小郭書記,今天下午我接到了軍分區司令員的電話,他邀請我到他家坐坐,說是添了小孫子,讓幾個關係好的同事、朋友在家裡樂呵樂呵。本來嘛,你纔來,我應該在旁邊協助你,不能離開工作崗位。可人家是領導,又是大喜事,人家是看得起我老馬這個鄉下佬纔打電話的,我不去實在說不過去。
如果不去,知道的人會說我忙於工作,忙於幫助你熟悉鎮裡的情況,無法離開。而不知道的人則會說我擺老資格,依仗以前幫助過張司令而不尊重領導。所以我得去一下,小郭,你說是不是?現在我向你請兩天假,鎮裡的事就麻煩你了。等我跟張司令打過招呼,喝了喜酒就回來。”
那說話的口氣就如張司令跟他是共穿一條褲子的朋友,關係鐵得不能再鐵。
說話的時候,馬修德的目光還一直落在郭拙誠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