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徐蕾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從劉峰手裡搶過鍋鏟,先給劉峰盛了一小碗,又給郭拙誠盛了一碗,然後說道:“爸,劉峰,郭拙誠,你們到餐廳去吃吧,這裡太亂了。”
“好,我們到外面坐坐。”徐父說完,似乎很隨意地看了劉峰一眼,就朝餐廳走去,眉頭皺了一下。但當他的目光看向楊劍,特別是楊劍的目光也看過來的時候,他又露出了滿臉的笑容。
郭拙誠看出他的笑容裡有巴結的味道,心道:“劉峰的阻力不小啊,岳父大人這一關估計難過啊。”他玩味地看了正在忙碌的劉峰一眼,端着散發誘人香味的鱔魚湯,走到大廳去了。
不知道是因爲徐父氣場足還是因爲年輕人不喜歡跟中年人呆一起,寧願自己聚一堆好開玩笑,加上楊劍要和劉峰爭奪女人,幾個同學都寧願呆在廚房裡也沒有出來。
坐在大廳的桌子旁喝湯的只有徐父和郭拙誠。
徐父喝了幾口湯,看着郭拙誠問道:“小郭,你是從京城來的大學生?難道這個時候你們學校放假了?”
郭拙誠微笑着回答道:“我已經畢業,我只是來這裡體驗一下農村生活,瞭解一下農村的動態,增長一點見識,過段時間就要去上班。”
徐父點了點頭,說道:“好。你和你的父母都很有遠見。現在的人啊就是走極端,以前的時候總是說讀書無用論,可現在呢,又都一窩蜂地去讀書,都去擠那座獨木橋。還是你這樣好,又讀了書,又增長了見識。”
郭拙誠早已經想從徐父這裡瞭解農村和小城鎮企業家的情況,這可是他調研的重要內容,這也是他跟隨葉詩華到這裡參加同學聚會的原因,否則的話以他兩世爲人,還真不會出席這種小孩子的聚會。當然,體驗生活,跟他們一起摸摸螃蟹、照幾斤鱔魚還是有趣的,這種活動也有益於身心健康,更具體裡瞭解農村情況,可以一舉兩得。
他問道:“徐叔,工廠生意興隆啊,這麼晚才下班?”
徐父喝了一口湯搖了搖頭,眼睛望着窗外,似乎在想着什麼。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道:“工廠效益還可以。不過,今天這麼晚回家不是公司的事,是楊縣長——就是楊劍的爸爸——召集我們開會,讓我們捐款。政府準備在北堤的外面披上一層水泥板,這是一件好事,可是現在我們工廠流動資金實在困難。算了,不說這些……”
郭拙誠就是想掌握這些情況,想知道當前小型企業的資金、市場、產品的信息,怎麼可能不說呢。他笑着說道:“現在反正沒事,您就讓我多長長見識吧。徐叔,捐款的事應該完全憑自願吧?你們工廠沒資金那就不捐就是。”
徐父笑了笑,說道:“世上的事哪裡有這麼簡單?你說不捐就不捐?將來有關部門的檢查你怎麼應付?更何況這次捐錢也是爲了做一件大好事。”
郭拙誠問道:“什麼大好事?”
徐父說道:“就是將北堤加高加固。你不知道現在的政策不像以前了,以前都是國家撥款,全民動員,一到冬季就全力以赴修水利。現在沒人提這個事,可大堤不能不修啊,我天天在大堤上走,看到大堤已經千孔百瘡了。萬一明年發大水,可就不是什麼小事了,不但我們工廠會受淹,還知道有多少人會受災。現在政府要整修,如果我不捐款,到時候真出現了什麼問題,別人還不指着我脊樑骨罵?”
郭拙誠衷心說道:“徐叔真有一顆善良的心,又顧大局。我相信你的工廠一定會越辦越好的。至於捐款就盡力而爲吧,我相信別人會理解的,將來有錢了可以多捐。我相信既然政府注意到了這個問題,他們也應該會拿出一筆資金出來,不可能完成靠企業來承擔。只要有心向善,何必在乎別人的看法?你還是要以你的工廠發展壯大爲目標。”
徐父連忙說道:“小郭,你搞錯了。那個五金廠可不是我的,我只是裡面的工廠領導人而已。它是國家的財產,是集體的企業。如果不信,你可以到我們工廠去看看,營業執照都寫的是集團的。”
看到徐父如此慌亂,郭拙誠明白對方的苦衷,他是擔心自己這個從京城下來的人向上級告密,將來一旦搞運動,他很可能會被打成資本家,那時候命運如何就不是自己能掌握的了。
郭拙誠心裡苦笑了一下,現在的企業家都因爲害怕運動,幾乎都無一例外地給自己戴上一頂紅帽子。雖然企業百分之百是私人的資金,也是自己管理、自己尋找銷售市場,但他們都儘可能地掛在集體企業和國有企業名下以增加安全感。
很多企業直到多年之後才逐步變爲私企,開始名正言順地走自己的路。
但也有不少企業卻因爲這頂帽子弄得死去活來,甚至因此而傾家蕩產、家破人亡,企業被某些官員利用手中的權力全部剝奪,白白爲有權有勢的人打工。
這個情況在前世出現過不少,而且被剝奪了資產的人無處告狀,也很難打贏官司。因爲你掛的是集體或國營企業,官員就能順水推舟或者名正言順地免掉你的職位,讓他中意的人來當企業領導。被一腳踢開的你如果不能搞定這些官員,你的心血就等於白白浪費了。
郭拙誠問道:“徐叔這麼小心翼翼,就不擔心將來有人利用集體企業的名義將你免職或者調離?”
徐父驚訝地看了郭拙誠一眼,想不到這個小年輕一下說中了自己的心病。他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哎,怎麼能不擔心呢。可是,誰知道這政策怎麼變?如果還是如以前那樣時不時來一場運動,我寧願日子苦一點。”
這話也變相地承認了那個五金廠就是他私人的。
郭拙誠笑道:“我不能說徐叔是言不由衷,至少有一點不甘心吧?你現在這麼掛靠在集體名下名不正言不順,也許現在的幹部知道情況,幫你遮擋一二,可萬一將來來了新的幹部,不顧實際情況,只要登記的材料來進行管理,你怎麼辦?再說,我相信你的企業裡面有官員獲得了股份,只要他派人進來,如果心術不正的話就能慢慢侵蝕你的股份,拉攏你的員工,謀奪你的產業很容易。”
徐父苦惱地點了點頭,說道:“是啊,真沒有想到你看問題看得這麼清楚……我現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誰也不知道會怎麼變化。”
郭拙誠問道:“像徐叔你這種情況多嗎?就是自己的企業掛靠在集體或國營名下。”
徐父說道:“基本上都是如此。誰的膽子也沒有天大不是?現在只能祈禱當官的有良心,不會把我們連骨頭不剩地吞下去。”
郭拙誠說道:“將來政策具體如何變化,確實沒有人能說清。但我想國家的政策只好越變越好,越來越人性化。現在舉國上下都嚐到了改革開放的甜頭,國家不可能在走回頭路。如果走回頭路,不說老百姓不會答應,就是上面當官的也不會答應。
你肯定已經體會到了,就算當官的,他們的日子在改革開放之後也過的越來越滋潤了,與以前相比他們手裡的錢更多了,而中國政府在國際上的腰桿也硬了,除非有官員的神經不正常,纔會搞什麼運動,纔會往過去的老路上走。所以,徐叔,我覺得你應該放心,在今後的經營中儘量按自己的本意來,放開手腳大幹。因爲你的追求也是國家的追求,打破工商企業的束縛利於企業家,也利於國家。”
不知爲什麼,徐父看着自信的郭拙誠自然而然產生一種親近的感覺,心裡自然而然地相信他。腦海裡那個信念慢慢升了起來:自己的企業自己做主,把頭頂的紅帽子拿掉!
接下來兩人談着企業的事情,主要是郭拙誠詢問,而徐父回答。郭拙誠問的是鄉鎮企業的效益、經營範圍、員工招聘、企業主的需求和擔心等等情況。徐父認真地回答他,但內心卻掀起了滔天巨浪,他實在不明白眼前的這個小年輕爲什麼會懂這麼多企業管理的事,而且他在這個小年輕面前不但沒有什麼優勢,反而有一種被壓迫的感覺,就如面對那些隻手遮天的官員一樣,一點也不敢亂說。
“這孩子到底是什麼人?怎麼一點也不像剛剛畢業的學生?他爲什麼調查這些情況,會不會回去之後向上級彙報?”徐父心裡不斷詢問自己,充滿了狐疑。
他自然不知道郭拙誠是重生的,也不知道郭拙誠這是在爲他的調研報告和上任做準備。雖然在離京的時候虞罡秋和最高首長都沒有給定任務,沒有要他寫什麼調研報告,但郭拙誠還是計劃寫一份有份量的,能真實反應農村、鄉鎮情況的調研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