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出路

下午就有了迴音,來傳話的宦官也沒太多言語,就簡簡單單的一句“皇后娘娘請才人娘子去一趟”。

不同於平時昏定晨省,此次我誰也沒帶,連婉然和林晉都被我留在了婷息軒裡。

見禮問安。皇后飲着茶“嗯”了一聲:“才人坐吧。”

我依言坐下,她言語緩緩:“才人可知道本宮爲何找你來?”

我頜首笑道:“本是疑惑了一路,到了鳳翟殿門口見到愉姬娘娘就大體明白了。”

皇后一點頭:“愉姬的意思,是和貴嬪道你冒犯了她,要愉姬這個一宮主位做個主,你怎麼說?”

我眼眸低垂,含笑反問:“娘娘是想聽臣妾的想法,還是想聽臣妾依着規矩該說的話?”

“本宮既然傳才人走這一趟,自然就是想實話。”她眼波微一掃我,“才人也未帶旁人來,可見心裡也是有數的。”

“那臣妾便不瞞皇后娘娘。”我抿脣一頓,斂去面上笑意,徐徐道,“臣妾並未冒犯貴嬪娘娘,反倒是貴嬪娘娘欲擅動私刑掌摑臣妾,所幸林晉手快,臣妾才未受此大辱。”

皇后低低沉吟了一會兒,不疾不徐道:“才人此時既然如此理直氣壯,當時明白地頂回去想來也是佔理的,又何須讓和貴嬪去知會愉姬?”

我謙順低頭,哂笑道:“再佔理也越不得規矩,臣妾一個才人,自然是以皇后娘娘和自己宮中主位爲尊。”

她神色微動,復問:“那才人就不怕愉姬爲不得罪和貴嬪,順着她的心思懲治才人你?縱使你與愉姬素來交好,依才人今日處境,她可未必護你。”

“臣妾敢讓和貴嬪知會愉姬,本就是循個禮罷了,並非圖她能護我。再者,愉姬娘娘有皇次子在膝下,爲護皇裔周全,娘娘自要少開罪旁人,故而娘娘即便當真罰了臣妾,臣妾也是理解的。”我從容的擡眼看向皇后,語氣輕柔卻別有深意,“各有各要護的人,有時做出的決斷便是情非得已的,臣妾怎會不明白?”

譬如皇后發落了晚秋護瑤妃是情非得已,實是爲了蕭家,我怎會不明白?我這話中的意思,皇后自也明白。

皇后淡然一笑,頗是溫婉賢惠之相,也沒戳破我話中它意,只道:“才人能體諒自然好。愉姬會把事情稟到本宮這裡來,便是不想罰你。何況聽才人方纔說的,這事倒是和貴嬪有錯在先怨不得才人。”

我起身向她深深一福:“多謝皇后娘娘。”

她緩緩點了點頭,又道:“誠如寧才人所說,有些決斷確是情非得已。但本宮是後宮之主,不會任由着那一方做大。”她垂下眼簾,眼底含着別有意味的笑,“那日的事,本宮已派人稟明瞭兩位太后。擅用避子湯雖是大罪,但既然太醫也說寧才人身子孱弱此時不便有孕,寧才人你爲了不使陛下心煩才擅服避子湯自行調養身子,這份苦心想必兩位太后也能體諒。”

我聽得暗驚暗喜,皇后竟已尋了這樣的說辭先一步向兩位太后解釋了?如此這般,宏晅雖仍是惱着,我好歹不用再擔心回了錦都兩位太后會如何發落了。不由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再度誠懇地道了一句:“多謝娘娘。”

回了婷息軒後,我撿了重要的話與婉然說了,婉然也是頓覺輕鬆,愉快之餘卻生了新的擔憂:“這樣大的事……姐姐昨日當着陛下的面也沒有過這番解釋,皇后娘娘擅自向兩位太后這樣稟報了,前後對不上,不也是麻煩?”

我思量着搖頭:“不會。這樣大的事,昨天陛下當着衆人的面沒發落我,便是不想發落了。陛下既然想息事寧人,皇后娘娘做出這樣息事寧人的解釋縱然有假他也不會怪罪。”

婉然若有所思地點頭,又道:“陛下到底還是念着姐姐,這樣的罪名若是落在旁的嬪妃身上,即便尚存疑惑不至廢位賜死,禁足降位也是肯定的。”

我輕輕苦笑:“話雖這樣說,可若長久的失寵下去,你當我的日子會好過嗎?”

何況,即便我等得起、我不在意,晏家卻是耽擱不得。朝堂之爭只會比後宮更加瞬息萬變,我若長久的失寵下去,只怕晏家平安難求。

傍晚剛傳了膳,正說讓林晉叫了云溪詩染一道進來用,他卻邁出一步又退了回來,笑向我揖道:“得,娘子這生辰宴,怕是用不了了。”

我心裡一緊,又看他神色輕鬆,便問:“怎麼了?”

林晉回說:“子佩姑娘來了。”

我心裡明白了,一瞥眼看見婉然的臉都塌了下來,忙拉過她的手陪着笑說:“知道你忙了一天,這先擱着,咱留着當宵夜用。你啊,跟我一起蹭莊聆姐姐備的宴去。”

婉然眼睛翻翻:“不去,姐姐你要去就去,這一桌子菜我叫上宮人們一起替你用了。”

我嗤聲笑道:“脾氣真是大了。也罷,都沒用膳,不勞你們跑一趟。你替我跟云溪詩染賠個罪,我可不是瞧不上你們的手藝……”

婉然的這番埋怨若放在從前,我少不得要轉嫁給莊聆,今日卻委實是沒這個心情說笑。

進了吟水閣向她一福:“姐姐萬福。”

“快來。”莊聆快步過來,手搭在我的手上,微微凝視了我一會兒,輕輕一嘆,“就知道你這些日子不好過,看你這沒精打采的樣子,哪兒像是過生辰?”

我隨着她坐下來,她倒了一杯桂花陳推到我面前。這一桌子筵席確實準備得很細緻,色香味俱全,一眼望去道道精緻。我卻仍是半點食慾也沒有,亦是一嘆:“這個境地,我哪來的心思過生辰。”

“你啊……幹什麼給自己找難過?後宮失寵是常事,急不得惱不得的。”

我緩搖頭:“姐姐這是給我寬心呢。可姐姐也知道,我這哪是尋常的失寵……擅服避子湯這麼大的罪名,陛下不罰歸不罰,可連見也不肯見我了,我連個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心底的煩亂與委屈向上涌着,涌到眼角化作一片溼潤,又被我微擡起頭強忍回去,“我湊合着過也還罷了,可晏家……晏家經不起啊!我真恨不得去求陛下賜個恩典,給我個承諾不動晏家,自己死也就死了。”

“瞎說什麼!”莊聆口氣厲了幾分,又馬上緩了下來,勸着我道,“你心思太多,其實這些事都不急於一時。朝堂上,姜家再一手遮天也還有我父親頂着,一時半刻的出不了什麼岔子。後宮裡,你但凡沒死沒進冷宮,也總還有出路。”

“出路?”一聲刻薄的嘲笑從我口中溢出,“就算是家中落難那日,也還有趙伯伯幫着我絕處逢生。可這次……姐姐你不知道陛下有多惱我,聽說愉姬那日不過提了我一句便被斥了,我能怎麼辦?”被從容的笑和一絲不苟的妝掩飾壓抑了十二日的眼淚終是奪眶而出,我任由着自己伏在桌上哭到泣不成聲,“我也委屈不甘……可……可唯一能做決斷的人我見也見不到。他認準了是我自己要服避子湯,晚秋又讓皇后送走了……我根本解釋不清……竫貴姬亂安的那個私會外臣的罪名,陛下當場沒說什麼,可他到底是聽進去了啊……”我哭得語不擇言,雖然皇后已向兩位太后擋住了這事,但也僅此而已。我不論是要爲了自己復寵還是爲了晏家,總要尋到個出路。

但這個出路,我尋不到。

宮中嬪妃惹上這樣的事,一切都在他一念之間,我若不能讓他信我,那麼做什麼努力都是枉然。

更可怕的,是我如果就這樣一天天的過下去,總有一天會將從前與他的情分耗盡。到那時,只怕誰想取我性命都會易如反掌。

我如何不怕。

作者有話要說:基友阿笙的完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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