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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珏死後,宮中又少了一位主位宮嬪。悉數從前的主位嬪妃,愉妃、瑤妃、和貴嬪、馨貴嬪均已不在,新進宮的主位沐容華亦是死了。如今三夫人皆無、居四妃的僅琳孝妃一人,莊聆和韻淑儀姜雁嵐俱是九嬪中的下三嬪。再往後的二十七世婦中,婕妤無人,貴嬪有我與順貴嬪,貴姬同樣無人,正五品姬亦只有二人,最末的容華也空缺了。

如此這般,兩位太后一起下了旨,大封六宮。

我與順貴嬪前些日子剛晉過位份,自是沒我們的事。琳孝妃楚晗晉了正一品夫人,改封號“琳儀”;嘉姬任霜月晉了從四品貴姬;良美人衛凌秋晉爲容華,居韻宜宮主位;前不久大選入宮的美人景珍亦晉了容華,居鷺夕宮主位。

我正奇怪着既是兩位太后的意思,莊聆與韻淑儀的位份何能不晉又不好直言去問。莊聆卻主動告訴我,兩位太后位次爭得厲害,都想讓自家人坐到昭儀的位子上去,位列九嬪之首。

九嬪裡,除了有上三嬪、下六嬪之分,昭儀與昭媛、昭容亦不一樣。因着“九嬪之首”這個名號在,昭儀、昭媛、昭容雖是同品的位份,昭儀卻顯得更高一些。兩位太后暗爭了這麼多年,自不會准許對方的人位列“九嬪之首”,壓自家侄女一頭了。

這樣的爭執,連皇后也插不得話,僵持半個月未果,宏晅明顯一日比一日覺得煩不勝煩,最後兩道聖旨毫無預兆地從成舒殿傳下打破了這個僵局:韻淑儀姜氏位晉正二品昭媛;靜修儀趙氏位晉正二品昭容。

聖旨已下,縱使兩位太后是長輩也反駁不得,此事就此作罷。

已是良容華的衛凌秋在遷宮前來明玉殿向我辭行,無比鄭重地深深一拜:“這兩年多得姐姐照拂,臣妾縱使作了一宮主位也絕不忘恩。”

我連忙扶起她,嗔笑道:“什麼恩不恩的,本宮來簌淵宮時就有話在先,同住一宮相互幫襯着罷了。妹妹好好作這一宮之主去,往後的日子還長,常來簌淵宮走動。你韻宜宮裡的那幾位……你要壓得住,莫因性子太好遭人欺了。”

她淺咬着下脣點一點頭,又道了句:“多謝姐姐。”.

大封六宮之後,主位雖只添了兩人,隨居宮嬪卻有不少要因此遷宮,闔宮上下忙忙碌碌的,看着熱鬧也心煩。

這個時候最適合到成舒殿去躲個清淨,宏晅笑看着我道:“朕就怕你嫌煩纔沒給你簌淵宮添人,結果你還是嫌麻煩?”

“不嫌麻煩也想圖個清淨。”我笑意淺淺地斜睨着他,“反正是和臣妾不相干的事。”

宏晅輕一笑:“這是嫉妒別人晉位了?”

“纔不是。”我不滿地睇他一眼,“臣妾不也剛晉了不久?怎的臣妾現在說什麼在陛下眼裡都是嫉妒?”

“嫉妒挺好。”他滿不在乎地笑着,手撫上我依舊平坦不顯形的小腹,“等你平安把孩子生下來,九嬪之首就不用空着了。”

他說得萬分誠懇無半分敷衍之意,直聽得我悚然一驚:“九嬪之首?”

“不該麼?”他銜笑端詳着我,一瞬間,我不得不防備這是否是一種試探,遂是和緩一笑,信手整理起案上的奏摺紙張,以無限溫柔的語氣輕緩地道出自己的心思,“陛下待臣妾好,臣妾卻實在受不起這位子。且不說旁的宮嬪中還有多少比臣妾資歷深的,單是韻淑儀娘娘和聆姐姐二人,臣妾就斷不敢位列她們之前。”

“你是怕太后不高興?”他了然而笑,“你已是元沂的養母,到時候再添一位皇子或是帝姬,給你怎樣的高位都是應該。”

“那是陛下這麼覺得……”我囁嚅着,帶着幾分賭氣地白了他一眼,又殷切道,“再者,趙大人對臣妾是有恩的,臣妾更加不能如此。”

“日後再說。”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提筆蘸墨,隨意地說,“前幾日聽驃騎將軍說朵頎公主也有孕了,也是個喜事。母后的意思,過幾日召他們入宮一趟,設個宴慶賀一番,你和朵頎相熟也不妨去看看。”

他們?霍寧也來?

那是我能少見一面便要少見一面的人。宏晅他不知我們互相都知曉當年的事,如若知道……不,不能讓他知道。

宏晅瞧着我的神色,略有奇怪:“怎麼了?”

“沒什麼。”我莞爾搖頭,“臣妾只是想着,日子過得真是快,一轉眼的工夫,朵頎來大燕也這麼久了,連孩子都有了。”

“是啊……”宏晅頗有感慨地凝神嘆道,“當初千萬個不願意,現在這個將軍夫人當得也挺好。”

那本該是我的位子,我到底還是有這樣的想法。霍寧,他驍勇善戰桀驁不馴,早聽說有不少年輕貴女想要嫁他。朵頎貴爲鄰國公主,倒是配得上他,可……那到底該是我的位子。

言安,曰安,晏。是我當年太多的小聰明害了自己,如若那封信上直接了當地署名了“晏然”,如今的一切,都不會是這樣了。

我該怨宏晅還是該恨我自己。

這輩子到底只能這樣的,縱使霍寧說過要帶我走,可走後我又能嫁給誰?就算真能跟了他,做一位位高權重的將軍的妾室,就當真比做帝王的嬪妃來得更好麼?大約也不會吧。

所以想什麼都沒用.

我不能再想下去、不能再在成舒殿這樣待下去了,我不能讓宏晅瞧出端倪。按捺着心緒強作鎮定地爲他研好一硯新墨,我起身淺淺一福:“既是有貴客要入宮,又是那樣的喜事,總要備禮的,臣妾先去準備。”

他擱筆一笑:“讓婉然林晉他們準備去,你好好安胎,別照着茬幹事。”

我窘迫一福,應道:“諾,那臣妾回去歇息了。臣妾告退。”.

離簌淵宮宮門尚有一段距離,便見婉然在宮門口張望着,見我到來面露喜色,迎到步輦前一福:“娘娘。”

“有事?”我淡然道。宦官放下步輦,婉然垂首走過來,在我耳畔低低道:“林晉剛纔行色匆匆地要見姐姐,我問他什麼事他又不肯說,看樣子急得很,姐姐快去瞧瞧。”

我一凜:“在明玉殿?”

“是,一直候着。”

大抵是關於婉然的事,故而他自不會跟婉然說。只是……行色匆匆?莫非真是婉然有什麼問題不成?我不禁感到害怕,害怕聽到被一直以來情同姐妹的婉然背叛的事實。但若真是如此,我又不得不聽。

林晉果然在明玉殿中候着,見了我一揖,揮手命旁人退下。婉然素來識趣,見狀也朝我一福,與衆人一道退去。

殿門在我身後關上,滿室寂靜,我寒冷的語聲微微顫抖着,問他:“真是婉然?”

林晉怔了一怔,躬身稟道:“娘娘多慮了,和婉然無關。”

登覺輕鬆。我緩了口氣,移步至案前穩穩落座,語氣亦平靜許多,悠悠又問他:“既不是,爲何這樣急?”

林晉面無表情,猶自躬着身,平平淡淡地續言稟道:“下毒之人可能是荷才人,臣想着娘娘與她同住一宮,早一刻知道也是好的。”

沈語歆?我大感詫異,縱使我早已明瞭她父親的底細、又迫他爲我辦事,卻始終不覺得她會做出這樣的事來。我亦不認爲沈循會將我與他的交易告訴她,他會答應,便是爲了護她,若讓她知道了卻是將她拉進了這場鬥爭中,無異於送她去死。

“你從哪兒打聽來的?細細說來。”

“諾。”林晉頜首,話語清晰地道,“臣查婉然的時候,藉着御前的方便查了那日進過廚房的人。中秋宮宴,廚房裡來來往往的人多,卻只有一個人來去得蹊蹺。說是荷才人身邊的宮娥,去了也沒做什麼,就是四下看了一圈便走了,其間有宮人覺得奇怪問她有何事,她也答得含糊。臣估量了一下那個時間,正是婉然給娘娘上湯前不久,湯應是正煲着。想下毒的人,大概也就是在這個時候。”

我仔細思忖着,只覺他說得太過輕巧,遂緩一搖頭:“宮宴進進出出的人多,但盯得也是最緊的,她一個小小的才人要害本宮本就不容易,何況是已有人瞧出了奇怪,更不會讓她那麼輕易得了手。憑這個懷疑荷才人太武斷了。”

有時武斷些也並不是個錯處,只是此時我尚有事要靠沈循去辦,若能不與語歆爲敵最好,否則一切都要改變不說,更意味着我現在已身處危險之中。是以無論此事是否是她所爲,我都要裝不知道,一旦打草驚蛇,沈循現在一句話就可以要我的命。

但就算不打草驚蛇,這人是不是她,也總要先試出來纔好。

我輕輕的一聲嘆息,凝視着一旁不遠處的一盆花微微蹙了眉頭。我已不記得那是盆什麼花了,送來時開得極好,就擱在了正殿裡。可現在季節過了,花朵盡凋,只剩了一盆綠葉毫無看頭:“你去花房挑盆新花來把它換了。良容華做了一宮之主,說搬走就搬走了,本宮纔想起已有些日子沒同幾位姐妹聚上一聚了,今日晚膳時便請她們來吧,敘敘舊說說話,免得生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