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瑣事

【一、日常起居】

冊封禮後的第二日,一切恢復如常。賀蘭宏晅照舊卯時去上了朝,事情頗多,回到成舒殿時已將近中午。

進了正殿看了一看,她不在,皇帝便問宦官:“皇后呢?”

宦官一揖,回稟道:“皇后娘娘還睡着。”

“……”還睡着?皇帝挑了挑眉,“什麼時辰了?”

宦官回道:“巳時三刻。”

換言之,再過兩刻就午時了,皇后從昨晚戌時一直睡到這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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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寢殿,見她確實還正睡着。不僅如此,齊眉帝姬也在榻上,皇帝看向旁邊的宮女,宮女立刻低聲回道:“陛下離開後不久帝姬進來的……說是做了噩夢,皇后娘娘就把她留下了。”

……然後就都一直睡到現在?看來給阿眉找個傅母迫在眉睫,這麼跟着她母后日後得變得多懶……

皇帝啞一笑,走到榻邊坐下。端詳了妻子的睡容半天,才伸出手去輕搖她的肩膀。

皇后睡得正舒服,察覺到動靜蹙了蹙眉頭,沒有別的反應。皇帝無語了一陣子,鍥而不捨地繼續晃她。

皇后終於睜了眼,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看,明知眼前之人是帝王也沒有半點慌張,反是慵慵懶懶地問了一句:“怎麼了……”

“怎麼了?什麼時辰了還睡?”皇帝笑怪道,“從前總聽說你晨省昏定到得最早,如今自己做了皇后,反倒懶得不成樣子?”

“這不是免了晨省麼……”皇后理直氣壯,拽過被子抱在懷裡,喃喃地又埋怨了一句,“也沒讓她們候着……”

“……”皇帝簡直不知道怎麼說她,伸手去搶她懷裡的錦被,“快起來,不許睡了,起牀用膳。”

“不要……”皇后毫不示弱地死死抱着被子,大有一副要睡死在這裡也不肯起牀的氣勢。不肯起也還罷了,理由還充分得很,“臣妾有着身孕犯困,陛□諒一下……”

旁邊的宮人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笑得皇帝大是無奈。

其實也實在不是她願意犯懶,入宮這麼多年早已養成了早起的習慣。可前天行了冊封禮、昨天忙着從長秋宮遷到成舒殿、內外命婦道賀又不斷……

實在累得可以。

是以昨晚躺下時,她就暗下了決心:明日不睡到黑白顛倒誓不罷休,天塌下來也要睡個痛快。

所以這會兒皇帝來叫她,她才懶得理。天大地大,不如她補交休養來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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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裡面的阿眉,睡得比她還熟,臉上掛着笑容,也不知現在夢到了什麼,總之是半點看不出之前做了噩夢。

皇帝晃不醒皇后,就只好先去叫她。

阿眉揉了揉眼睛坐起來:“父皇……”

“嗯。”皇帝面色一沉,“快午時了,不許這麼睡了,起牀用膳。”

“……諾。”阿眉應了一聲就準備起牀。

皇帝頗是欣慰地銜笑點頭:乖孩子,比你母后聽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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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裡頗是嚴肅的成舒殿,皇帝如常看着摺子,旁邊坐了個無所事事卻安安靜靜的帝姬,裡面的寢殿裡還有個睡得昏天黑地的皇后。

一衆宮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場面怎麼越看越讓人想笑……這真是皇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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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皇后終於醒了,睡得頭髮凌亂的她在盥洗梳妝後恢復了正常。

“皇后娘娘大安。”一衆宮人見禮見得一絲不苟,皇后走到皇帝案前行禮行得也很認真,“陛下大安。”

“……”皇帝輕咳了一聲,不理。

晏然維持着萬福的姿勢數了三個數,自顧自地起了身,施施然到皇帝身邊坐下了。皇帝這才側眸看了她:“睡夠了?”

“嗯……”晏然低着頭咬了咬嘴脣,皇帝板着臉輕一笑又說:“當個皇后睡到未時,要你何用?”

晏然擡起頭,淚眼汪汪地望着他,“沒用。所以……陛下您要廢后麼……”

皇帝悵然一嘆:“沒用就沒用吧……先擱着。”

先擱着?先擱着是什麼意思?晏然歪着頭瞧他:“又更合適的人選再廢的意思?”

皇帝“嘁”了一聲,回答得非常不夠意思:“不用,等你生完孩子就廢了你。”

“……”晏然默了一默,“那在被廢之前……陛下能給臣妾先傳個膳不?”

皇帝:“……”

一衆宮人:“……”

於是皇后又怡然自得地回到殿裡用膳去了,齊眉帝姬還歡歡喜喜地跟着去了……

皇帝很是淡定地繼續看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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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前人後】

皇后還是很有分寸的——雖然在皇帝面前沒大沒小慣了,在外人面前也還是儀態端莊。

說白了就是:人前人後,兩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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冊封后的第三日,皇帝卯時去上朝……

今兒皇后起得不晚……

六宮不必晨省,但聽聞了皇后有孕的衆人,還是齊齊地來道喜了。

晏然懶得應付,尤其皇帝還不在,這六宮裡頭對她怨懟的不是沒有。不過還是起榻梳妝了,一件正紅織金百褶下裙,搭了件杏色淺交領上襦。踏進成舒殿側殿的時候,一衆嬪妃都已經在了,齊刷刷地斂身下拜:“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都免了。”皇后微蹙着眉頭,不耐之意分明。

落座後,嬪妃們分別道了賀,自是都撿好聽的說。晏然這才知道,雖則從前對她專寵有不滿的——現在大概也有,但到底還都點眼力見兒,見爭寵無望,也就只好乖乖認了這位皇后,在後宮過個安生日子。

皇后正襟危坐,笑意始終端莊。端得就是個世家貴女的樣子,大氣威嚴不輸當年的淑元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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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下了朝,一出廣盛殿,就見宦官上來稟了:“陛下,六宮嬪御向皇后娘娘道喜去了……”

皇帝心裡一緊。這麼多年了,他知道六宮裡一直不睦。冊封晏然前,他恨不得廢了六宮嬪御。可到底不行,如是那麼做了,滿朝文武就當真要容不下她了。

是以晏然提出免六宮晨省昏定的時候,他半點意見沒有,不怪她不想見其他嬪妃。

如今齊齊地去道賀……誰知是不是去找麻煩?

到了成舒殿門口,卻見晏然迎了出來,端端朝他一福:“陛下大安。”

“你……”他看了看她,又往裡看了看,“我聽說六宮嬪妃……”

“剛道完賀,走了。”晏然答得輕輕鬆鬆,“還好今天才來,昨天這個時候,我還睡着呢。”

語氣明快,笑意清淺,對面前的九五之尊沒有絲毫懼意,只怕闔宮也找不出第二個比她更沒規矩的來。

皇帝身後的鄭褚回頭掃了身後的一衆宮人一眼,眼中頗有威脅:誰敢把皇帝娘娘背地裡的樣子傳出去,都自己到宮正司領鴆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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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青樓一日遊】

皇帝偶爾會比較閒……或者忙裡偷個閒。閒下來的時候會比較無聊,無聊的時候就愛沒事找事。沒事找事就愛別出心裁,當然,更多的時候是皇后替他沒事找事、別出心裁。

比如這天,皇后說:“陛下,晚上出宮走走吧。”

皇帝看着本書解悶,擡頭瞧了她一眼:“違反宵禁。”

皇后表示不屑:“又不是沒違過。”

皇帝:“……去哪?”

幾個宮人也都側耳傾聽着,不知皇后想去哪玩兒。東市?西市?還是索性去城外走走?亦或是去拜訪某位大人?

沒想到皇后認真地吐出三個字:“平康坊。”

“噗……”皇帝一口茶水直接噴了出來,看着她定了定神,確定這三個字確實是從她嘴裡說出來的之後,擦了擦嘴,“皇后啊……”

“嗯。”皇后明眸看着他,滿是無辜。

“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吧……”

“都是青樓嘛!”皇后答得很快,表示自己很是瞭解。

皇帝臉都黑了……

皇后依舊看着他:“青樓女子不也是陛下的子民嘛?臣妾母儀天下也包括她們!”

“……”皇帝瞪了瞪她,咬牙切齒,“說吧……梓童你到底安得什麼心。”

有皇后忽悠着皇帝逛青樓的嗎?這意思是她自己也要去?

……有皇后嚷嚷着逛青樓的嗎?

“那個……”皇后揮了揮手,讓宮人們退下,然後伏在他耳邊道,“聽睿堇長公主說秋禾在平康坊開了個樓呢……臣妾想去看看。”

好嘛……合着是先前的嬪妃當了老鴇。睿堇長公主?皇姐?是告訴她了秋禾出宮的事沒錯,那是想讓她照顧着些,怎麼聯繫還挺密切?還把秋禾開青樓的事反饋給晏然了?

賀蘭宏晅一聲長嘆:自己的家庭情況情況委實複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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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一輛馬車緩緩地駛出了皇宮、又駛出了皇城。

多半人不知道這回事,御前知情的宮人很識相地不會往外說。因爲……陛下帶皇后娘娘逛青樓去了。

錦都城裡已經宵禁了,大街上沒有人,但這不妨礙各坊裡照舊熱鬧,尤以平康坊爲最。平康坊離皇城很近,據說是……爲了大人們操勞國事之餘方便消遣。

一路上,晏然滿臉興奮,皇帝無奈地瞧着她:“晏然啊……”

“嗯。”晏然應了一聲。

“……你真要去平康坊啊?”皇帝不死心地問她。

“陛下您緊張什麼呀……”晏然瞥了他一眼,“青樓女子又不是妖魔鬼怪,又不會吃了您。”

“……”皇帝無奈了。他倒也不是緊張,就是覺得彆扭不已。自己一國之君,平康坊逛青樓去,這什麼事兒啊?

晏然突然“咦”了一聲:“您是怕碰上各位大人麼?”

“……不是。”皇帝無奈地扶着額頭,“誰敢說在青樓裡看見朕了……他完了。”

於是就這麼一路進了平康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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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玉樓。晏然擡頭看了看,這就是秋禾開的樓,據說都是清妓,賣藝不賣身。

進了大門,裡面的樂曲極是熟悉——相和大麴。

心說這秋禾有點意思,愣把這宮廷樂舞搬到了民間的青樓裡,也算是個不錯的想法。

皇帝四下看了看,二人一起進了小間。皇帝睇了眼外頭早在宮裡看膩了的樂舞:“皇后啊,你出了宮看宮裡有的東西,你有意思沒有?”

晏然回看着他:“給故人捧個人場,行不?”

……皇帝來給曾經的宮嬪開的青樓捧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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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舞和宮裡不一樣,沒那麼大氣莊重,添了幾分婀娜多姿。不過二人確實是連這些曲子都聽膩了,愣是在雷鳴般的鼓聲中……打了瞌睡。

弄得進了小間打算獻殷勤的舞女有點不知所措。

再看看皇帝旁邊的晏然……富家公子帶着小妾外室來逛青樓的不是沒有,但這位儼然是正室的模樣……

這位夫人,您心忒寬……

一衆舞女簡直瞬間就明白了,爲什麼青樓女子贖身也就是當個妾、鮮少有能當正妻的……

沒這心胸啊!

幾人互相看了一看,就想着……退出去吧。

“慢着。”皇帝打了個哈欠開了口,“你們……老鴇呢?”

他想了想秋禾的樣子,這聲“老鴇”稱得艱難。

見客官說了話,幾位舞女立即露了笑意,笑吟吟一福,說:“禾姐姐在房裡呢,公子認得她?奴家請去。”

“嗯。”皇帝一頜首。

晏然挑眉看着他,他也挑眉看着晏然。前者的意思是“喲,陛下來了就點老鴇啊?”後者的意思是“你不是要見故人麼?爲夫替你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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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裡自己練着舞的秋禾,聽人來稟說“來了……夫妻倆,說是認識您”的時候,猛嚇了一跳。按理說,她自小在長公主府長大,後來又直接進了宮,錦都城裡不該有人認得她。

隨着去了,進了小間一看,更嚇了一跳。

“陛……”秋禾腿上一軟就跪了下去,話語卻啞在了嘴裡。皇帝神色淡定地讓旁人退出去,晏然笑眯眯地解釋道:“別怕別怕,我聽睿堇長公主說你在這兒,就過來看看。”

合着是長公主把自己賣了。

秋禾猶有些回不過神,晏然怎麼知道的不要緊,但是——皇帝皇后一塊兒來青樓。

愣了一愣,秋禾在無比混亂的心思中俯身拜了下去:“陛下大安、皇后娘娘大安。”

“快免了。”晏然離座扶了她起來,“又不是宮裡,我就是好奇,來看看。”

……好奇?秋禾一訝:“這裡是……那個……陛下……您怎麼……”

這事怎麼想怎麼荒唐。

“嗯。”皇帝沉沉地點了點頭,“是,來看看,她說要給你捧個人場。”

“……”

秋禾一陣腹誹:這夫妻倆想幹什麼?

安靜了半天,秋禾覺得她說什麼都不合適。旁的貴客,左不過是叫樓裡的歌舞姬來陪酒就算了,可眼前這個……歌舞姬不知道是誰,她知道他是皇帝啊。

還帶着皇后。

好尷尬。

沉思一會兒,秋禾看向了晏然,堆笑說:“皇后娘娘……跟您商量個事兒唄?”

“嗯?什麼事兒?你說。”

“您……別捧人場了。”秋禾說。

晏然淡看着她:“逐客令?”

“您捧錢場吧……”

“……”皇帝扶了額頭。

秋禾又說:“新店開業,缺錢……陛下您別捨不得,妾身若是撐不住賠了,最後賠本的是長公主……”

皇帝皇后去逛前宮嬪開的青樓然後得知是長公主投的資……這都什麼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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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鄭褚的日記】

大監鄭褚作爲宮裡少數有文化的宦官之一,有個好習慣:記日記。

永昭十四年二月三日,天氣:多雲還算晴,狀態:當值。

寅時,陛下起牀。照例靜悄悄地更衣盥洗、準備上朝。臨離開寢殿前,在皇后娘娘額上吻了一下,皇后娘娘照常沒半點反應。

卯時,陛下上朝,我覺得有點困。朝臣們摺子不少,倒沒什麼太煩人的,起碼沒有再議論後宮的了,甚善。

卯時二刻,皇帝封驃騎將軍霍寧做大司馬,兵權都給他了。

卯時三刻,大司馬驃騎將軍霍寧上本說……打算辭官不幹了。陛下好像很錯愕,問他爲什麼,他說要陪夫人四處遊玩去。各位大人都笑了,陛下面色很陰沉,我心說陛下您陰沉什麼啊……還不是您上樑不正才讓下樑跟着歪?

卯時四刻,一個忘記了叫什麼名字的御史上本說昨晚在平康坊裡見到一男子身形酷似陛下、攜一女子身形酷似皇后娘娘。陛下怒了,怒斥他眼神不好就回家養老去算了。嗯,陛下您的演技又好了。

辰時,今天事情好像比往日少些,於是退朝。

回到成舒殿,皇后娘娘果然還睡着。於是小樑子贏了林晉五兩銀子,反正林晉這小子現在當了大長秋,不差這點錢,我就當沒看見。

不過他這大長秋天天在成舒殿待着是不是不大對頭?

算了,誰讓皇后娘娘住成舒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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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三刻,皇后娘娘醒了,更衣盥洗傳早膳。害喜,不想吃東西。

辰時四刻,陛下來了,威脅皇后娘娘說如果不好好吃飯就把齊眉帝姬交給順昭儀撫養。

沒想到齊眉帝姬這會兒剛好進來,聽見後……哭了。

辰時末刻,陛下在哄齊眉帝姬。

巳時一刻,陛下還在哄齊眉帝姬。

巳時二刻,陛下威脅皇后娘娘說,如果她不好好吃飯,他就不哄齊眉帝姬了。

巳時三刻,皇后娘娘用膳去了,陛下繼續哄齊眉帝姬。我忍不住提醒他:“陛下,摺子……”

他批摺子去了,把齊眉帝姬扔給了我。我突然想起來……宦官必備技能裡好像沒有哄孩子這一項,不會!

看他離開,齊眉帝姬突然不哭了,擡頭望着我說:“鄭大人,我要吃杏仁豆腐。”

暗罵一句這個小人精,跟她母后小時候一個樣。

巳時四刻,備好杏仁豆腐往寢殿裡端,路過皇后娘娘正用膳的側殿。她說……她也要吃杏仁豆腐。

午時,齊眉帝姬吃完了杏仁豆腐,皇后娘娘用完了不知道是早膳還是午膳的那頓飯。

午時二刻,皇后娘娘說要出去走走,陛下大力支持,說多活動活動纔不會難產。然後……讓我跟着。

午時三刻,皇后娘娘走到了湖邊,扶着樹站了一會兒,開始傻笑……我心中一嘆:一孕傻三年,皇后娘娘您真是一個三年接着另一個三年。

午時四刻,坐在假山旁歇息的皇后娘娘遇上正準備往成舒殿去的幾個皇子。靜妃帶大的皇三子仍舊對她很有意見,皇后娘娘倒是不當回事。

幾個皇子行禮告退,皇后娘娘叮囑林晉去看着,別讓皇長子和皇次子收拾皇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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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二刻,從成舒殿退出來的皇長子和皇次子折回來了,很是幽怨地問他們的母后林晉爲什麼一聲不吭陰陰暗暗地盯了他們倆一路。

皇后娘娘傻笑應付……娘娘您這樣應付倆兒子真的好嗎?

未時三刻,陪皇后娘娘坐了一會兒的兩位皇子滿臉陰鬱地告退了。我聽到皇次子說“母后越來越傻了”,然後皇長子一本正經地回他說“父皇說了,這叫孕傻。”

您瞧您混的……兒子都知道您孕傻。

申時,回到成舒殿,陛下一邊繼續看摺子一邊聽我彙報皇后的今日行蹤。聽完後欣慰地笑了一笑,交給我一個很艱鉅的任務:晚上看着皇后娘娘用膳。

我想問陛下,我能不能跟大司馬一起辭官不幹了?

沒敢說。

還好,大概是今天活動量大了些,皇后娘娘胃口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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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三刻,皇后娘娘去了正殿,一言不發地坐在陛□邊,看着他批摺子。我發現這母女倆都很有耐心,總能這麼靜坐半天也不嫌煩,也不知道是發什麼愣。

酉時四刻,皇后娘娘給陛下研墨,心不在焉於是袖口蘸進去染黑了,被陛下嘲笑了,皇后娘娘很是生氣地回寢殿更衣。

酉時末刻,皇后娘娘更完衣出來繼續研墨,研墨之前豪氣地一擼袖子嚇我一跳,還以爲她要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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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二刻,皇后娘娘開始犯困。起得那麼晚還困得這麼早?懷孕的女人真是沒救了。

齊眉帝姬進來了,坐在皇后娘娘身邊,母女倆一起犯困。

戌時三刻,皇后和帝姬開始在御座前玩翻繩。她們一直很自覺,幹什麼都不出聲不打攪陛下。

……可是這樣玩翻繩真的好嗎?

戌時四刻,皇后娘娘以“阿眉困了,臣妾帶她去睡覺”爲由,進了寢殿,我看多半是她自己撐不住了。

戌時末刻到亥時四刻,沒什麼新鮮事,陛下一直在看摺子,成舒殿裡很是安靜。

亥時末刻,陛下準備就寢,進殿發現皇后娘娘和齊眉帝姬很不給面子地“鋪”滿了整張牀,於是他也很不給面子地吩咐宮女把熟睡中的帝姬抱回去睡了。

子時一刻,回到房裡寫日記,洗洗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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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晏然的日記】

永昭十四年二月三日,天氣:跟昨天差不多。

寅時,感覺到夫君起牀。照例靜悄悄地更衣盥洗、準備上朝。臨離開寢殿前好像吻了我一下,好睏,懶得理他。

卯時,睡得正香……

卯時二刻,還在睡……

卯時三刻,阿眉爬上了榻,又告訴我說她做噩夢了要我哄她睡。這丫頭最近哪兒來這麼多噩夢?嗯……她說她夢到元汲搶了她的杏仁豆腐,這也算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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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三刻,起牀,宮人服侍盥洗更衣。林晉苦喪着一張臉好像碰上了什麼非常懊惱的事情。問之,答曰和成舒殿的小樑子打賭,賭夫君回來前我一定起牀了。

然後他輸了……

輸了五兩銀子,我本來想補給他,後來想了一想,笑吟吟地告訴他:林大人,您願賭服輸。

林晉鬱悶地告退了。

云溪傳了膳,最近害喜實在厲害,不想吃東西。湊合吃了兩口叫她們撤,她們齊齊告訴我說“陛下不讓” 。

咦……

辰時四刻,夫君進來,怒氣衝衝地告訴我說,不好好用膳就把阿眉交給順昭儀撫養。我看他神情嚴肅,好像是真的,猶豫着要不要再逼自己吃兩口。

結果阿眉正好進來,聽到夫君的話,哭了……

辰時末刻,夫君在哄阿眉。

巳時一刻,夫君在哄阿眉。

巳時二刻,夫君威脅我說,如果再不好好用膳,他就不哄阿眉了。於是我負氣地坐了一會兒,只好用膳去了。

巳時三刻,我吃着芸豆卷反應過來——這事兒好像不對啊?難道不該是我威脅他說如果他再逼我吃飯我就不幫他哄阿眉纔對嗎?

嗯……我似乎確實孕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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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眼看到鄭大人從殿門口走過去,端着一個小瓷碗,隨口問他那是什麼,他說是給阿眉的杏仁豆腐。

於是我就說了一句:“給本宮也來一份。”

鄭大人爲什麼看着有點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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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吃完了,說不清這該算早膳還是午膳……

午時二刻,想出去走走消消食,得到夫君的大力支持,他說多走動走動不會像上次一樣難產……其實我上次也沒難產。

呃……他讓鄭大人跟着我。好彆扭,出去散步從來不喜歡別人跟着,而且犯得着勞動大監嗎?

午時三刻,走到湖邊,扶着樹歇着。突然想起冊封那天在湖邊說的話,忍不住笑了。轉念一想自從那日之後他就每天安排宮人盯着我的飲食起居……就覺得一點也不好笑。

午時四刻,走到假山旁邊休息。幾個皇子一起往成舒殿去,靜妃帶大的元汜還是對我頗爲不滿,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這孩子小小年紀哪兒這麼多深仇大恨?算了,慢慢教。

他們行禮告退,我看元沂的神色不對頭,又見他拉着元汲竊竊私語着什麼,不放心,讓林晉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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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二刻,這倆孩子折回來,指着林晉怒然問我:“母后幹什麼讓他一路盯着我們!這陰測測地一個來回一聲不吭,嚇死人了!”

遂怒視林晉……這是因爲我沒給他補那五兩銀子他就藉機嚇唬我兒子報復我嗎?

不方便跟他們解釋,傻笑解決。

兩個孩子陪我坐了一會兒行禮告退,仍舊滿臉陰鬱,分明對林晉盯着他們一路的事尚存不滿。

然後我聽到元沂說我越來越傻……

元汲居然還以一個兄長的姿態很認真地告訴他我這叫孕傻。

心中怒罵:太不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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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回到成舒殿。在寢殿裡歇了一會兒,傳膳。鄭褚親自進來了,看他那滿臉堆笑的神色我就知道——這是夫君又派他來盯着我用膳了。

今天走的路有點多……好餓。

鄭褚看上去似乎很是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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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三刻,進了正殿,在他身邊坐着發呆。我越來越覺得這麼發呆挺舒服的,安安靜靜地共處。不過倒是驚訝於阿眉對這事也很有耐心,我時常見她在她父皇批摺子的時候坐在旁邊靜靜看着,嗯……比我小時候有耐力多了。

酉時四刻,看硯臺裡的墨快用完了,宮娥要來研墨,我想了想自己來。一邊研墨一邊琢磨昨晚去平康坊的事,剛感慨了一句秋禾也算是好福氣,就覺得腕上一涼,咦……袖子掉墨汁裡了。

他居然笑話我,當着那麼多宮人的面被笑話真不自在。一拂被染黑的袖子離去,回寢殿更衣。

酉時末刻,更完衣又理了理髮髻,回到殿裡準備接着研墨。爲了防止再毀一件上襦,決定挽起袖子爲好。

不過不知道爲什麼……鄭褚居然有要攔我的意思?因爲擼袖子不雅麼?又沒別人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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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二刻,困了,有孕以來格外容易犯困,而且睡得非常踏實。記得從前總是難以入眠,現在這個狀態真讓我想懷孕懷一輩子啊……

阿眉進來了,往我身邊一坐,不住地打哈欠。她最近也很容易犯困,不過她那是“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仨月”。

戌時三刻,阿眉從琵琶袖裡取了根紅繩出來,拽了拽我的衣袖,讓我陪她翻繩。想起前不久還嘲笑過芷寒芷容這麼大了還玩翻繩……我有點猶豫。

不過真的很好玩哎……好久不玩了。

阿眉技術比我好,翻壞的總是我。阿眉朝我動了動嘴,我看了兩遍看懂了她的口型:“母后孕傻。”

當即一怒,也動着口型問她:“誰說的!”

她不做隱瞞地伸着小手指了指夫君:“父皇說的。”

回頭看了看他,嗯……摺子還有很多,我還是不要打擾他爲好。

戌時四刻,真的好睏,我覺得再過一會兒我就能直接栽在桌上睡過去。真是那樣就太丟人了,於是牽起阿眉的手一福:“阿眉困了,臣妾先帶她睡覺去。”然後回了寢殿。

躺下就寢,哄着阿眉睡覺。好像唱歌唱到一半自己先睡着了呢……

不知道睡了多久,聽到點動靜,眯眼看他走了進來。似乎在榻前愣了一瞬,繼而叫來宮女,吩咐她們把阿眉抱回去睡。然後他上了榻,我迷迷糊糊地抱怨了一句:“幹什麼非抱阿眉走……估計明天一早她又得回來。”

他隱有兩分怒意道:“不抱她走我就睡不了了……虧你們一個皇后一個帝姬睡得這麼四仰八叉。”

翻了個身,摟在他脖子上:“反正就陛下看……又不丟人。”

他笑說:“你就不怕阿眉日後嫁不出去。”

我自信地搖頭:“纔不會,有阿桓呢,霍將軍和朵頎敢退婚我跟他們拼了。”

“……”他沉默了一瞬,緩緩道,“今天早朝的時候,霍寧說要辭官。”

我一愣:“……啊?”

“他說是要陪朵頎四處走走。”他的口氣很是沉重,“現在看來……不會是爲了逃婚吧?照這麼說朕不能準這事兒。”

“……”我發誓這事跟我沒關係,不理他,翻個身繼續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