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驀地擡眼看沉玉,卻見到沉玉擡着臉看漫天風雪,眉眼中有那麼幾絲感傷。
沉玉道:“奴婢就該有奴婢的樣子,不該說的話不要說,不該做的事不要做,不然到最後死時才發現自己本事有多大斗不過人,悔不該當初,丟了自己性命。”她伸出手去,手掌已然是被凍得一片通紅,她微微瑟縮,手臂顫抖,卻還是伸向空中去夠那些飛雪。
“雖然活的不好,受苦受累受凍,但總是好在還能活着感受這一切,有些人想如此,可早是已經沒有命來如此了。”她嘆了口氣:“我又想起她了,總之啊,你還年輕,我對你的告誡可要好好記住,你要記得人活着還有許多希望,而死了就什麼都沒了,就連挽回的機會都沒有。”
沉玉如今也是差不多四十多歲的人了,不過面色卻是與羽涼月差異甚大,她的皮膚粗糙還有許多雀斑,如今已然是失去了光鮮與精神,只餘下一堆皺紋。
兩人坐在馬車上瑟瑟發抖,沉玉話音將落,近旁卻響起淡淡笑聲:“想不到你竟看得如此透徹,不錯,在這人世上,最重要的就是活着了,活着總有希望,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
沉玉身子一顫,立時扭頭看那聲音來源處,發現竟是方纔那醫館中的大夫,她裹着極厚的斗篷,帽子毛茸茸得將臉捂着。手中提着一個帶着蓋子的木桶,她面上帶着微微笑意,朝她們走來。
那丫鬟當然認得她,慌忙道:“葉大夫。”
蘇璃擺擺手:“你們在外邊呆了這樣久,是凍壞了吧。”說着她將手中木桶微微提高了些,道:“我帶了些熱水出來,你們先喝一些暖暖身子,在外邊凍壞了身子可是不好,你們家夫人與小姐還在屋裡,不過沒有喚你們進去的意思,想來是還有一些事情沒有說完。”
那丫鬟聽到蘇璃這樣說,忙不迭想要去接那木桶,在外邊動凍了這樣就,說不冷不渴是假的,心中不由得對蘇璃增添了幾分好感,而她剛剛伸出去的手卻被沉玉給攔住,那丫鬟疑惑的扭頭看她,眉眼中竟是有幾絲困怒。
沉玉見她眼中神色,心中暗暗嘆口氣,心道這丫頭以後的路還是有很長,很多事情還需要她自己去經歷過纔會學會如何去做,可有些事情卻只有一次嘗試的機會,因爲那嘗試的代價是自己的命,也罷,自己與她說過,聽與不聽倒是她自己的事了。
不過沉玉還是按住那丫鬟去接那木桶的手,轉而看蘇璃,聲色淡淡:“多謝葉姑娘了,不過既是夫人沒有下了命令我們也不能違了夫人的意思,我們做奴婢的不容易,還望葉姑娘多多包容,莫要給我們添麻煩。”
可以說是她說話十分不留面子了,一旁的丫鬟聽她如此說雙目瞪大,竟是都不覺得冷,只覺得眼前之人愚鈍之極,凍了這樣久,而且還不知道要繼續凍多久,如今好不容易有人好心來給他們送些熱水讓他們得以暖暖身子,這沉玉竟是不假思索就給拒絕了?而且她如此說話,即使是那葉姑娘真的心疼他們,怕是也尷尬不會再送甚麼過來。
真是愚昧無知到了極點!
蘇璃眉頭微微一挑,倒是看着沉玉的眼神稍稍變了些許,卻沒有說話,不過手中的木桶卻是不再朝前遞,而是收回,她微微一笑:“是我考慮不周,我只想到你們在外邊凍着,想給你們送些熱水暖和些,卻沒有想到這樣一層厲害,險些害了你們了。”
說罷,她又是稍稍頓了頓,繼續道:“不過我猜你們夫人也快出來了,還有,馬車上沒有可遮擋的地,你們不如去門口那邊,有圍欄可以遮擋些許風雪。”
蘇璃沒有等沉玉恢復,而是直接提着木桶順着原來的路返回,雪下得特別大,這麼一會功夫已經是瞧不見來時的腳印。
見蘇璃遠去,那丫鬟面色一沉,甩開沉玉的手,冷冷道:“你爲什麼不讓我接那熱水?”
沉玉只是看她,卻沒有說話。
那丫鬟見沉玉如此反應,眉頭皺着越緊,她伸手拽住沉玉的衣襟,湊過去道:“你知不知道我們已經在外邊凍了很久了,此時有熱水爲何不用?你爲什麼要阻止我?你不想用你可以不用,都給我就好了!”
而沉玉只是盯着面前之人,目光平淡,似是透過她看着另一個人,她沉默許久,將那丫鬟的手輕輕撥開,低低道:“你是不是對那個葉姑娘很感激?”
那丫鬟一怔。
沉玉卻沉沉嘆口氣,不過也沒有再說甚麼,只是道:“日後如果你能活到我這個年紀,你會曉得我今日之舉是爲何的,日後凡事多留心眼,我這個人活不久了,生前做過許多惡事,臨死之際也總是想做一些好事的,看着如今的你倒是像看到當初初入羽府的我們……”
說着,她的雙眸又是縹緲起來,而那丫鬟聽得沉玉如此說,只當她是凍糊塗了,也不再理她,沉玉的身體好的很,怎麼會活不久?
蘇璃回到院中,放下木桶,在屋裡找了一大圈,卻是沒有見到慕修,不覺奇怪,去找了醒燭與諸顏問了,他們也沒有見慕修去了何處。
不過總是不會丟了,蘇璃倒是不擔心,直接朝外室走去去找羽涼月。
羽涼月見蘇璃出來,起身道:“葉姑娘,我想好了。”
蘇璃一怔,竟是這樣快?她本是隻想出來給她送杯茶水,倒不曾想過她已然考慮好,她“哦?”了一聲,道:“夫人想好甚麼了?”
羽涼月眉宇間盡是複雜,她擡眼看着蘇璃,道:“葉姑娘,我且問你,你是否真的能研究出法子治好這病,或者是取出其體內的蠱蟲?”
蘇璃淡淡道:“將具體資料全部交給我,日後我瞭解了情況可能還會去您府上仔細觀察一陣,您要知道,醫者瞧人的病症,從來沒有空穴來風,需要經過極細密的觀察纔可以。”
羽涼月聽她如此說,眉頭又是皺了起來。
蘇璃見她神色,道:“無論是甚麼病症我都不敢說有絕對的把握能治好,但是如今只有我能治不是嗎?想必夫人在此之前就找了許多人卻都是沒有結果。”她邊說邊看羽涼月的神色,笑道:“不如夫人再想一想?今日病人少,我閒得很,絕對等得起。”
羽涼月神色一定,道:“不了,我不想了,有些事情我是絕對不要捨棄的,即使要付出許多。”她眼簾微垂,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與蘇璃說道:“我這就打算回府去了,過幾日我就會派人將東西給你送過來,到時候你會得到你想知道的一切。”
說罷她就匆匆與蘇璃告別,扯着蘇驍出了門。
而蘇璃坐在櫃檯後面,端着本來打算給羽涼月的茶,盯着門看了半晌,驀地一笑,將手中有些微涼的茶湊到嘴邊喝了一口。
此時門口卻傳來醒燭的聲音:“我以爲你回來之後見到她會十分激動呢,沒想到竟如此平靜,可真是讓我驚訝。”
蘇璃喝了幾口茶,道:“也不是不激動,五年裡我見過太多了,甚麼時候該做甚麼,甚時候又不該做甚麼,我還是曉得的,羽涼月今日帶蘇驍來看病,看似對其十分寵愛,可是以我當初在蘇府居住時所見,她們母女關係並不好,甚至於是蘇驍與羽家的關係也十分不好。雖然不知道到底爲什麼,可總覺的有些奇怪……”
醒燭笑笑:“如今城中看似平和實則已是開啓了紛爭,不過我與諸顏卻是插手不得,必要時保護你的安全卻是可以的,皇帝的幾個兒子,可都不是省油的燈啊,他們一個個簡直是有趣的緊。還有那個羽家,也是有趣得很。”
蘇璃涼涼道:“你只要跟他在這家裡看好家就好了,我的事情我會自己處理,如今想要傷到我也不會那樣容易,你們可以不用插手就不用插手,別最後莫名其妙搞出什麼來。”
諸顏從門裡出來,嘴裡叼着一塊雞骨頭,還在咬那骨頭,滿手油膩,看着蘇璃道:“丫頭,我今日開始在你這邊借宿,你放心,在外我管不着,可若是誰敢在這院子裡撒野,我可不會輕易饒了他。”他咔吱咔吱咬着骨頭,嘿嘿笑道:“我可不算是五界之人,我來去自如從無限制,想做甚麼做甚麼。”
蘇璃笑笑:“多謝前輩了。”
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道:“我先前找你們時問你們慕修去了哪,你們不曉得,不過我忘記問你們,他後來有再去找過你們嗎?”
醒燭臉色一變,懊惱道:“媽耶,差點忘記了,那小子後來來找過我一次,不過那時候我正跟諸顏老頭打賭下注,沒聽清他到底跟我說了甚麼,好像模模糊糊是甚麼慕奚……甚麼的。”
蘇璃臉色也是一變:“慕奚?”
醒燭點點頭,可是任蘇璃再怎樣追問,醒燭也是再也想不起慕修到底說了甚麼,蘇璃一陣無奈,卻也毫無辦法,現在風雪正大,她又不能直接出門去找他,而且她也沒有任何理由去寰王府。
是隻得關門回房間烤着火爐看畫冊,不知不覺就是到了晚上,直接是洗漱睡覺。
而第二天早上起牀後,蘇璃出門掃雪時,看到不遠處的茶館中聚了一堆人,似是在講什麼故事,她心中好奇,拖着掃帚哈欠連天走過去聽。
走過去時之間衆人唾沫連天,時不時拍手,蘇璃沒有從頭開始聽,根本聽不懂他們說甚麼,只能偶爾聽到慕修以及慕奚還有慕淮的名字。
她伸手拍拍一旁一年輕男子,那男子回頭看她,見這女子打着哈切似是十分瞌睡,不覺奇怪:“姑娘何事?誒等等……”他雙眼一瞪,仔細瞧了瞧蘇璃,驚奇道:“你莫不是就是那個無名小醫館中的葉大夫?”
蘇璃驚訝居然還有人知道自己,道:“你怎麼曉得?”
那男子笑笑,道:“今年的雪來得特別遲,不過也十分突然,我三歲的兒子在那場新雪中染了風寒,徹夜高燒,別家的大夫都不看,只有你們家能敲得開門,當時我與我夫人雖然心中十分焦慮,可也是看清了那葉姑娘的容顏的。心中十分感激,可是我們夫妻二人平日總是在外地做生意,這是正好趕回來過年。”
“不過爲了整頓家中財物,即使回家過年也要外出擺攤掙些小錢,於是也就不得親自上門拜謝,不過卻是託我老母親哪日做了好吃的就給你送一些過去,不知道你可有收到?”
蘇璃看着那男子眸中是淡淡壓抑,不過也總算是想起來他所說事情,笑笑:“那天夜裡其實我正好失眠,不然你們鐵定敲不開門的,我與我哥哥都睡得特別死,一旦睡着就是一覺道天亮,雷打不動。”
她“啊”了一聲,道:“原來那位老人送來的好吃的是你們所託,真是非常感謝了,我哥哥跟我都不會做飯,每天都是出門買些食物回來吃,我們二人出門來掙錢,是極懷念家中父母做的家常飯菜,可是酒樓裡做得又沒有那種感覺。”
那男子欣喜道:“葉姑娘收到就好,那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不過若是姑娘與那位兄弟不嫌棄的話,每日若是想了,可以去我們家一起吃飯,我家中常年只有一位老母親,還有就是我三歲的兒子了,我們夫妻二人經常出門,爲了掙錢很難與家人相見,我母親她老人家也是孤單得很。”
蘇璃挑挑眉,道:“如此是最好的了,我正思慮着我們不能一直在外邊買着吃,總該兩人之中選一個去學做菜,不過我還沒想好如何坑我哥哥去學罷了。”
那男子不禁笑出聲來,當時只覺得這位葉大夫十分嚴肅,沒想到也就是個小丫頭性子。 Www•ttκan•c○
蘇璃道:“對了,你們在說什麼,好像十分熱鬧。”
那男子一怔,隨即道:“你不曉得嗎?昨兒夜裡,庸王院中護衛江琅外出時被人埋伏偷襲,落得重傷差點是沒了命去,聽說那江琅乃是去悼念亡妻,哪知竟差點將自己的命也葬送,還毀了他亡妻的墳墓。”
蘇璃一驚:“竟有如此之事!”
那男子道:“可不是,可嚇人了,庸王對那江琅看重得很,從江琅口中得知似是與那斂王府有關,就直接帶着侍衛風風火火朝那斂王府而去,一時間劍拔弩張氣氛十分緊張,哪知這時候寰王竟也帶着侍衛出現在斂王府,而且……”
蘇璃雙眉一挑:“如何?”
那男子道:“那寰王乃是來勸阻庸王的,甚至與其大起爭執,瞧起來對那斂王是維護得很,庸王憤懣離去之後,寰王與斂王在王府中長談,而後才滿意離去。”他搖搖頭:“真是不懂這些人,前一刻還能好好的像個兄弟,後一刻就直接可以拔劍相向……唉……”
而蘇璃卻是怔住。
慕修爲何與慕奚聯手?還是對付慕淮?
突然想到昨晚醒燭說的話,蘇璃不覺疑惑起來。
難道是假意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