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毫畢現，說的是臉上的毫毛都可以清楚地看到。
呼吸可及，指的是吹鬍子瞪眼睛，全都能撲到對方的臉上。
隔着一個拳頭不到的距離，這便是葉蕭和女道士此時的狀態。
怒欲狂，羞欲死，惱欲瘋，愧無地……各種複雜的情況，在兩人的眼睛之中流轉，彷彿有兩扇窗戶相對，你一個在做飯，一個在洗衣，擡頭能相望。
四目相對，一怔之下，葉蕭和女道士緊繃的身體不約而同地放軟下來，好像有無形的東西，通過一對眼間在流轉，恰似做飯的香味與糊味飄到了隔壁，甩掉衣服上水好晾乾時候濺到了對面。
時間，在這個時候也失去了意義，不知是一個剎那被拉得很長，還是一盞茶的功夫忽略裡流逝。
“是你！”女道士脫口而出，出聲時候還後仰了一下，彷彿之前靠得太近，反而看不真切了一樣。
“你認識我？”葉蕭先是一愣，繼而大喜，有淚流滿面的衝動。
……認識就好，別看我現在光屁股，真不是禽獸啊，分明是禽獸不如的說。
葉蕭當即就想將雙方的“緣分”好生說道說道，表示咱可是給你背過鍋的人吶。
不等他開口，女道士神色複雜，神情古怪地道：“我不僅認識你，我還去你家門口守過你，可惜緣鏗一面。”“啊？”葉蕭詫異地問道：“爲什麼？”羞惱、悲憤之類的神色從白瓷一般臉上散去，女道士淡淡地道：“你不知道嗎？你的名聲很早就開始在瑪法大陸上流傳。”葉蕭老實地搖頭，他真不知道，從來不覺得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故事在整個瑪法大陸上傳唱，引領着一個個後來人踏上冒險的征途，這不應該是那些傳說中的英雄才有的待遇嗎？
女道士見他不信，搖了搖頭，用吟詠一般的語氣輕啓朱脣：“斬海賊，戰鬼豚，封虹魔，滅人魔。
隻手撼山嶽，遺人不遺，世之乳虎。”……這是我？
葉蕭整個人都震驚了，其震撼程度，比起先前捏着鼻子抓住女道士赤足時候還要過。
“事情是有這些事情，可是……我哪裡有那麼好，那麼威風個？”“世之乳虎，這是外號嗎？聽起來不錯的樣子。”葉蕭咧開嘴巴笑，連這會兒面臨的尷尬處境都給忘了。
一個拳頭距離的間隔，女道士看着葉蕭就差手舞足蹈了，抿了抿嘴脣，眉宇間打開，重新認識了這個人一般，有壓抑不住地欣賞。
換葉蕭爲世人，乍一聽聞自己的傳說在世間流傳，下意識的反應往往是懷疑，是謙虛，是自覺不配……不管是哪一種，皆是一種弱，不自信，不敢承擔盛名的弱軟。
葉蕭呢？
他樂呵呵地，天然地沒心沒肺，關注點竟然是這個外號不錯！
能力、名聲、待遇、尊重，以及……臉，這些都是別人給的，卻也得看自己能不能配得上。
葉蕭此刻臉上的陽光燦爛，口中的沒心沒肺，反而是在無聲地在說：他配得上。
莫名地，女道士心中浮現出一股不服氣來，皺起瓊鼻，冷哼一聲：“哼，這是形容，形容，不是外號。”“不是啊。”葉蕭的失望掛在了臉上。
女道士冷笑：“乳虎什麼的就不提了，我覺得有一個外號更適合你。”“嗯？”“色狼！”“啊！”“你還要壓到什麼時候？”女道士咬着牙，磨後槽牙的聲音清晰地傳入葉蕭耳中。
“啊啊啊~”葉蕭臉上脹得通紅，觸電般地鬆手，雙手緊捂着下面，“噌”地一下，竄到了藏道袍的地方，跟長出了八條胳膊似地，手都帶出了殘影，一個呼吸不到，除了靴子和襪子全身上下已然是穿戴整齊了。
“咳咳。”葉蕭擡頭挺胸，一抖道袍，想要擺出個道貌岸然樣子，結果在女道士冷笑下，肩膀一垮，垂頭喪氣。
這不是心裡天然虛嗎？
“咳咳。”他又輕咳了幾聲寥解尷尬，在女道士冷冷地注視下沒話找話說地道：“其實我們見過的哦。”“很早時候，你去吃烤肉，我就蹲在臺階上吃麪……”“呃~”葉蕭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低，更丟臉了有沒有。
不知道爲什麼，女道士只是簡簡單單地站在那裡，他卻覺得有一種貴氣撲面而來，無關此前尷尬事情，本能地就不想在女道士面前丟臉。
就在葉蕭以爲女道士會一聲不吭，或者繼續冷笑的時候，她緩緩地開口了：“我知道。”她看着葉蕭，面露覆雜地道：“爲這個，我還曾遺憾過，當時我的老師說過一句話。”“什麼話？”葉蕭就想打破尷尬氣氛呢，捧哏得恰到好處。
女道士彷彿沒有聽到一樣，不疾不徐地繼續道：“下得深山，搏殺老牛，嘯聚風雲的纔是乳虎，還在窩裡面的，只是小貓兒罷了。”“哼，我纔不想養寵物。”葉蕭摸着腦袋，假裝聽不懂地笑。
看着他的樣子，女道士嘆了口氣，雙手自然地交疊在身前腹部，正色道：“我想明白了，你剛剛的無禮，是不想更尷尬的事情發生，現在告訴我，你爲什麼會在這裡？”她神情肅然，渾身上下有一股氣，葉蕭一時間並不能明白，直到很久以後才明白，這是一種久在上位，天然讓人高看一眼，不敢輕忽的氣質。
葉蕭更明白，後面的話決定了雙方的立場，是敵人，或者……有可能成爲朋友。
“呼~”葉蕭鬆了口氣，對自己“禽獸不如”的選擇慶幸了起來，要不是那樣，等到坦誠相見，在池子裡躲無可躲的時候再被掀出來，那就什麼話都不用說了。
這還等什麼？
葉蕭嘴皮子上下翻，碰得可快了，將前因後果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
那種冤枉，怎般無辜，所有委屈繪聲繪色地鮮活。
說着說着，籠罩在女道士身上的冰霜，葉蕭的尷尬，無聲無息地消融，如冬去春來的最後一場雪，化成水滋養了土地。
不知不覺間，連當事人都不知道是怎麼發生的，葉蕭和女道士並肩坐到了海水溫泉湯池邊，一起將腳泡入池水中。
一蕩一蕩地，激起的漣漪交融，冰釋前嫌。
聽完了葉蕭的述說，女道士以手托腮，皺着眉頭道：“你說他們提到了老王？
那可是一個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