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珝錯聽聞他絮絮叨叨在耳畔說了許多,目光掃過他落在了另一側的溫陌君身上,他似乎緩過來了,正支着身子坐在木椅上,一雙柔眸無怒無怨的望着她。
她看到之後,眼中就被一層迷濛覆蓋,她回頭輕輕低着頭,狀似無意,實則試探着問道:“容歸,你可知容湮?”
爲她擦拭血跡的手一頓,握着她的手在對方沉默之後漸漸加重了力道。
蘇珝錯沒有在意,繼續道:“在我成爲莊妃之後,你曾在祥福宮中爲我焚香,那香是不是叫魂殤?”
沉默的人倏的將目光刺入了她的眼,四周寒氣乍起,無孔不入的鑽入皮膚,讓她覺得格外的冷。
終於,她緩緩的擡起了頭,面對對方那雙寒眸,她的目光始終不清不淡,“容歸,你要不要說說你的從前?我不想再等,我想知道了,今夜就想知道。”
白玉容歸睨着她,他以爲她不可能會查到蛛絲馬跡,但是卻沒想到世間的一切遮掩都做不到沒有痕跡,還是讓她從其他地方窺視到了一角。
面對溫陌君淡然的望着蘇珝錯與白玉容歸二人,回到溫陌君身旁的雲穹則一臉莫名,“忙碌半世,你結果還是爲他人做了嫁衣。”
溫陌君望着相望的兩人,專注的眉目似乎只能容得下彼此,呼吸彷彿都被染上了疼痛的頻率,但是他卻不能怨,不能怪。
一切不過是他偷來的。
幸福是上天對他的饋贈,不幸也不過是上天對他享受幸福收取的代價。
目光正會轉,正好瞥見了放下手中人緩緩起身,握着斷劍朝着蘇珝錯刺去的楚銜玉,他大驚失色,下意識的起身,對蘇珝錯道:“阿錯,快躲!”
正望着一語不發的白玉容歸滿目皆悲的蘇珝錯,突聞那頭溫陌君急得變調的聲音,本能回頭卻來不及看清後方的情形就被手臂上一道力量一扭,整個人被那道力量帶着旋轉了一圈,眼前一片渾濁,但是捏住自己手臂的手突然一用力,頭頂發出一記悶哼。
她腦子一空,所有情緒在那一刻全數飛走,只留下一份從心底漫上的疼以及怎麼也消不散的恐。
眼前一滴血珠落下,滴在她黑色的衣服上,被黑色侵吞,看不見痕跡。
但是那一刻她的心卻被灼出了一個洞。
“容歸!”她拉着後面的人,縱身一躍,極快的來了一旁。
白玉容歸擰着眉無力的靠在了她的懷中,沒有迴應她。
蘇珝錯擡眼望着還朝這邊走來的楚銜玉,將白玉容歸放置後方的樹上,不過短短的時間,她被他用衣袖擦拭乾淨的手,再度被鮮血沾染。
只是這一次,是他的。
若是這一生她都無法避免血腥,那她又何以躲閃。
她握住他手中的劍,錯身來到前方,舉劍擋住了楚銜玉的去處。
楚銜玉低眉看了看橫在自己胸前的劍,再看眉目染霜的蘇珝錯,心頭微微一扯,她已不用劍一年了。
沒想到,今時今刻,她竟握住了劍,而且還是要對付他。
他心疼之下,也舉起手中的劍,低聲道:“沒用了,這柄
劍已經刺了他。”
蘇珝錯將手中的劍舉高,橫在了他的脖子下,冷聲道:“你最好解釋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楚銜玉的脖子被冰涼的劍抵住,薄脣輕抿,似笑非笑道:“在我移花接木的時候,你的容歸就已經被替換你的人下了毒。我真以爲他可以意志堅定到不碰從別人手中拿出的任何東西,但是沒想到啊,他還是糊塗了一時,也就敗在了那一時。”
“解藥!”蘇珝錯心頭一顫,劍身不由刺入了楚銜玉喉下的皮膚。
楚銜玉覺得一陣刺痛,微微蹙眉,還來不及說話,站在一邊一直被遺忘在角落的文柔突然出現,望着蘇珝錯,滿臉惶恐:“殿下手下留情!切莫傷了大人!”
蘇珝錯側眼看着她,聲音一貫冷死冰霜:“要麼解藥,要麼他死!”
文柔聽聞,溫婉的臉上一下子佈滿驚懼:“它,沒有解藥!”
“你騙我!”蘇珝錯手中的劍再刺入楚銜玉的皮膚,霎時一股血流沿着劍身流了下來。
“你以爲我會給自己留下禍患!”一旁被她一再絕情刺痛的楚銜玉用着同樣冰冷的聲音回答她。
蘇珝錯瞪着他,她連白玉容歸體內的毒是什麼都不知道,楚銜玉卻說這毒無解!
“事到如今,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就算你殺了我,也不過是給他在黃泉路上多了陪伴之人而已。”楚銜玉的聲音毫無起伏,寂若死水。
連死都不能威脅到的人,還有什麼可懼!
文柔聽聞楚銜玉的話,心絃大動,“大人莫要灰心!”隨即跪在了蘇珝錯腳下,“殿下,求您放了大人吧,就算您不爲大人的苦心所動,也該爲大人爲您的中心所感啊,就算您不想滅詔月,但是也請您保全大人,莫要讓大人絕了念。”
蘇珝錯聽不懂文柔的話,她以爲憑楚銜玉這般詭計多端,心思縝密的人萬不會讓自己的性命落於他人之手,但是沒想到楚銜玉竟然會這般不在意。
一時之間倒是讓她無計可施。
雲穹拗不過不放心的溫陌君,只得半攙着將他從另一個方向走了過來。
溫陌君從一旁走來,蘇珝錯架在楚銜玉脖子上的劍忽地放下,對溫陌君的過於歉疚,讓她有些不敢直視他,目光一轉,看向仍然靠着樹幹一動不動的白玉容歸,眼底悲傷四溢。
有一番苦戰之後,雙方人馬損失極大,浩蕩的千餘人如今只剩下氣喘吁吁,癱倒在地的百餘人,衆人都沒了體力再撐。
甚至連最初加入戰局的九虛與莫崢都不得不坐在地面調息。
看到這樣的結果,楚銜玉脣角一勾,其中的寓意深沉難解。
“如今,你可死心!”溫陌君放開了雲穹的攙扶,筆直的站在幾人的外圍。
文柔見蘇珝錯放開了手,從地上起身,正要幫楚銜玉擦去喉間的鮮血,卻被他拒絕,她只得黯然的站在原地。
“你呢?你死心嗎?”楚銜玉伸手擦了擦脖子的血跡,牽着嘴脣問。
溫陌君見他答非所問,目光順着蘇珝錯的目光看去,見到陷入昏迷,沒有知覺的白玉容歸,眉頭一鎖。
“這是命。”
蘇珝錯聽聞溫陌君的答案,眼中驟然失神。
楚銜玉聽聞他的答案卻冷哼着否認:“這不過是你們這些不懂堅持之人的藉口,什麼命不可改,什麼在劫難逃,如今的我只信人定勝天。”
說着,他的身影突然朝原先的馬車方向推去退去,腳尖的慣性在地面拉住一條長長的劃痕,彷彿輕易便將自己與他們畫了界。
溫陌君立刻戒備的看着他,出聲道:“陛下小心。”旋即對調息的莫崢喊道:“莫崢,回來。”
“是。”莫崢睜眼就躍了過來。
九虛回神,睜眼朝白玉容歸那處看去,眼色一凝,旋即縱身撲了過來。
衆人各自歸位,就連無力行走的傷兵也各自扶持着走回了各自的陣營。文柔怯弱弱的走回了楚銜玉那邊,唯獨剩下了蘇珝錯茫然以對。
她似乎失去了方向一般站在原地,看着大家紛紛迴歸自己的陣營,有一種無可相依的孤弱感。
“阿錯。”溫陌君出聲喚了她。
蘇珝錯卻彷彿被電擊般後退了一步,擡眼望着他時眼中是四溢的悲傷。
溫陌君後面的話不再出口,之前他也聽到了蘇珝錯那聲“容湮是誰”,這便是他與白玉容歸最深的結,深到縱然是死,都無法解開。
嚴羲率着剩餘的人來到了蘇珝錯身後,算是她的支持。
驀地,蘇珝錯回了神,彷彿找到了歸處般點頭,隨即看了看白玉容歸,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嚴羲隨在她身後一臉戒備的望着衆人,小心的護着她走了過去。
溫陌君看到嚴羲,雖然他不清楚對方身份爲何,但是上次見過看出他對蘇珝錯很是保護,今日再看他相信那個人會豁出性命護住蘇珝錯,這算是蘇聞留給她最好的東西了。
九虛試探了一下白玉容歸的呼吸,雖然不是很有力,但是也算是平穩,只是不明原因的昏迷着。看到蘇珝錯走來,自動讓開了身。
蘇珝錯跪坐在白玉容歸身側,看着他泛白而精緻的臉,伸手從他的眉骨一路往下,經過鼻樑抵達嘴角。
九虛看着她的動作,身子不輕易一顫,卻什麼都沒說。
蘇珝錯卻低聲開口道:“這是溫陌君臉上的傷。”
九虛別開臉,沒有接話。
她的目光卻直直的逼視着九虛,冷靜道:“容歸,是否生來便是這般光彩多人,豔壓羣芳?”
九虛神色一繃,微微抿脣,表示不願回答。
蘇珝錯眼神一暗,不過是隨口的試探,卻讓她的心頭更沉,白玉容歸恨着詔月,恨着溫陌君,甚至將溫陌君一切奪走還不夠,還要毀去了他那張溫雋俊美的臉,他不是這般過度計較,或者過於心狠的人。
他雖然有時候會心狠,但是不會用盡心思來折磨一個人。
除非那個人真的曾經以她想不到的方式這般傷害過他。
加之之前知曉的事,所以她纔有意試探一番,若是九虛對答如流,或許她不會在意,可是九虛卻諱莫如深,這讓她不得不懷疑,也不得不壓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