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珝錯望着手裡溫陌君並未接過去的劍,隱約意識到,蘇蔓吟的話不是空穴來風,她在溫陌君的心中的確有着特殊的位置。
若是真的沒那麼重要,楚銜玉不會對她出手,而溫陌君更不會因爲怕自己再傷了她,而以身相護。
或許是與他的生死有關,也或許是與他的心境有關,這些細微的東西再無從辯解。
她扔下了手裡的劍,與背對她的溫陌君錯身,來到蘇聞的面前,低聲道:“蘇相真是大度,面對賜死自己夫人的詔月,依然能如此大公無私的盡職盡忠。”
最後幾個字她咬得極重,雖然知道這件事的前因是因爲母親下毒在先,但是面對對自己夫人與女兒不聞不問,一心只想着建國立業的蘇聞,她沒辦法保持理智。
縱然如此,難道他就不曾心痛過嗎?
蘇聞完全沒想到蘇蔓吟會告訴蘇珝錯這件事,當即被她的諷刺震驚得愣在了當場,目光霎時聚在蘇蔓吟身上,有恨鐵不成鋼的無奈,亦有心事被揭發的憤怒。
蘇蔓吟知道自己今日是難逃懲罰了,她不曾畏懼,只是後悔爲何自己之前不早些殺了她,反而跟她在這裡浪費脣舌。
“阿錯。”溫陌君見她走到了蘇聞面前,神色頗冷漠,不期然想到剛入宮的她,滿心的戾氣,滿臉的張揚,猛然間覺得他們之間似乎又隔着了什麼,忍不住喚了一聲。
蘇珝錯聽聞後,沒有回頭,只是用着十分低十分低的聲音道:“我累了。”
蘇聞聽後,擡起頭,才細細打量了她一下,不過一夜未見,她不禁比起之前懸吊城樓時更加讓人心疼,這滿地的屍體估計都是想置她於死地的人不敵她而自食其果的,她滿臉的血漬,慘白得近乎白紙般的臉,讓他這顆自以爲堅若頑石的心緊緊的抽疼着。
他一心想要好好保護的女兒,爲何總會這般不得天眷,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傷至體無完膚。
溫陌君聽她說累,上前邁了幾步,想將她攬入懷中,哪知他剛上前了幾步,她便搖頭後退。
“阿錯。”他心裡有些急,她這個表情讓他恐慌,彷彿她又要離他遠去一般。
“讓我自己獨自靜一靜。”蘇珝錯此刻對之前的事實還未消化,一身的疲乏更是沒能舒緩,轉身欲走時頓時便陷入了昏天黑地的黑暗。
只能依稀聽聞身後那一聲心亂如麻的呼喚。
眼看蘇珝錯的身子驟然失去支撐倒地,溫陌君嚇得心跳幾乎都要停了,急忙伸手將她抱入懷中,指尖觸及那冰冷的身體時,心頭的恐懼加劇:“銜玉,走!快回營!”
楚銜玉本是一直在凝視蘇珝錯的,見察覺她又異常的時候,心也是一懸,見溫陌君先他一步抱起了她,他只得遵從溫陌君的吩咐,即刻便打道回府。
寒烈率先在溫陌君前方開路,不經意回頭望見溫陌君那臉上難以遮掩的慌亂時,心頭亦是十分難受。
看二小姐的樣子,似乎與陛下之間又生出了某些隔閡,他無奈的嘆息,真是好事多磨。
蘇聞見到蘇珝錯倒下的那一刻,亦是驚慌
失色,但是見溫陌君比他更快的接住了她,並不顧他們帶走了她,心頭雖慌卻也十分安慰,在他手中的錯兒必然不會有太大的危機。
在衆人都離去之後,他才吩咐所有暗衛隱去身形,待四周只剩下蘇蔓吟與他時,他才嚴肅的開口:“吟兒,你這是做什麼!你告訴了錯兒多少,你知不知道這會給蘇府帶來多少危險,又會給詔月埋下多少隱患!”
“父親不必太過憂慮,女兒只是告訴了妹妹,憐姨娘是因爲對陛下下毒而被先帝賜死的,這樣妹妹對陛下必然生出愧疚之心,從而讓他們之間再有疏離,這不是正好滿足父親的希望嗎?”蘇蔓吟望着蘇聞,眼中的悲哀此刻已經隱藏在眼底,只是聲音中的怨氣卻收不回來。
所以她沒告訴蘇聞,她還告訴了蘇珝錯,陛下之毒要她才能解,若是這樣父親必然會動怒,更是不留餘力的維護蘇珝錯。
這是她極爲不想看到的結果。
蘇聞聽蘇蔓吟的解釋,收起了責怪的語氣,但是不滿的情緒依然還在,“即使如此,你也不該不和爲父商量就說出來。”
“是,這一次是女兒魯莽了。”蘇蔓吟低頭認錯。
“也罷,僅此一次,下不爲例。”蘇聞看着她,終究是自己的女兒,還是同樣爲情所困的女兒,他亦不忍苛責。
只是對於蘇珝錯的事,他還是不得不提醒一番,“吟兒,之後你不要再去找錯兒的麻煩,陛下的身子每況愈下,怕是回宮之後便會撐不住,你自己好好調養身子,不要意氣用事。至於錯兒,爲父自有主張。”
蘇聞的提醒,讓蘇蔓吟開始從怨恨的情緒中抽離,是啊,她怎麼忘記了陛下如今的身子多虛弱,她若是繼續挑釁蘇珝錯,有什麼意外,陛下怎麼辦?
“是,女兒明白。”
“嗯,我們也回營吧。”蘇聞點頭,對她說道。
“嗯。”蘇蔓吟走在前方,蘇聞在後,雖是父女依然有着禮數之別。
兩人沉默的走在這條潮溼陰暗的路上,走着走着,蘇蔓吟突然問了一句:“父親,在您的心中我與她,是否是一樣的重要?”
蘇聞正在沉思,猝不及防被蘇蔓吟這般一問,有半刻的出神。
身後的沉默使得蘇蔓吟有些明白,當下也不追問,這種事不追問便好,一追問便是有一次的傷害,偏偏自己又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人。
本以爲蘇聞便沉默着不會回答,哪知他卻搭:“吟兒,爲父虧將心思都放在了錯兒身上,虧欠你許多,爲父有愧。”
“父親不必如此,您是女兒的父親,爲您做這一切,爲陛下做這一切,女兒不曾後悔,只是看到父親與陛下都這般維護她,女兒偶爾還是忍不住會失衡。”蘇蔓吟聽聞蘇聞的回答,自然明白在他心中蘇珝錯明顯重要得多,但是心頭的苦楚這時不說,怕以後回宮之後更難再訴。
蘇聞聽後,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臉,同是女兒,錯兒雖然命運多舛,但是吟兒何嘗不是備受煎熬,若非因爲自己犯下的孽,她們本該都是嬌豔的花兒,自由的盛放在天地之間。只可惜,
天意難違。
一切已是難收的覆水,無法更改。
“吟兒。”蘇聞快步走上前,與蘇曼吟並肩,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聲音含着疼惜,“你永遠都父親最驕傲的女兒,爲父以你爲榮。”
雖然蘇蔓吟心胸不大,但是卻是一個十分不錯的孩子,當初在自己的苦苦哀求下,答應了自己這個可能會毀了她一生的請求,他一直心頭有愧。
如今聽着她說自己不曾後悔,心頭更是動容。
縱然知道她對錯兒懷有殺機,縱然知道她在後宮翻雲覆雨,但是他依然不忍苛責她,若非情字過於傷人,又怎會有如今的局面。
他只希望,一切就在不久後塵埃落定。
他也不過盡人事,聽天命而已。
蘇蔓吟聽聞蘇聞的話,眼眶再紅,本以爲父親知道她要殺蘇珝錯會十分生氣,卻不想他沒有追究自己,反而說以自己爲豪。
雖然她有着許多難言的苦楚,然而都不及父親所受的於萬一,真正最苦的人是他。
心頭縱然有許多不公,許多不平,許多怨恨,然而在這一刻,她卻突然覺得一切並非如自己所認爲的那般重要。
或許她沒辦法做好陛下那賢良淑德的妃子,沒辦法做好那寬容大度的長姐,但是她卻能做好父親的女兒,做好那個深愛陛下的女子。
那個希望他們都幸福的女子。
溫陌君將蘇珝錯抱回營後,見到她滿身是傷,鮮血溢身,氣若游絲,剛放下便對身後緊隨而來的寒烈吩咐道:“極速去找鬼詣前來,快!”
“是。”寒烈見蘇珝錯情況看起來十分不妙,轉身即出。
出去之後,正好與剛踏進營地的鬼詣相遇,不等對方看到他,他便上前拽着鬼詣,“快跟我走。”
鬼詣見寒烈行色匆匆的模樣,再擡眼正好見到楚銜玉亦是一臉嚴肅的守在前方的營帳外面,心下一沉,道:“是不是陛下又毒發了?”
去見蘇珝錯陛下的情緒必然不會平靜,加上對方又是墜崖,必然會一身是傷,那陛下毒發的機率就大了。
“不是陛下。”寒烈的一句話打消了他心頭的急切。他正要鬆口氣,寒烈的下一句話卻讓他更加神情緊繃,“但是莊妃娘娘情況十分不妙,已經昏迷了,你快隨我前去看看。”
鬼詣一聽,腳步一頓,不等交代便掙脫了寒烈的手,正當寒烈要阻止時卻見他回了自己的營帳,不一會兒便提着藥箱急急趕來。
兩人不說話,對着帳外的楚銜玉頷首之後便進去。
“陛下。”進去之後,兩人對裡面的人行禮。
溫陌君胡亂的揮手免去了二人的叩拜之禮,直接讓鬼詣起身前來,“鬼詣,你快看看阿錯,她傷得很重。”
鬼詣急忙上前,縱然知曉蘇珝錯必然渾身是傷,但是見到她滿身浴血,紅衣豔糜,氣虛懨懨時,他的心還是忍不住一突。
“是。”他屈膝半跪在榻前,爲阿錯號脈。
當放下,他的臉色就出現了變化,驚得一旁的溫陌君心海跌宕,不忍直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