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焦急地道:“是皇后娘娘派我來找您……但是,華大夫,他死了……他怎能死啊……”
“華大夫是??”
“華大夫是替娘娘診治的……娘娘懷孕了,臨盆在即。一直都是華大夫爲主要的大夫……天啦……”
葉伽但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幾乎沒聽清楚她說的什麼意思。滿腦子都是幾個字:懷孕了……分娩在即……是誰分娩在即?
難道是妙蓮分娩在即??
這時候,完全不是妒忌,更不是痛苦,只是一種無邊無際的恐懼在蔓延開來,他幾乎跳起來:“不好……華大夫不能死……”
馮妙蓮得了嘔血病症後,一直不孕。華大夫是用了祖傳秘方纔將她治好。這一點,葉伽也是知道的。
但是,作爲一個有些醫術的醫生,他也清楚,如果一個保胎過度的女人,在分娩的時候,一定需要十分高明的醫生在旁邊,否則,難產的機率是很大的。
華大夫熟悉馮妙蓮的一切情況,卻偏偏在這個時候被人殺掉了。
顯而易見,這是因爲有人根本就不想他再出現在宮廷裡面。
從自己在渭水河邊被人追殺到被彭城公主騙到公主的府邸,再到今日被追殺到華大夫的家裡……這一切,就像是一根珠子,慢慢地把那些零零碎碎的事情串聯起來。很快,就要真相大白了。
葉伽站在原地,竟然渾身發抖。
果然是咸陽王。
顯然是他們不願意讓馮妙蓮平安生下兒子來。
寶珠但見他的臉色變得那麼難看,急忙問道:“國師……你……你怎麼啦……”
“娘娘叫你找我幹什麼??”
寶珠急得幾乎要哭出來了,卻還是顫抖着聲音:“娘娘說……叫你馬上進宮去見她一趟……馬上去,而且是要大張旗鼓地去……”
葉伽心底忽然一顫。
就像心底忽然破碎了一個巨大的洞窟一般。
他是個出家人,但並不是半路看透紅塵,中途出家的。而是從小就被人丟在一家寺廟裡面。後來,到了北武當,跟着通靈道長,道長是道家,但是在中國,本來就是佛道一家,連玉皇大帝身邊也是一半道家一半佛家,分不出什麼高下。而且,道長豁達通透,根本就不曾要葉伽轉向,反而給他找了許多經卷,請了一些高明的師父教習。
葉伽,幾乎是一個天生成的和尚,和外界無擾。那時候,他對事務幾乎是一竅不通的,也不知道人心的險惡,每見到一個陌生人,都願意相信他是一個大好人。
換在往常,他是不可能知道馮妙蓮的心思的,只知道,她召喚自己,叫自己去,那就會高高興興的去了。
但是,這時候,他已經經歷了這麼多的痛苦,從馮妙蓮的再次進宮,到自己不得不辭去國師的職務離開北武當,到一路的被追殺,在龍門石窟周圍如此的遊蕩……人心的險惡,殘酷,卑鄙和算計……在他心底,就像是被打開了一道天窗,忽然間發現,自己所面臨的這一切,都是如此的可怕和無能爲力。
就如對面的小宮女寶珠那麼殷切的眼神,盯着他,不想再有任何的遲疑了。她找了他這麼久,費勁了千辛萬苦。
“國師,我們趕快走吧……皇后娘娘已經等急了……”
葉伽的聲音如此的吃力:“皇后娘娘她……她,還好吧???”
“娘娘還好……她只是擔心你上當受騙……”寶珠壓低了聲音,四下環顧了一遍,看到那兩名侍衛站在遠遠的,正充滿了警惕的警備着四方時,才低下頭對葉伽說:“娘娘害怕你受騙……所以讓我告訴你,只要找到你,馬上請進宮去找她……她自然會把一切都安排好……”
葉伽但覺得自己渾身的力氣都被抽掉了。
馮妙蓮要自己去找她。
在她即將臨盆的時候,去皇宮裡找她。
而且不是偷偷摸摸,是大搖大擺的去找她。
因爲,她既沒有被皇帝關起來,也沒有任何的危險,根本就不是彭城公主所說的那樣姦情敗露了。
本來,他應該如釋重負才對。
但是,此時此刻,卻比被咸陽王的殺手刺殺在心口時更加疼痛。
妙蓮,她是安全的,但是,她需要自己——需要自己去作證,堂而皇之的進入京城裡,給世人一個交代——
準確地說,是給拓跋宏一個交代,免得引起他的強烈的疑心。
就因此,她纔派了那麼一些人,千里迢迢地追來。
本來,葉伽是得知她安全的消息,掉頭就會離開,絕不會再去打擾她,危及她。可是,此時,寶珠就等在身邊,非要他給一個首肯不可。
他的肩頭在滴血,臉上也在滴血,就連頭髮絲絲上面,都是血跡……慢慢地,這些血跡已經凝固了,在空氣裡散發出一股奇怪的腥味,那麼殘酷,那麼令人痛徹心扉。
“國師……我們快走吧……這裡好可怕……”
寶珠不耐煩地催促起來。
的確,誰願意身處在這樣的死人堆裡????
到處都是死屍,還有華大夫那麼悲慘的臉龐……寶珠畢竟從小在宮裡長大,眼前都是胭脂水粉,繁花似錦,了不起,宮鬥也是暗中進行得,不可能隨時動刀子玩命,所以,一看到這個場景,站都站不穩了。
“國師,我們走吧……快走……娘娘一直等着你……”
娘娘一直等着你……
走吧,葉伽,妙蓮一直等着你。
她等了那麼久了。
等得面容都開始模糊了。
葉伽此時才悚然心驚。
自己怎麼都想不起妙蓮的面容了,就像一張逐漸在放大,逐漸地開始無邊無際的網,而那個女人,就在網的中央。她有一頭光可鑑人的頭髮,雪白的臉色,摟着你的脖子的時候,眼睛裡有着無窮無盡的嫵媚神情,但是,當她孤獨一個人看着遠方的時候,面上便是無窮無盡的寂寞……
只是,他想不起來了,五官都是拼湊的,就像蒙上了一層薄薄的輕紗。
這纔想起,自己多久不曾見過妙蓮了?
一年?
兩年?
從她做皇后之前還是之後?
就連她那一次和馮妙芝決鬥,你死我活,最後,匕首插入了心臟,幾乎死掉,他也是過了許久許久才知道的……
就連後怕,也是在很久很久之後。
他不能關心她,不能照顧她,甚至連消息都是隔絕得很遠很遠;距離,讓愛情變得如此面目可憎。
葉伽緩緩地站直了身子,目光逐漸地落在華大夫的身上。
他胸前插着三把柳葉飛刀,死得極快,幾乎沒有來得及感覺到太大的痛苦,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