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 李玄天之死

李玄天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妖妖此刻的變化,他在手上來回拋着盛放蠱蟲的盒子,得意地望着木玉,咧嘴一笑,露出缺了豁的牙齒。

“你不是想知道我對她做了什麼嗎?其實告訴你們也無妨,畢竟你們都是要死的人了。”李玄天自信滿滿地說着,“我手中的這個盒子名曰留影匣,它的裡面盛放着由南疆秘術煉製的蠱蟲留影蠱。”

“中此蠱者,會淪爲釋蠱之人的傀儡,或者說,是一雙可以行走的眼睛。”

“我可以看到她眼中看到的一切,讓她做任何我希望她去做的事情。”

“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和那個什麼雀言簡直就是一丘之貉。”木玉破口大罵,“果然萬象門所屬,皆是敗類!”

“隨你怎麼說,都無所謂了。”李玄天從衣袖中摸出靈桃,挑釁似的看向思欲禪師和華湯,“遲早有一天,我會參透靈桃的奧秘,羽化登仙。等到那時,我一定煮一壺好酒,親自給各位斟上一杯,以告天地,以祭亡魂。”

“你做夢!”華湯睚眥欲裂,惡狠狠地詛咒道,“你就不怕吸收靈氣不成,落得個爆體而亡的下場嗎?”

“這就不勞華掌門費心了,就算我落得如此下場,可惜你是看不到了。”李玄天說着,全身爆發出龐大的靈力,四靈獸法器也隨之重新啓動,再次令幾人動彈不得。

“徒兒,去殺了他們。”李玄天對妖妖說道。

妖妖面無表情地說了一聲“是”,便走到陳思璇身邊,拔出插在她身上的劍,朝着幾人緩步走去。

每走一步,她的身後都在不斷地揚起黑色的霧氣,當她走到木玉面前時,黑色的霧氣已經將幾人完全包裹。

李玄天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擔心,通過妖妖身上的蠱蟲,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黑霧中發生的情形。

妖妖冷漠地舉起長劍,抵在木玉的胸膛,卻遲遲不肯出手。

“妖妖,我是小焚香啊,你真的記不起我了嗎?”木玉的眼神裡流淌出悲涼之色,他顫抖着問妖妖道。

妖妖緩緩地搖了搖頭,說道:“師父要我殺了你。”

木玉苦澀地輕笑一聲,喃喃道:“若一切皆是註定,我希望你永遠不會記起我是誰。”

不等妖妖動手,木玉的身上燃燒起墨綠色的火焰,他燃燒起靈力,眨眼的功夫便灰飛煙滅。

妖妖面無表情地走到陳思若身旁,說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陳思若的眸子裡淌下一滴血淚,她麻木地望着妖妖,在她的臉上,妖妖只能看到一望無際的荒野,寸草不生。

劍起劍落,陳思若倒了下去。

下一個是思欲禪師,最後一個是華湯。

華湯並不甘心束手就戮,他從懷裡掏出一把丹藥,不斷地央求着妖妖。

“姑娘,這個丹藥叫九死大還丹,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功效,你饒了我,它就歸你了。”

“這顆黃色的,叫七寶靈丹,食之可以在短時間內提高自身的修爲。”

“還有這一小瓶,是情深露,只需要一小滴,就能讓任何人無條件的愛上你,只需要一小滴!”

當他看到妖妖毫不猶豫的舉起劍,發出一聲絕望的吼聲,索性將手中的丹藥全部吞入腹中。只見他的臉開始不斷地轉換起顏色,身體也開始一點點膨脹,從手指到小臂再到整個身子,就好像有人在他的指尖咬了一個洞,不斷朝着他的身體裡注着水,鼓着氣。

不等妖妖的劍刺下,便聽到砰的一聲巨響,華湯就像被撐爆了那般,炸得粉身碎骨,蕩然無存。

妖妖提着長劍從黑霧中徐徐走了出來,她的臉上還沾了幾滴飛濺的鮮血。

“師父,殺完了。”妖妖走到李玄天面前。

“幹得不錯,乖徒兒,師父……”

李玄天的雙瞳驟然縮緊,他難以置信地看着妖妖,視線從她的臉上移到她的胳膊、手腕,再之後是劍柄,劍刃,以及自己的胸膛。

“你……”

“師父,一路走好。”妖妖說着,從李玄天的胸膛抽出長劍。

李玄天捂着傷口,跌跌撞撞地連退幾步,黑霧散去,他看到木玉幾人安然無恙地走了出來。

“這不可能!”李玄天嘔出一口鮮血,眼前一黑,緩緩地倒了下去。

妖妖口中唸唸有詞,一隻小小的蠱蟲從她的鼻孔裡飛了出來,被她緊緊地握在手心。

“你看到的,是我想讓你看到的。”

說罷,妖妖用力一握,那隻蠱蟲直接化成黑色煙霧,消散不見了。

李玄天一死,四靈獸法器也隨之失效,木玉第一個衝了出來,他一把拉起妖妖的手,問道:“妖妖,你終於記起來了嗎?”

妖妖望着木玉,緩緩地搖了搖頭:“抱歉,我只能記起自己叫妖妖。”

她掙開木玉的手,朝着神色木訥,跪倒在陳思璇身旁的陳思若走了過去,平靜道:“她還有救。”

陳思若猛地望向妖妖,眸子裡重新有了色彩,她一把抱住妖妖的胳膊,聲嘶力竭地說道:“妖妖姑娘,求你救救我妹妹。”

妖妖只是輕搖着頭,說道:“我只知道她還活着,但我並不懂如何救人。”

“救人。”陳思若重複地念叨着這兩個字,似乎只要不停地念着,這兩個字就可以活過來,變成一個精通醫道的醫者。

醫者,華湯掌門不就是全天下最厲害的醫者嗎?

陳思若一把抹掉眼淚,一邊在心中暗罵着自己是個蠢貨,一邊跌跌撞撞地朝着華湯跑了過去。

“華掌門,求您救救我的妹妹,濟世堂的規矩我懂,不論什麼代價,我都願意接受。”陳思若看着華湯腳旁李玄天的屍體,也顧不了許多,直接跪倒在地。

華湯卻好像沒聽到似的,直勾勾地盯着手中的靈桃,眸子裡漾滿沉醉之色。

“華掌門,陳姑娘在同你講話。”思欲禪師提醒道。

華湯這纔回過神來,一腳踢開李玄天的屍體,俯下身子扶起陳思若道:“陳姑娘,你是想讓我救令妹對吧?”

陳思若連忙點頭道:“只要可以救她,即便是華掌門要我用自己的生命來交換,我也願意。”

華湯摸着下巴沉吟片刻,緩緩說道:“你就當我三年的學徒吧。”

陳思若有些驚訝,旋即連忙點頭道:“謝謝華掌門救命之恩。”

妖妖情不自禁地走到渾身是血的蒹葭身旁,緩緩地蹲了下去。

木玉一言不發地站在妖妖身後,他看着血泊中氣息全無的蒹葭,眼眸裡盈滿複雜的神色,幾許悵然,幾許憂傷。

妖妖看着蒹葭慘白的臉頰,潤若桃花的雙脣如今彷彿結了一層寒霜。她的心裡莫名一陣刺痛。

妖妖大口地喘着氣,那陣疼痛讓她幾乎就要窒息。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緩了過來,手指撫過蒹葭身上漸漸乾涸的傷口,突然,那顆幽藍色的夢珠從她的懷裡滑落,妖妖伸手去抓,卻只握住虛空中的一片寂寞。

她情難自抑地乾咳起來,一口心血涌上喉頭,一滴滴順着嘴角滑落,滴在夢珠之上。

心血順着夢珠上的裂縫滲了進去,一陣幽藍色的流光涌動,那些不知從何而來的縫隙竟然開始一點點地合攏,最終恢復如初。

妖妖撿起夢珠,她轉頭望向身後的木玉,卻發現木玉正在滿含深情地望着她。

妖妖站起身,對木玉說道:“他死了。”

沒有一絲感情的陳述語氣。

木玉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一如既往地凝望着妖妖。

“我能爲他做些什麼?”妖妖問木玉,卻更像是問自己。

“我不知道。”木玉低下了頭,“他被戮仙刃刺了那麼多下,也許只有仙人才能做些什麼吧。”

“哪裡可以找到仙人?”妖妖問。

“這個世上已經有一百年沒有羽化飛昇的仙人了。”木玉說道。

“既然這個世上沒有仙人,那這個世界之外總該會有吧。”妖妖喃喃道。

“妖妖,我知道你很難過,可先不說你能否找到仙人,即便是找到了,你又憑什麼來讓仙人幫你?”

妖妖沒有回答木玉的問題,她捻了個法術,一片黑色的煙霧便將蒹葭包裹起來。

她一揮手,蒹葭便在霧氣的包裹下,漂浮在與她平齊的位置。

“妖妖,不冷靜一些。”木玉嗓音有些沙啞。

妖妖沒有理會他,帶着蒹葭朝着未知的前方踽踽而行。

木玉沒有辦法,只好跟在妖妖的身後,一如昔日在中州城裡的那段時光,她走在落雪的大街小巷,而自己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護她周全。

“你不必跟着我。”妖妖頭也不回地對木玉說道。

木玉苦澀一笑,說道:“小爺只是與你同路,懶得走在你前面罷了。”

“你都不知道我要去哪裡,又怎麼能說是和我同路?”

“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小爺不知道?”木玉反駁道。

“因爲,連我都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妖妖垂下頭,腳下的步子卻並沒有停下來。

“無妨,不論你去哪兒,我都和你順路。”

兩人陷入長久地沉默。

“木玉。”妖妖首先打破了這份沉默。

“嗯。”

“你能給我講講,之前的故事嗎?”妖妖雖然依舊不曾回頭,但講話的語氣卻多出了些許的溫度。

“你和我的故事嗎?”木玉問道。

妖妖輕輕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你和我的故事,我和他的故事,還有你和他的故事。”

“只要你願意聽,我可以給你講三天三夜。”

“爲什麼是三天三夜?”妖妖問道,“爲什麼不能是一週,一個月,一年?”

“因爲,往後的餘生還很長。”

妖妖停下腳步,第一次回過頭來,衝着木玉展顏一笑:“既然餘生那麼長,聽一年過去的故事又有何妨?”

“我只是想讓妖妖不要學會向前看。”

“可如果我不記得故人舊事,又何談向前看呢?”妖妖反問道。

木玉沉思片刻道:“有道理。”

“那你講給我聽。”妖妖轉過身重新啓程,木玉清了清嗓子,從他和她的第一次邂逅講起。

妖妖聽得很入神,不時會放慢了腳步。

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行走在荒無人煙的曠野中,看朝陽明媚了夜色,看星輝籠罩了清野。

三日後,兩人遠遠看到一處城鎮。

妖妖本打算進城,卻被木玉攔了下來。

“若是我們帶着……他一起進城,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木玉最終還是沒能說出蒹葭的名字,而是用他代替。

妖妖看了看漂浮在身側,被黑霧包裹的蒹葭,心中又是一陣刺痛。

儘管她已經用鬼氣幫他清理了身上的血跡,儘管她已經用自己最大的努力保住了他的最後一縷殘魂,讓他的臉上還留存着最後一絲生氣,儘管這微乎其微的生氣讓他看起來更像是沉沉地睡去,可妖妖每次看到他,心裡都如同被一把冰做的鈍刀,一點點地割破,又冷又疼。

“我不能丟下他。”妖妖固執地說道。

“我知道。”木玉低聲道。

“那我們就別進城了。”

“這怎麼行,昨天你不是還說,自己想嘗一嘗桂花糕的味道。”木玉連忙說道,“萬一你經味覺這麼一刺激,你的記憶就恢復了呢?”

“沒關係,我現在反而覺得,有些事還不要記起得好。”妖妖苦笑一聲說道。

“你在這裡等我,我去買來給你吃。”木玉道。

妖妖沒有拒絕,木玉便飛快地衝進城裡,向行人打聽到最近的桂花糕店,又火急火燎地趕了過去。

糕點店了,木玉竟然看到一個熟悉的人,不歸村沈棄疾。

“是你?”木玉有些驚訝,“你怎麼跑來這麼遠的地方?”

沈棄疾微微一笑道:“道友,許久不見。”

木玉更加驚訝,自然是因爲沈棄疾對他的稱呼。

沈棄疾似乎是看穿了木玉的心思,笑說道:“道友所料不錯,我也尋到了自己的仙緣,入了仙門。”

“那就恭喜你了。”木玉簡單地祝賀了一句,便接着說道,“我今日還有一些緊要的事,若是有緣我們日後再見。”

“道友客氣了,我也是奉師門之命,來此處理一些門中事宜。”沈棄疾道,“道友請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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