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考察團來這麼一趟,北崇的收穫真的是巨大。
而且最後機井的事宜,還真沒放了空炮,他們回去大約一週左右,周養志拿了北崇和陽州的申請報告,來到省裡活動——他倒是想不拿北崇的報告呢,不打北崇旗號,誰會理他?
林業廳的人對周市長不冷不熱,不成想他待了兩天之後,居然被副省長歐陽貴叫了去。
歐省長很平易近人,他詢問了一下具體的情況之後表示,從林業總局要錢,那根本是沒影的事,他很坦白地說,退耕還林沒有考慮配套設施,這不能算總局的疏忽——咱的退耕還林指標,是通過非正常渠道補辦的,是咱求着還林,不是別人逼着還林。
不過同時,歐陽貴又說,不管好藉口壞藉口,這總是個藉口,將來有機會的話,看能從總局衝抵些什麼東西,不得不說,歐省長說話做事,還是比較直接的。
但是衝抵,總還是比不上直接撥款的,這一點,都無需他強調。
然而,歐省長的直接,還體現在其他方面,他很明確地表示,二百四十口井,陽州是想都不用想,從總局都弄不到錢,我只能攔腰一刀,答應你一百二十口。
這其中,有六十口要給北崇,剩下六十口,你們陽州看着分。
做爲領導,絕對不能下面要什麼就給什麼,歐陽貴就算攔腰砍掉一半,下面也得感激涕零,終究是沒被全砍掉不是?而且北崇要的一百口井,他也只給了六十口——倒不信陳太忠會怨他。
周養志對這個回答,也是頗爲意外,意外之一,是省裡真的要給錢了,意外之二,是攔腰砍了一半——既然要給了,不能多給點嗎?
所以他稍微地嘗試一下。爭取多要一點,在被明確拒絕之後,他又婉轉地表示,北崇的水資源,在陽州不算落後,既然砍了一半,給他們五十口井行嗎?
這話說得不是很準確。北崇的地表流量和人均水資源,在陽州確實不算落後。但是北崇是個地廣人稀的地方,山地又多,水資源的分佈極其不均衡,雖說比某些半沙化的地方強很多,可季節性缺水的現象,並不能忽視。
不過歐陽貴無意跟他爭這些,只是淡淡地表示:我偏向北崇,因爲那裡值得扶持。
副省長說一句“我願意”,副市長有再多理由都是白搭。
事實上。歐陽貴之所以表示得這麼直接,也是因爲北崇的發展速度,超乎了他的想像。
歐省長跟陳書記,原本就不是外人,陳太忠在剛剛上任的時候,歐陽貴並沒有怎麼大力支持——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北崇終究太小太落後了,他若是直接關注,一個縣區撥五六百萬下去……恆北其他一百多個縣區怎麼辦?
等後來他發現北崇搞得風生水起的時候,想要關注都沒什麼理由了,陳某人不習慣跟省裡要錢,幾個跟農林水有關的項目。都是從上面部委裡跑下來的,清陽河開發,也是跟外省合作,開發的錢還是北崇自己找的。
要不說人要太有本事了,連自己人都有壓力,挺好的一個發展樣板,歐陽貴居然插不進去手。這真的令人感到遺憾,雖然以他跟陳太忠的關係,強行分潤點功勞也不是不可以,但總不是那麼冠冕堂皇。
而目前看來,北崇騰飛的架勢,是擋也擋不住了,這個時候再不下手,就有點晚了。
就連他分管的農業廳,都開始往北崇撥大項目了,這世道從來都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眼看豐收在望,誰也想搭車賺政績——北崇的騰飛,我們是出了力的,
正經是很需要項目的陽州其他縣區,大家暫時沒興趣理會。
歐省長做出了這個決定,同時告誡周養志,你們也多跑一跑省科委,衆人拾柴火焰高嘛,陽州要發展,必須使出所有的力量,尋找任何可能的支持。
周市長分管農林水的,跟科委不搭界,不過有了歐省長的指示,他倒也不怕偶爾越個界——政府工作並不是孤立的,他一手促成此事,總比被別人分潤要好。
不成想省科委的老大穆樺出去開會了,郭主任則是繼續在下面視察星火計劃,他只能悻悻地迴轉,等他再次電話預約的時候,郭主任婉轉地回答:陽州的情況我跟穆老大說了,他想先找下面具體辦事的同志瞭解一下情況。
話雖然婉轉,但並不難理解,穆樺沒見他的興趣,姓周的既不是政府一把手,也不是分管科教文衛的,說不見就不見了。
不過更讓周養志感到不快的是,“下面具體辦事的同志”明顯是指陳太忠,一時間,他真的難以抑制心中的那份悻悻,我一個堂堂的副市長,面子還比不上一個區委書記。
然而,想到郭主任口中的“孃家”二字,他的心氣兒也只能嚥進肚子裡,人和人還真是不能比,誰讓姓陳的那貨就出身科委呢?
但是周養志真沒想到,這話並不是穆樺的意思,而是郭主任假傳聖旨,這個人情,郭某人只會賣給陳太忠——谷珍都別想,更不要說你一個農林水的副市長了。
穆樺是兩天後回來的,回來之後,郭主任就把陽州這邊的報告拿了過去。
“陽州……打井?”穆主任一看這個報告,眉頭就是一皺,這跟星火計劃可不怎麼沾邊,一般都是農業廳或者水利廳的事兒,科委真要扶持,也不是不行,但是,怎麼也輪不到陽州吧?“說說你的想法。”
“主要是去年,陽州跑下了退耕還林,大片砂石地亟待機井,他們主要是向林業廳申請的,但是希望農業廳和星火計劃給予一定的支持,”郭主任也是有一說一,並不添油加醋。
“林業廳和農業廳,”穆樺嘀咕一句,然後看一眼自己的副手,“水利廳沒表示?”
“水利廳在參與清陽河水庫的建設,”郭主任苦笑一聲,人家參與那樣的大項目,平常肯定少不了關照地方,這點兒機井算什麼?
“水利廳都不出頭,咱出什麼頭?”穆老大將手裡的文件一放,漫不經心地發話,水利廳平時照顧地方又如何?這種事情,一碼歸一碼,“咱又沒參與清陽河水庫的建設。”
他最後一句話只是簡單地發泄,不成想郭主任怔了一怔之後,輕聲回答,“北崇以後的項目,不會少的。”
“嗯?”穆樺聽得一愣,然後又看一眼自己的副手,“這話怎麼說?”
“最先申請搞機井的,就是北崇,”郭主任輕聲回答。
“嘖,”穆樺的眉頭又是一皺,沉吟一下發問,“陳太忠?”
他可是在地電的大會上,見過陳太忠的,那時小傢伙還只是區長,不但年輕得令人髮指,當天更是會場的明星,他印象深刻得很。
“就是他,他在部裡……也是有影響的,”郭主任微微頷首,他不能點得太明白,萬一穆老大對這層因果也清楚,他就相當於把窗戶紙捅破了。
“他在哪兒都很有影響,”穆樺的回答,也是含含糊糊,下一刻他嘆口氣,“我倒不是對他有意見,關鍵是那個孟志新的事兒,真的很噁心。”
他不是第一次跟北崇打交道,上次北崇搞移動大棚,孟志新就通過科委的一家下屬公司找上門來,想要省科委撥款。
穆老大瞭解一下項目,覺得還不錯,就指示說先撥吧,區區七十萬,不算什麼,不成想話音未落,孟志新就悲劇了,而且北崇這樁奇聞,搞得全國皆知。
穆樺氣得把那公司的領導叫過來,狠狠地罵了一頓——尼瑪,你推薦的人,能靠譜點兒嗎?
郭主任也大致聽說過這事兒,反正孟區長悲劇了,款子就沒下去,耳聽得領導還記得這事兒,於是笑一笑,“孟志新又啓用了,在朝田幫北崇搞房地產,還負責國企的綜合管理。”
“陳太忠倒是膽子大,”穆樺深有感觸地輕喟一聲,姓孟的其實是點兒背,這個他知道,不過小陳敢這麼快重新啓用此人,膽量不是一般地大。
這種人若是科委的幹部,他是不會考慮重用的,太可能闖禍了,但若是合作伙伴,卻是令人放心——有擔當並不是壞事,於是他點點頭,“讓他來一趟吧……”
巧的是,陳太忠最近,就是在朝田和陽州兩邊跑,八一禮堂和大排鎮的建設都已經開工了,糶米渠人事廳宿舍的工地,也是加班加點地在幹。
接到郭主任電話的時候,他正在趕往朝田的途中,於是當天晚上,他就見到了穆樺,地點就是在省科委招待所,這裡離科委辦公樓和宿舍都很近。
出乎陳太忠意料的是,邀請雖然是郭主任代爲發出的,但是穆老大本人對他,是相當地客氣,親自爲他斟茶倒水——這可是堂堂的正廳級幹部。
饒是陳書記膽大包天,自我感覺非常良好,見到這一幕,也連稱不敢。
“來者是客,我對客人一向是這樣,”穆樺笑眯眯地回答,“你有事找我,我也有事要諮詢你,暢所欲言嘛。”
“您太客氣了,想了解什麼事,我知無不言,”陳太忠還真是有點懵了,對老百姓不擺架子的廳級幹部或許有,但是對處級幹部如此殷勤的,那還真是聞所未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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