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樑健沒說什麼,主位上的老爺子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後,輕輕問了一句:“怎麼?不合你老幺的眼?”
老爺子的聲音雖然輕,但卻讓這平頭老幺的臉色頓時變了,口中忙不迭的給自己澄清:“怎麼會?唐爺您這孫子,儀表堂堂,聽說還是太和市的市委書記,年輕有爲啊!”
老爺子哼了一聲,但沒再說話。
老幺尷尬地笑着,額頭上竟見了些汗。
樑健心底微微詫異,這一屋子的人,從衣着打扮上,應該都不是什麼一般人物。但老爺子剛剛這麼輕飄飄地一句,不僅將那老幺嚇出了汗,也讓這滿屋子的人看向樑健的目光裡,多了些恭敬,雖然這些恭敬基本都不是出自真心。但,儘管如此,也足以證明老爺子在這些人當中的威信。
這時,老爺子開口,聲音輕而緩,似乎十分吃力:“今天叫你們過來,是要跟你們宣佈一件事!”
樑健已經知道是什麼事情,此刻聽到老爺子這話,樑健心裡有些複雜的感覺,他看到在座的人神色各異,他們應該也都猜到了。畢竟老爺子在這樣的狀態下,忽然將樑健推到衆人面前,其意圖十分顯而易見。
所以不等老爺子將話說出口,就有人提出了反對意見:“唐爺啊,你今天把大家都找來,你不用說我們心裡也清楚到底是什麼事!我呢,還是那句話,傳誰我都沒意見,但必須得是正宗的唐家血脈!”說完,還不忘呼籲一下大家:“大家說是不是?”
立馬就有很多人紛紛附和:“是!是!老七說得有理!”
老爺子看着他們,一個個地看過去。每一個,在與老爺子的目光對視後,都會低下頭,除了那老七,只是閃爍了一下目光,卻依然昂着頭。
老爺子笑了笑,連聲道了兩個好字。然後驀地臉色一沉,道:“這古人說人走茶涼,我這還沒走呢,這茶就涼了!看來,你們一個個都是翅膀硬了!”
老七一聽這話,臉色一白,忙道:“唐爺,我不是這個意思!您……”
“你不用解釋!”老爺子打斷了他,“你以爲你這兩年做的那些事我都不知道?”
老七的臉色更白了幾分,放在桌面上的手,慢慢地縮回了桌下!
“要不是我一直再給你擦屁股,你以爲你現在還能坐在這裡?”老爺子繼續說着,他的聲音很淡,語調很平緩,臉上也沒什麼怒容,平靜得彷彿在說一件家常裡短的小事。可愈是這樣的平淡,卻愈是讓樑健感覺到,眼前這位老人在這些人心目中的分量和威懾力。
老七的頭也低了下去。老爺子又看向其他人,說:“我是老了,可還沒糊塗!平日裡一些事情,我睜一隻閉一隻眼,是念在你們這些年不管好壞都跟着我的情分上。現在我不行了,我對你們只有一個要求。你們做得到,你們好,我死了也瞑目。做不到……那就別怪我狠心!”
屋內一片寂靜。
正在這時,關着的大門忽然咔噠一聲又開了。外面進來的是氣還沒喘勻的唐寧一,和跟在他後面的唐靖宇。
老爺子看都沒看他一眼。唐寧一看到坐在老爺子旁邊的樑健,臉色變了變,又藏了起來。唐靖宇也看到了,神色一怒,就要衝上來,被唐寧一一把拽住,默默地朝他搖了搖頭。
“來了就坐吧,像根柱子一樣杵着,難道還要我請你坐?”老爺子開口,透着些不悅。唐寧一便走向老爺子另一邊還空着的那個位置,唐靖宇也邁步跟過去。
“靖宇,你出去!”唐一看着唐靖宇說道。
唐靖宇壓抑着的‘小宇宙’頓時爆了,瞪着唐一,大聲質問:“憑什麼!你有什麼資格命令我出去!”
“那我有這個資格嗎?”老爺子轉頭問他。唐靖宇剛纔還振振有詞的模樣一怔之後,頓時焉了。還想張嘴解釋,被老爺子一句滾,直接將話全部都堵在了喉嚨裡。唐靖宇恨恨地瞪了樑健兩眼,扭頭走了。
老爺子重新回頭看向這滿屋子的人,他的氣息有些不勻稱。看來他剛纔看似平靜,實則未必真的平靜吧。
老爺子緩了緩後,接着之前的話往下說:“我就一個要求。等我死後,我在的時候什麼樣,你們還繼續什麼樣。”老爺子頓了頓,然後問他們:“做得到嗎?”
衆人面面相覷後,一大半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樑健對面的唐寧一。唐寧一靠在椅子裡,手裡把玩着一個玉貔貅,目不斜視。衆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恍若未覺一般。
老爺子輕哼了一聲,問:“寧一,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唐寧一頭也沒擡,一動沒動,答:“你都已經決定好了,我還有什麼好說的!”
老爺子看了他一會,那雙沒什麼光彩的眼睛眯了眯,然後笑了,說了一個好字。
然後他一揮手,那個一直站在他後面年輕人就上來握住了輪椅的把手。
“剩下的事情,由唐一來跟你們說!”說完,又看向樑健:“你跟我來!”
樑健猶豫了一下,才站起身,跟在他的輪椅後面,出去了。
年輕人將老爺子推到了外面花園裡後,就被老爺子支開了。樑健接了年輕人的活,推着老爺子的輪椅,慢慢地走。
很長時間,他們都沒說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老爺子嘆了一聲。
樑健正在走神,聽到這聲音,回過了神,這時,聽得老爺子緩緩說道:“這輩子,有這一刻,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樑健不知他話中的這一刻是指哪一刻,雖然他隱約能猜到,但卻並不是很想承認。老爺子說完這話,忽然擡手往後在空氣中探索着,樑健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突然就將手伸了出去。
老爺子的手,很瘦。骨瘦如柴。抓住樑健的手的時候,五指用力,竟讓樑健感覺到了疼。樑健忍着沒出聲,任由他握着。
風吹過來,捲起了老爺子膝蓋上的那條毯子。樑健另一隻手鬆了輪椅把手,往前走了一步,彎下腰去,將毯子給撫平,擡頭時,朝老爺子看去,卻見他閉着眼睛,一臉安詳。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撞了一下,說不出是疼還是難受。他的手還抓着他的手,很緊,可已然沒有了剛纔的用力。樑健愣愣地看了他許久,忽然,他的手一下鬆開,然後滑落在膝蓋上。腦袋也垂了下去。
樑健在輪椅旁邊坐了下來。看着遠處已經掉到山後的太陽,光線在天邊染出橙紅色的色彩,可以風中已沒了太陽的溫度。
再轉頭看看這位應該是他親爺爺的老爺子,可到他閉上眼,他一聲爺爺也沒叫過。而他,似乎也沒提過。
樑健又想起,他們兩初次見面的場景。劍拔弩張,針鋒相對,誰也不肯退讓。樑健忽然覺得,兩人似乎還有那麼點像,同樣的固執。年輕叫固執,老了叫頑固。
樑健又想到了老唐,老唐也是個固執的人。
不知道老唐知道了此刻的場景,他會是怎麼樣的一種感受。
他忽然想給項瑾打個電話,可是想到她的身體,猶豫了一下,還是放棄了。
唐一找到他的時候,天色已經有點暗了。他看到老爺子垂着腦袋的模樣,就頓時清楚了。他沒說什麼,只是學着樑健的模樣,在輪椅的另一邊坐了下來,一起看向那天邊愈漸緋紅的晚霞。
直到天完全黑了,唐一才站起來,看着老爺子,說道:“走了,回家!”樑健跟着站起來,唐一將老爺子直接從輪椅裡抱了起來。
抱到別墅門口的時候,之前房間裡的那些人全部都已經站在了別墅門口,似乎是早就已經知道這件事。樑健看了看唐一,心想,他是什麼時候通知的這些人,他怎麼沒感覺到。
唐一將老爺子送回別墅後,樑健沒有多停留,他實在不喜歡這些人看他的眼神。第二天老爺子的葬禮開始佈置,樑健也沒有出現,他陪着項瑾去了美國。
再見到餘悅,餘悅有了很大的變化,跟印象中的那個人完全不一樣了。樑健下飛機前還擔心自己會不自然,可當見了面,兩人相視一眼後,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這一笑,所有的前塵往事,都就此別過了。
這一次,項瑾的檢查很順利,各項指標都不錯。到美國後第五天,項瑾開始準備手術。一週後,項瑾術後恢復還不錯,這又十來天過去,樑健實在是放不下太和的那一攤子事,加之項瑾也看出了他身在曹營心在漢,也沒有留他。樑健便立即回了國。
回來後,纔剛落地,手機一開,便收到小五發來的信息。
“胡東來失蹤了。”
樑健一驚。此去美國,小五便跟在了唐一身邊,幫着他照看,一直留在唐家的胡東來。按照唐一的話說,要想從唐家搶走胡東來,那只有兩種可能。一,拿着國家領導人批的文件,二,拉個營過來。
因此,樑健一直相信胡東來在唐家是安全的。確實,在他上飛機前,還是安全的。可誰料一下飛機,胡東來竟然就不見了。
本來約好,小五來接機。現在胡東來失蹤,小五忙着尋人,耽擱了。樑健只好自己叫了一輛出租車,往那個已經贈予他的別墅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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