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根這突然一問,將樑建問得怔了一下。不過,樑建來這裡之前,就早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所以很快就回答道:“這個正是我拿不準的地方,所以,我想來請教您的意見,您覺得,是何建華合適呢,還是用我們辦公廳自己的同志合適?”說完,樑建看着蔡根,目光真誠。
蔡根笑了一下,轉回頭去,扶着桌邊蹲了下來,將那盆多肉拉到了眼跟前,然後前後左右的端詳起來,半響都沒搭理樑建。
樑建也不急,耐心地等着。
“我聽說你辦公室裡也弄了不少的這個多肉,養得怎麼樣?”蔡根忽然問。
樑建忙答:“還行吧,我對這個不精通,平日裡都是小龔幫我打理的。”
“是嗎?你有時間可以自己嘗試着打理打理,我之前也對這個不感興趣,現在忽然發現,有時候擺弄擺弄還是不錯的,凝神靜氣,心境平和,有助於保持大腦冷靜,更好地思考問題。”蔡根一邊說,一邊伸手輕巧地將那棵植物上面兩片陸偉乾枯的葉子給摘了下來,又小心翼翼地埋到了土裡。接着,又前後左右仔細端詳了一遍後,才放回了原位,然後拉着桌子邊站了起來。
“我回頭學着試試。”樑建在背後笑着回答。
蔡根站直了後,就繞着桌子,回到座位那,慢慢地坐了下來。坐下後,也沒讓樑建坐,擡頭看向樑建,問:“你上次跟我推薦的是辦公廳的哪兩位同志?”
“行政處的徐立華和機要局的林飛。”樑建回答。
蔡根沉吟了一下,道:“徐立華性格太懦弱,不適合。”
樑建忙點頭:“您說得是,這一點我後來也發現了,之前是我考察不夠,有些草率了。”這話剛說完,蔡根就接過了話:“你確實草率。這辦公廳副主任的位置,對於我們市委工作的影響也是很大的。這一人選,還是要選人重才,而不能任人唯親!”
樑建心中猛地一震,這任人唯親四個字從蔡根嘴裡說出來,那這分量可就重了,就好像是一塊大石頭忽然壓在了樑建的胸口,頓時就覺得有種窒息感撲面而來。但好在樑建如今也算是歷經風雨,穩住了,並沒有失態,然後立即接過話:“您說得是。一個幹部的能力纔是首先重要的。其他的都是其次。”說完,樑建頓了頓,又故作輕鬆地笑道:“其實,我就是想任人唯親也沒親人可用啊!這辦公廳裡,我纔是外來的那個!”
“這話不對啊!什麼叫你是外來的?你是市委秘書長,整個辦公廳都是你負責的!你要把辦公廳當成你自己的家,你是戶主,怎麼就成外來的呢!這種思想,得改!”蔡根假怒道。
樑建忙說是。
接着,兩人都沉默了一會,辦公室裡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過了大約半分鐘時間,樑建試探着開口問:“那人選上,要不就定何建華?”
蔡根道:“這個也不用急,你先比較一下再說。林飛這個同志我也有接觸,還是不錯的。比能力,可能何建華更突出,但在性格上,還是林飛要更勝一籌。”
蔡根這話透出來的態度,跟之前他說樑建任人唯親又是不一樣的了。樑建頓感疑惑,到底蔡根是個什麼態度呢?
樑建也不好刨根問底,又扯了幾句後,就起身告辭。姜仕煥約了他吃晚飯,不能耽擱太久。
赴約的路上,樑建在心裡琢磨蔡根的態度。蔡根這態度,可以說是一波三折。一開始,他是一副全權由樑建決定的態度,但之前在辦公室,似乎又有所傾向於何建華,可到了最後,又給樑建留了空間。
樑建猜測,是不是朱建華已經找過蔡根。但蔡根呢,又不想以一種強勢的態度打壓樑建的意見,所以看似給樑建留了空間,實際上是等着樑建來揣摩出他的意思,最後做出他想要樑建做出的決定。
樑建認爲這個猜測可能性很大。
胡思亂想着,就到了約定的地方。樑建剛停下車就接到姜仕煥的電話,他已經到了。樑建下了車,到了包廂,姜仕煥坐在那裡,雙手握着個茶杯,愁眉不展的模樣。
樑建之前就覺得姜仕煥有些不對,見他這樣,心裡就沉了沉。坐下後,立即就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姜仕煥沒做聲,伸手給樑建倒了杯茶,遞到了樑建手裡後,又轉頭將守在外面的服務員叫了進來。
“開始上菜吧。”姜仕煥吩咐完服務員,還是沉默。樑建倒是有些急了,再次問道:“姜大哥,你這是怎麼了?跟嫂子吵架了?”
姜仕煥搖搖頭,目光盯着自己手裡的杯子,嘆了一聲,道:“待會邊吃邊說。”
他都這麼說了,樑建也不好再催着問。沒一會兒,菜就來了。姜仕煥等着菜上完,又讓服務員拿了一瓶酒來。酒開了後,姜仕煥屏退了服務員,然後親自動手給樑建倒了酒。這期間,樑建要接手,姜仕煥非不讓。樑建見他神情嚴肅,也就隨他了。
酒倒好,樑建剛要舉杯,姜仕煥一仰頭就先自己悶了。樑建見他這樣,眉頭也皺了起來,看到他又要倒酒,伸手就按住了他的手,沉聲道:“姜大哥,酒不急着喝,你先跟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了?不然我這心裡不踏實!”
姜仕煥抿着嘴頓了好一會兒,忽地長嘆一聲:“老弟,哥哥我對不住你!”
“這話從哪裡說起!”樑建皺眉問道。
姜仕煥推開樑建的手,拿過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仰頭一口灌下。喝完後,他又要倒酒,樑建急得有些上火,伸手搶在他前面將這瓶酒給拿了過來,放在了自己這邊,然後對着他說道:“姜大哥,你先說,到底是什麼情況!”
“行,我說。”姜仕煥低着頭,沉重無比。
樑建看着他,心情也是格外的沉重。
房間裡的氣氛,凝重得就好像能滴出來。
姜仕煥終於開口:“今天你去找過朱明堂之後,他又找了我。”這話一說,加上姜仕煥這表現,樑建心裡已然有了大概的雛形。
“他想讓我在你這裡替何建華說上幾句,同意讓何建華接任你們辦公廳副主任的位置。”姜仕煥說的跟樑建心裡想的一樣。姜仕煥沒停,繼續說:“以我們的關係,我根本不應該爲了這事情來找你。我這個大哥做得不夠格,所以,我慚愧!朱明堂說,他準備提前退休,退休之前他會跟上面推薦讓我來接任他的位置。”說到這裡,他頓了頓,他的腦袋都垂得快要貼上自己的胸了。他的愧疚,就好像他那幾乎彎成了一百八十度的頸椎一樣,用力得很!
樑建被姜仕煥說的朱明堂的條件給驚住了,朱明堂用這麼大的誘餌,那說明這個何建華對於朱明堂來說,是個重要的人物。
樑建忽然一下子對這個何建華好奇起來。
姜仕煥還在那愧疚,樑建忙收回心思,拿過酒瓶給姜仕煥倒了杯酒,然後笑道:“姜大哥,這是好事。”
姜仕煥擡頭看向他,見他在笑,有些意外。“這何建華可不是簡單角色,讓他到你手下去,未必是好事。”他遲疑了一下說道。
樑建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沒接話,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然後慢慢說道:“其實,即使你不來找我,我也正有這方面的考慮。剛纔下班前,我跟蔡書記談了一下這個事情,他也有讓何建華來辦公廳的意思。所以說,朱明堂既然這麼說了,那這順風車,你就搭了吧,你也不用覺得對不起我,如果這件事能讓你受惠,那也是一件好事。再說了,雖然說何建華這個人可能不簡單,但我是秘書長,他來了也只是個副秘書長。辦公廳存在的意義是爲市委書記服務的,只要把蔡書記服務好了,其他都不是問題。”
“我知道你這話是爲了安慰我才這麼說。”姜仕煥說道:“我也知道,我現在說這些話聽着有些假,我要是真不想你爲難,我根本就不應該跟你提。但我不說,我這心裡,真是……”姜仕煥搖頭嘆氣,表情糾結難受。過了幾秒,他繼續說道:“你就當我這是垂死掙扎,我在這副部長的位置上待了快七年了,這凳子坐得都快要長黴了,現在有這麼個機會擺在面前,我要是什麼都不做,我過不去心裡這個坎!不過,這事情我跟你說了,你就當是聽了個笑話,聽聽就過了吧。我把這些話說穿了,這心裡的那些心思也就死心了。其實,我一個農村出身的草根,能爬到這個位置上,用老家的話說,那就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了。我應該知足!”
樑建能明白姜仕煥心裡的那些苦楚。他一個草根出身的幹部,當年跟楊秀梅結婚,從一個老師到教育局,然後到組織線上,這一路走來,除了背後有老丈人的扶持外,必然也有他自己的奮發圖強。他要是劉阿斗,這老丈人即使再厲害,也是扶不上牆的。
但他的老丈人過世後,姜仕煥就再難寸進。他還沒到五十歲,這個年紀,這個位置,本該是前途光明的,可他卻被釘死在這個位置上了。七年時間,一晃而過,眼看着他就要過五十歲了,機會忽然來了,姜仕煥能不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