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況下,宏市長中午都是不喝酒的。這次宏市長主動拿起了酒杯敬大家,足以看出對大家的重視。謝市長說:“宏市長是真關心我們。還是我們一起來敬宏市長吧。”
宏市長站了起來道:“這杯酒,一定是我敬大家。從昨天開始,大家就一直在加班加點。總體而言,今天我們的工作是好的。儘管接下去,我們的工作任務很艱難,需要我們攻堅克難,也需要我們加班加點,但對於成績我們還是要好好肯定的。立足現在,展望未來,我敬大家。”
其他人都站了起來,感謝宏市長,然後把酒喝了。
謝市長說:“現在是中午,我們也不多喝了,但我們一起敬宏市長一杯,是必須的。”胡小英說:“好啊,這一杯我們就來杯滿的,然後就不喝了。”
宏市長也很爽氣:“好啊,那就再喝一杯吧。”
又都站了起來,敬了一杯酒,大家把酒喝得一滴不剩。原本官場喝酒,都是要喝到盡興方纔罷休的,像這樣喝,其實只喝了一個嘴饞。但剛纔有話在前,也就沒有人來勸酒了。畢竟,省人大常委會主任還在鏡州,萬一有什麼工作詢問,不論是哪位領導,喝得臉紅耳赤的去總是不太禮貌。
吃過了飯,宏市長說:“我們也不換地方了,大家就在這裡商量孔主任佈置給我們的任務吧。”
樑健吩咐服務員給各位領導上茶,大家在包廂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沙發位置不夠,樑健就拉了兩把椅子過來,坐下了。
謝市長喝了一口茶,先發言道:“宏市長,不是我說某位領導,其實關於歸國人員創業基地建設的拆遷問題,真的不能這麼草率的定下來。既然,這個北部新城建設小組組長是您,宏市長,那麼拆遷的進度也應該由您說了算,某些領導亂表態,讓我們下面的人很難做。”
雖然謝市長一直說“某些領導”,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謝市長指的是市委書記譚震林。既然謝市長這麼說了,其他人也就來了一個暗指,建設局局長榮威說:“沒錯,宏市長,某些領導,既然不願意擔任領導小組組長,就不應該胡亂插手。這不等於是故意將我們的軍嘛?”
其他也有人說:“是啊,這麼做實在太過分了。”
樑健見宏市長不出聲,知道宏市長心裡肯定也非常鬱悶。如果大家只是說喪氣話,解決不了問題,但他作爲宏市長的秘書,在這種場面是不適合發言的,說得更確切點,他是沒有發言資格的。
秘書這個身份,大家對你都很客氣,但這種客氣來源於你貼近領導,而不是因爲你的職務有多高。好秘書可能會對領導發生重要影響,但那是潛在的,是背後進行的事情。大庭廣衆之下,秘書只能是隱隱地站在領導背後的那一個,有時候露出的是半個臉,有時候是一個肩膀,很多時候是看不見的。
但如今的氣氛,卻需要有一個人來轉變。爲此,樑健就朝胡小英看去,並對胡小英使了一個眼神。
胡小英很快就領悟了,她也聽出了大家說的話,已經到了需要轉折的地方。胡小英說:“我來說幾句。這次,孔主任來視察,提出了讓我們十五天內完成歸國人員創業基地拆遷工作,已經是不能改變的事情。既然這件事情不能改變,而且是省領導交給我們必須去完成的任務,那麼我們只能去盡力做好,沒有退縮的餘地。”
胡小英這麼表態之後,宏市長微微皺起的眉頭,似乎才稍稍鬆開了。宏市長說:“胡書記說得好。有些事情,是上級領導交給我們的任務,我們必須想方設法去完成,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儘管,在這件事上,要在十五天內完成,恐怕是有些困難,但正因爲有困難,所以要我們去努力做。歸國人員創業基地剩下的拆遷工作,早晚要完成,長痛不如短痛,我們一定要把這個任務完成好。”
聽宏市長和胡小英都這麼說,謝市長當然也知道這件事情無法推脫。謝市長說:“既然領導定下了這件事情,我們當然要把工作落實下去,剛纔的話也無非是發發牢騷,請宏市長諒解。下一步的落實工作,關鍵還是要看胡書記和榮局長兩個。”
胡小英說:“我們區裡一定會全力以赴,做好思想工作,同時,也希望市裡有些關係的擺佈上給予考慮。工作做到如今,挺着硬是不肯拆的都是有背景的主了,真正的普通老百姓,早已經簽約拆遷了。這也是當前工作的重點。”
謝市長睇着胡小英點頭道:“胡書記說得不錯啊,這纔是海外歸國人員拆遷工作中的難題,有些關係恐怕還不在我們市裡。宏市長,你看?”
宏市長一隻手放在茶杯把手上,但並沒有拿起來喝,他說道:“這個你們先別擔心,如今我們的工作得到了省裡的認可,即使是省裡的關係,我們也有辦法請省裡支持我們,關鍵是,只要我們始終做到公平公正、有理有據就可以!胡書記,你們這裡先去做工作,實在做不下來,再把具體名單和原因分析以列表形式報市裡,我們再進行一次深度研究。”
胡小英聽到宏市長堅決支持,更加有底氣了:“是,宏市長,下午我就去部署。”
這時,宏市長的工作手機響起來。宏市長有兩枚手機,一枚是工作手機,由樑健保管,如果有什麼來電,要先經過樑健這一關,然後向宏市長彙報,諮詢領導要不要接聽。還有一枚手機,宏市長自己保管,這枚手機的聯繫電話,不是宏市長的家人,就是上級重要領導。
這次響起的是宏市長的工作手機。樑健看了看手機上的來電顯示:周其同。
樑健眉頭微皺了一下,但沒有表現出任何反感,他掌中託着手機,給宏市長看,問道:“宏市長,是周區長的電話。”宏敘看了看,拿起了電話:“唉,其同啊,什麼?午飯當然吃過了……哦,你不用過來了……中午我也要休息一下……如果有事情……你下午到我辦公室吧……這裡我有個事情,先要交代你一下……北部新城的拆遷工作,你要協助胡書記認認真真抓好,省裡孔主任給我們的時間只有十五天,歸國人員創業基地的拆遷工作必須全面完成……”
宏市長說話的時候,瞟了眼胡小英。胡小英認真聽着宏市長的電話,一邊若有若無的點點頭,她肯定也已聽出來,打電話過來的是區長周其同。
打完電話,宏市長對大家說:“那麼就這樣吧!”
散席。
原本要放在下午研究的工作,中飯的餐桌上就研究好了。下午,胡小英和榮威他們各自回去研究部署工作。宏市長中午在貴賓樓休息,上班前回市政府。
車上,宏市長說:“樑健,拆遷工作的進度,你要隨時關注,必要的時候還要催促。這件事情,現在落在我的肩膀上,基層有什麼問題反映,你也要及時向我報告。”樑健馬上答道:“宏市長,我知道了,我會每天跟進了解情況。”
第二天下午,宏市長去省裡開會,沒有讓樑健跟着。樑健知道,雖然宏市長沒有提讓他留下來,是跟蹤拆遷工作進度,但他明白,宏市長的沉默背後蘊含的就是這個意思。
跟着宏市長的日子越久,樑健也越感覺,有些時候宏市長不喜歡把話講透、說盡,他希望你們能夠領悟他話外的意思。爲此,樑健在送宏市長上車時,特意說了一句:“宏市長,待會我就向胡書記和榮局長,瞭解一下拆遷工作的進度情況。”
宏市長點了點頭,坐進車子,手在窗子內輕揮了一下,算是告別,車子一邊往前開,車窗一邊搖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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樑健知道,胡小英和榮威都是責任心特別強的領導,關於拆遷工作,既然接到了任務,他們肯定會全力以赴的研究、部署和推動。如果有了進展,胡小英肯定也會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樑健。
如今沒有音訊,也就是說,工作沒有進展。
樑健本想宏市長一走,就馬上打電話給胡小英。但直到下午四點,他始終沒有拿起電話,他想給胡小英時間。他不想跟有些秘書一樣,拿着領導的雞毛當令箭,結果只是給基層領導增添麻煩和壞印象。
他與胡小英的默契不是一般人的那種默契,他知道胡小英肯定也能感覺到。下班時間到了,胡小英還是沒有電話過來。樑健緩慢的收拾着東西,然後去機關食堂吃晚飯。
作爲市長秘書,樑健其實在機關食堂用晚餐的次數並不多,一般情況下,要麼沒事,要麼陪同宏市長赴宴。
市行政中心的機關食堂,其實辦得蠻有特色。早中晚三餐都有。早上有粥、包子和麪條。中飯不說,晚上也有飯、餛飩和麪。不少機關幹部,到了下班時間,提前去機關食堂排隊買包子,第二天早上用來過粥。
食堂的包子有肉包、菜包、豆沙包,還有黃金糕,粗糧,便宜。這些年物價飛漲,市場上一個包子沒有一塊錢下不來。在機關食堂,包子的價格,在四毛錢左右,肉餡大小卻是外面的一倍。陽光工資之後,機關一般幹部的收入直線下降,但這包子還是名符其實的福利。
樑健到機關食堂的時候,還有長長的隊伍在買包子。食堂的那些塑膠座椅上方,吊着液晶電視,屏幕上,正好播放着鏡州新聞。鏡州新聞一般都要慢一拍,今天播放的是昨天的新聞,標題是省人大常委會主任孔利民來鏡州視察北部新城建設。
孔利民腳穿雨鞋在建築工地趟着渾水的鏡頭赫然入目。“趟着渾水”,樑健想到這個詞語,不由覺得好笑起來。
身後,忽然有人說道:“呦,樑處長,這電視中不就是你嘛!”
新聞中的確閃過一個會議的鏡頭,是在北部新城指揮部的情況彙報會的鏡頭。省人大常委會主任孔利民、市委書記譚震林、市長宏敘都在鏡頭之中,區別只是,鏡頭在孔利民、譚震林身上停留的時間長一點,在宏市長那裡幾乎是一閃而過,之後,又來了一個側面的全景,其中樑健在後排的座位上坐着,記錄着會議內容。
如果不仔細看,還真不容易發現樑健的存在。而身後這個人恰恰就發現了。
樑健回頭一看,是市委副書記秘書任堅。樑健笑說:“任處長,你也‘親自’來食堂吃晚飯。”
機關裡表示領導對某某事情重視,總是說某某領導“親自”參加會議,“親自”過問事項,“親自”參加下基層調研……彷彿是隻要“親自”就是特別的……
大家其實也感覺這個“親自”實在是詭異而有趣,相互之間也用這個“親自”來打趣。兩人在餐廳碰到,就說“你親自來吃飯啊?”,在衛生間碰到,就說“你親自來解手啊?”
任堅見樑健開玩笑,就說:“樑秘書長都親自來,我們還敢讓別人代勞嘛!”
兩人笑了一陣。任堅說:“聽說,宏市長今天去省裡開會了?”樑健說:“任處長,消息還真靈通。”任堅搖搖頭說:“不是消息靈通,是必須掌握,我們領導對主要領導的行蹤很是關心,隨時都可能問,我不掌握不行啊!”
樑健對作秘書的苦當然瞭解。任堅服務的領導是市委副書記韓正陽。在市委裡面,韓正陽上面還有市委書記譚震林和市長宏敘,這兩位領導的動向,當然是韓正陽隨時隨地要關注的,這也意味着秘書任堅也必須隨時隨地掌握。
兩人端了菜,找了一個位置坐下。任堅又說:“既然宏市長今天不在,豈不是可以瀟灑一下?晚上要不一起宵夜?”
樑健知道任堅喜歡喝點小酒,但他心裡放着心事,就說:“晚上還有事情呢,宏市長交了任務給我。必須得完成啊。”聽到宏市長有任務,任堅也就不再勉強,就說:“你也是個大忙人,一直都閒不下來,那就等你有空時再說吧。”樑健說:“等我有空了,我喊你一起。”任堅說:“我可等着呢!”
兩人一笑。
胡小英的電話終於打來了。樑健晚飯也吃得差不多了,跟任堅打了招呼,就出了食堂。他沒有馬上回辦公樓,沿着食堂外的一條林蔭路,往行政中心外走。
胡小英問道:“宏市長是否讓你跟蹤拆遷進度了?”樑健心道,胡小英是很瞭解宏市長的,就說:“你猜得很準。”胡小英說:“
昨天下午之後,我們馬上讓十面鎮派了工作組,又上門去拆遷戶家做工作,瞭解拆遷戶的訴求……”
樑健問:“情況怎麼樣?”胡小英用三個字答覆道:“挺複雜。”樑健問道:“怎麼複雜?”
樑健需要了解的是詳細的情況,否則宏市長問起來不清楚,就是工作不深入,瞭解不仔細。
等樑健聽完了胡小英的介紹,才感覺到了長湖區工作的難度!
不知是誰通風報信,省人大常委會主任孔利民來鏡州要求半個月內搞定歸國人員創業基地拆遷工作的消息不脛而走。所在地塊內的九戶“釘子戶”頓時感到他們的春天就要到來,紛紛理直氣壯擡高了價碼。原本只能賠償六十萬現金和一套120平米安置房的農戶,此時已經喊出了300萬和三套120平米安置房的賠償價,否則堅決不肯拆遷。
胡小英嘆道:“堡壘都是從內部攻破的,當時開會的人中,有人替拆遷戶通風報信了!”樑健說:“這隻能說明,拆遷戶中有些人的背景挺深!”
胡小英說:“有一戶人家的兒子,在省委組織部當處長,你說這層關係深不深?”樑健說:“在省委組織部當處長,也不該漫天要價啊!搞毛了,向省委組織部反映去!”胡小英說:“領導層面,恐怕不會這麼想。畢竟,人家在省委組織部,又涉及到幹部管理這樣的敏感崗位,把人家搞毛了,說不定影響到領導……不說了,反正這事情,困難重重。”
樑健問道:“那麼,你們打算怎麼辦?這事拖不起。”胡小英說:“晚上,我們還要開會,再商量商量,看有沒其他好辦法?”
樑健說:“你不會現在還沒有吃飯吧?”胡小英說:“吃不下,這樣的任務背在身上,肚子都不餓了!”
樑健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自己是吃飽了。想到胡小英爲了完成省人大常委會主任壓下來的任務,如此廢寢忘食,深感作一個基層領導實在太不容易,特別是一個女同志,在區委書記的崗位上,那真是折磨人的事情。
有句話叫船到橋頭自然直,還有句話叫退無可退,既然坐在了這個崗位上,再苦再累再難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樑健只是希望,胡小英帶領下的長湖區,能夠想出一個萬全之策,把這十五天給應付過去。
樑健原本晚上要給宏市長打電話,報告瞭解到的情況。可如今這樣的結果,實在沒有彙報的必要。領導也是人,總是希望聽到好消息,如果是這樣毫無進展的情況,還不如不彙報。
反正,目前自己是掌握了情況的,如果領導問起來,再說也不遲。
這天晚上,樑健沒有接到宏市長的電話。
第二天一個上午,長湖區委專門成立的工作組和十面鎮的拆遷組再一次進入北部新城區域開展工作。拆遷戶,簡直可以是我心如磐石,紋絲不動啊。工作組根據區委和十面鎮共同商量的結果,適當提高一定加碼,但拆遷戶仍不爲所動。
工作組的帶班領導,按照區鎮的意見,甩下一句“區裡和鎮裡給出的條件,已經達到了上限,如果你們還不接受,我們要採取強制措施,對於你們的違章建築要依法拆除,對於你們漫天要價阻礙重點工程進度的行爲,要給予嚴厲打擊!”
雖然工作組放了狠話,但接下去的工作如何做,還得更高領導說了算。工作組向區委區政府領導彙報,到底下一步該如何動作。
區委書記胡小英、區長周其同,市建設局局長榮威、十面鎮黨委書記金凱歌以及分管副區長、拆遷組成員等人一同坐下來商量。
胡小英問道:“時間很緊,其他我們都不說了,大家說說想法。我們的目的是明確的,那就是在十五天內完成拆遷任務,目前還剩下十三天!在這十三天內,如何把九戶拆遷戶搞定?”
區長周其同又補充道:“我們的底線是不死人,其他什麼辦法都能用!”
胡小英朝周其同看了一眼,心道,“不死人”這話似乎說得有些過了,如果強制推進,造成重傷等危險,其實也是不妥的!但在這個時候,主要領導必須得說點狠話,激勵士氣,否則下面的人就更加沒信心了!爲此,胡小英也沒有糾正周其同的話。
拆遷工作組組長原本由十面鎮一名副鎮長擔任,但由於此次工作已經上升爲省委省政府所重視的工作任務,擔子一直壓到了市長宏敘身上,爲此拆遷工作組組長的規格相應也升高了,由十面鎮黨委書記金凱歌親自擔任。工作自然還得由下面的人去做,但擔子必須金凱歌自己來挑了。
金凱歌對這項工作也是高度重視的,情況瞭解得很詳細。金凱歌說:“這些天我們鎮對這九戶拆遷戶算是摸透了。這九戶拆遷戶,也成了一個整體,形成了自己的帶頭大哥。這個‘帶頭大哥’,就是最西面的趙家,戶主就是趙樹根。如果離開了趙樹根,就形不成氣候。”
胡小英插話道:“趙樹根的兒子,就是省委組織部幹部三處處長趙勤。這個大家都已經瞭解了!”
小說來源:燃文書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