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這些的時候,樑健的目光穿過場間忙碌走動的衆人,落在那個正與記者周旋的身影上。他忽然發現,此刻的她,很像當初他剛認識她的時候。很多事情,兜兜轉轉,幾年之後,似乎又回到了起點。
樑健笑了笑,將目光收了回來。
樓下的消防車,早已排成一條長龍。可這樓中的火,卻有生生不息的態勢。這場大火,一直持續了六七個小時,才終於在消防人員的圍攻下,漸漸熄滅。
萬幸,雖然火很大,但因爲當時並不是大樓里人流最高峰的時候,加之,撤的比較及時,所以並無人員死亡,雖有傷員,都並不嚴重。那批和樑健一起出來的人,是全部被大火滯留在大樓裡的人。
到了晚間,樑健纔回到家中,就發現,電視報道中,開始頻繁出現他的名字,還有照片。報道中,誇大了他冒險入火場救人的事情,徹徹底底地將他英雄化了。而爲了讓這個英雄變得真實一些,那些記者還採訪了一些當時和他一起出來的人,其中就有那個本來打算跳樓的人。他說,如果不是樑健,他當時就跳樓了,就不可能平安出來。是樑健救了他。
那對母女也上了鏡頭,說了一些和事實相符,但有些誇大的話。樑健不知道,這些話,是記者讓他們說的,還是他們自己想說的。
電視報道後不超過半個小時,樑健又一次成了網上的紅人。只不過,這一次是貶義的。項瑾和他一起坐在書房裡,瀏覽着網上的這些帖子新聞。樑健臉上沒有絲毫愉悅感,項瑾看了他一眼,問:“做了英雄不開心?”
樑健苦笑一聲,自嘲道:“可能我還是比較喜歡做個無名英雄吧。”
項瑾抿嘴一笑,說:“有些事,順其自然就好了。不用太在意。”說完,她忽然想到一事,又說:“對了,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樑健問:“什麼事?”
項瑾說:“霓裳現在也大一點了,我想找點事做。”
樑健不是一個反對妻子做家庭主婦的人,但也不是一個要求妻子一定要以家庭爲全部中心的人。只要項瑾開心,他都願意支持。他問項瑾:“你想做什麼?”
項瑾說:“我原來是在國外學的音樂。最近有個學校邀請我去講課,學校就在寧州。”
其實,對於項瑾以前學什麼,做什麼,樑健從來都沒有問起過。所以,這一次還是頭一次聽說。不過,初認識項瑾的時候,樑健就見識過項瑾的鋼琴功力。這段時間,因爲有了霓裳,倒是許久沒有聽到過項瑾的鋼琴聲了。
樑健忽然覺得,自己這個丈夫做得還真的是很不稱職。女兒都快滿一週歲了,他卻對項瑾過往的事情基本不知。他一邊暗暗告誡自己以後要對項瑾多用些心,一邊說:“這個你自己決定,只要你開心就好。”
項瑾的笑容有些幸福。女人總是喜歡自己的丈夫,有這樣的溫柔諒解。她說:“講課不是固定的,只是偶爾。而且,你不是打算去永州嗎?我想,自己開個工作室。你覺得怎麼樣?”
樑健問:“開工作室是教學生嗎?”
項瑾說:“具體還沒想好。”
樑健說:“你覺得怎麼樣好,就怎麼樣。”
項瑾開心地笑:“那你是支持我嘍?”
樑健說,當然。項瑾朝着樑健伸出手。樑健迷茫:“什麼意思?”
項瑾笑說:“支持我,難道就口頭說說嗎?”樑健明白了過來,笑了起來,說:“回頭我把工資卡給你,你隨便取。”
項瑾幸福的笑了起來。樑健忽然說:“好久沒聽你彈鋼琴了。”
項瑾會意,站了起來。那架從鏡州運來的鋼琴,一直放在客廳裡。此刻雖然有些晚了,但還沒到十點,樑健想,應該不會有人告他們擾民吧。
叮咚的聲音響起,彷彿溪澗的河水流淌過嶙峋的山石,讓人心醉。樑健靠在門框上,安靜地看着項瑾專注而寧靜的側臉,一切,是那麼美好。
原本,組織上說讓他可以在家休息兩天再回去上班。但樑健感覺並沒有什麼不適,第二天就回到了單位。
剛到單位,就有不少女同事笑着圍了上來,口中喊着英雄打趣着。樑健有些不好意思,一邊解釋着其實自己並沒有做什麼,一邊儘快脫身,躲回了自己辦公室。沒呆多久,馬雅就喊他過去,無非就是客套幾句。說基於他這次的英勇表現,組織上準備表彰他。公安廳那邊組織了一個表彰大會,準備對這次救火中有英勇表現的幾人加以表彰。
樑健不喜歡這種虛頭巴腦的東西。而且,他這個表彰,可是受的有些心虛。他是想去救人來着,可並沒有救成功啊,最後還是讓消防士兵給一起救出來的。可,記者宣傳不是這樣的。而對於政府來說,最近幾年,除了一個總是出幺蛾子的治水行動,一直都沒有太正面的消息。這一次樑健的事情,對於政府形象來說,也是一次機會。所以,政府裡的某些人雖然不太希望樑健出風頭,但也無可奈何。
表彰大會上,張強和華劍軍一起出席,大大地誇讚了一番以樑健爲首的幾個‘英雄’。這些人裡,樑健有印象的就是那個和樑健一起進去救人的幹警。他站在樑健身邊,看着華劍軍和張強走過來的時候,緊張得整個人都繃了起來。
閃光燈在下面,啪啪響個不停。樑健真想拿手裡那本榮譽證書把自己這張臉給遮起來。還好,持續時間並不長。華劍軍和張強兩人先後上去講話結束後,表彰大會也到了尾聲。散會的時候,張強讓蕭正道通知他去他辦公室。
樑健到張強辦公室裡的時候,張省長正在窗前,端着茶杯在喝茶,目光看着窗外的東湖,顯得深邃。
聽到樑健進來的聲音,張強回頭看了一眼,就又將目光投向了窗外。等蕭正道出去後,他纔開口:“這一次表現不錯。”
不知爲什麼,樑健忽然想解釋一句,於是,他說:“當時,我並沒有想那麼多。”
張強笑了,說:“我知道,如果當時你想到了這些,就不是你樑健了。”
樑健心裡忽然就舒坦了。張強又說:“本來我還在想,到時候常委會上,應該用什麼理由比較好。這樣一來,基本就沒問題了。”
說到這裡,張強轉身從窗邊走了回來,招呼樑健在沙發上坐下。樑健坐下後,張強頓了頓,忽然問:“樑健,你有沒有想過,去北京發展?”
樑健有些詫異地看向張強,不知他忽然提到北京,是什麼意思。他考慮了一下,回答:“俗話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對於每一個從政的人來說,可能北京都是心中聖地。不過,我覺得,我現在還不夠成熟,還不足以面對。”
張強看着他,沉默了幾秒後,說:“確實,你現在的年紀還年輕了一點。”說着,張強又換了話題,說:“最近,有些人要沉不住氣了。永州是塊大肥肉,盯着的人不少。你最近也小心一點。”
樑健自然知道張強的小心二字是什麼含義。這也不能怪張強對他不放心,實在是他最近這段時間,事情出的有些多。
兩人又聊了一會後,張強就示意樑健可以走了。樑健出去的時候,蕭正道正在他的辦公室裡看着電腦。和他以前一樣,門是半掩着的。樑健出去的時候,蕭正道應該是看到了,但蕭正道沒動。樑健走到他門口的時候,腳步頓了一下,本想進去坐坐聊幾句,但轉念一想,還是不進去了。
樑健剛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沒多久,就接到了好幾個人的電話和短信,都是邀請他去吃飯的。樑健一一回絕了,只有一個人的,他答應了。是胡小英的。
飯局安排在江中賓館不遠處的一個飯店裡。飯店外面看着不大,裡面卻是別有洞天,裝修得很有品味,奢華而不高調。寧州他也住了一年多了,江中賓館附近也逛過好幾次,可這飯店還是頭一回知道。
飯局上,來的人,不止是胡小英和樑健兩人,還有四個人,兩男兩女。女的,樑健都不認識。男的,樑健倒是認識。一個是宣傳部長汪漁,還有一個是組織部的部長。
看到這兩個人,樑健忽然明白,這恐怕是胡小英爲了他的仕途,而專門安排下的一次晚宴。
說心裡話,樑健並不喜歡這種方式。但對於胡小英的主動幫助,樑健根本不能去責怪她自作主張。他感激而又無奈。
和汪漁,樑健有過幾次交談的。還算熟。至於組織部的部長,樑健雖然見過幾次,但交流不多,至於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性格,並沒什麼把握。
兩個女人,是什麼身份,胡小英沒介紹。但看她們的一舉一動,優雅中透着嫵媚,應該也不簡單。
飯局進行的還算輕鬆愉快。胡小英邀請來的那兩個女人,總是能恰到好處的把握氣氛,將汪漁和組織部長照顧得很好。臨近結尾的時候,終於有人像是無意,隨口一提般提到了正題。
提到這個話題的是,汪漁。樑健本來以爲會是胡小英先提出來的。可沒想到去是汪漁先提出來了。
汪漁對着樑健說:“樑健,你也是個人才,這婦聯副主席的位置,你呆着可是有些屈才了。”
樑健一邊想着這瞎扯了一晚上,正事終於要來了,一邊謙虛笑笑說:“我哪裡算是個人才,只不過是有些小聰明,汪部長過獎了。”
汪漁卻搖了下頭,說:“你不用謙虛,不信,你問我們的部長同志。”馬上,組織部長也被汪漁拖下了水。
樑健看得出來,組織部長並不太想參與這個話題,畢竟他作爲組織部長,這個話不是那麼好說的。但汪漁把這皮球踢給了他,他接了不好,不接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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