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逸夫猛然起立,站在“厚德載物”的橫幅前淚如泉涌,在這即將失去的時候他才突然明白:人憑事業虎憑山。在市長寶座上發號施令的時候,不僅是他人生的輝煌頂點,也纔是他作威作福的真正天堂!而他正是在這輝煌的外罩下,孽生了無可饒恕的彌天大罪。
淚珠掉在玻璃茶几上,發出讓人心顫的撲撲聲響。
官場上那隻左右官員命運的權力魔掌,真是有它無可抗拒的鐵的定律: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而且是不服不行。
人心似鐵不是鐵,官法如爐真如爐。
唐逸夫現在纔開始更真切地感受到官場法規這隻紅烙鐵灼人心魄的威力了。
此前的大多時候都是他執着這隻紅烙鐵,義正詞嚴地去燙別人,現在這隻冒着熾熱紅火星的烙鐵已經衝着他肥實的屁股燙過來了,他似乎已經聽到了紅烙鐵燙肉燎毛的“吱吱”聲和抑人鼻息的焦糊味,就像小時候過年看殺豬用紅烙鐵燙燒豬頭上難褪的鬃毛一樣。
走吧!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了。
逃命要緊,浪跡天涯或許還有與妻兒團聚的機會,只要兜裡有嘩嘩響的銀子,怎麼也比坐以待斃強。
唐逸夫把在用的手機放在了臥室的牀頭,拿出了另外一個備而未用的手機,揣進了口袋,再不敢戀棧,把門帶住後又鎖上三保險,方纔提着大旅行箱匆匆下樓。
夜色正濃。
唐逸夫開出了一輛嶄新的電動轎車,這是凌雲集團贈送給青原市幾位領導的,他一回也沒有開過,這會兒用來逃命,正好可以遮人耳目。
整個青原市正沉睡在安靜祥和的夜幕中,而唐逸夫這個曾經帶領着八位副市長,帶頭亮掌公開宣誓“人民選我當市長,我當市長爲人民”的一市之長,卻要開始踏上背叛黨和人民的危途!
唐逸夫沒有猶豫,決心和麪臨滅頂之災的命運來一次大博弈,衝出一條生路!
國慶之夜的青原市主要街道上,成規模的建築都是霓虹閃爍。
青蓮江在粼次櫛比的樓羣間穿行,水面上晃動着霓虹燈的投影撲朔迷離,在晨曦中流淌着莫測的神秘。
唐逸夫無心去瀏覽這個城市的太陽再一次升起,他急忙踩了一下油門,急於逃生的本能驅使他飛車狂奔,徑直向着藍山機場急馳而去。
貴人自有天相,唐逸夫相信自己是大福大貴之人,要不怎麼大半夜裡還能接到藍光耀的救命電話呢?!
天下如此之大,何以容不下我一個唐逸夫!
唐逸夫的外逃計劃不可謂不周密,可是他千算萬算,可惜還是算漏了一招。他現在用的畫家馬亮的護照,還是龍嘯天當公安局長的時候幫他辦妥的,龍嘯天被捕之後,帶出了當時的市委書記朱敏文。
兩年過去了,並沒有人追查唐逸夫的這本護照,龍嘯天都記不起來了,還會有誰關注這事嗎?
有!這個人就是接任龍嘯天擔任市公安局局長的郝建成。
郝建成是個心細如髮的有心人,他接任局長之後,暗地裡查閱了龍嘯天經辦的事項,查到了唐逸夫持有的這本護照。當時,唐逸夫已經被選爲市長,郝建成沒有聲張,他要把這個秘密當做日後用來進行政治交換的一個籌碼。
一個沒有背景和靠山的官員,多留幾手太有必要了。誰知道,唐逸夫與伊海濤的爭鬥最終會鹿死誰手呢!
付大木被“雙規”之後,郝建成嗅出了味道,也看清了風向,唐逸夫大勢已去,伊海濤將冉冉上升,他暗地裡盯住了唐逸夫這本護照的動向,唐逸夫剛剛在上預訂了去往太平洋島國的機票,郝建成這邊就收到了預警的提示。
唐逸夫要逃,怎麼辦?
郝建成思前想後,權衡再三,還是決定將這個信息秘密轉告給楚天舒。他用一個早期沒有實名登記的手機號,把唐逸夫準備化妝成畫家馬亮潛逃境外以及航班號等信息編輯成一條短信發給了楚天舒。
此時,楚天舒正在半山華庭摟着向晚晴睡大覺,突然收到這麼一條無頭無腦的短信,頓時打了一個激靈。他立即撥打發來短信的手機,卻被告知,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真的假的?楚天舒捏着手機愣住了,腦子轉得飛快。
這種事情應該不會有人玩惡作劇吧。
伊海濤利用國慶休假的時間去了北京,以看望兒子爲名,與彭慧穎辦理協議離婚手續。如果唐逸夫真的成功外逃了,他這個市委書記不僅要承擔監管不力的責任,也會成爲他政治生涯中一個抹不掉的敗筆。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楚天舒一掀被子就下了牀。
被驚醒的向晚晴迷迷糊糊地問道:“天舒,幹嗎呢?”
“唐逸夫要逃了。”楚天舒手忙腳亂地穿衣服。
向晚晴坐了起來,問:“誰?你說誰要逃了?”
“市長唐逸夫。”楚天舒一邊回答一邊奔向衛生間。
向晚晴徹底清醒了,她摸索着下牀,也開始穿衣服。
兩人草草洗漱了一把,開車直奔藍山機場。
“要不要跟舅舅說一聲?”向晚晴抓着手機問。
楚天舒開着車,搖了搖頭:“先別說了,萬一是虛假信息呢?”
其實,楚天舒不肯向林國棟報告,還有他更深層次的考慮。
林國棟身爲分管幹部工作的省委副書記,得知了這個消息該不該向省委主要領導報告呢?報告了,萬一沒這麼回事,豈不是鬧了個天大的政治笑話;不報告,又沒有制止住唐逸夫的外逃,這是不是一個重大失誤?
同樣,伊海濤也有類似的尷尬。
楚天舒決定帶着向晚晴去機場堵截唐逸夫。
如果沒這麼回事,就當什麼也沒發生;如果確有其事,按照短信中提供的航班號和姓名,應該可以把唐逸夫堵住。實在沒堵截到,那隻好看事態的進展,再考慮如何解釋了。
唐逸夫出發得早,但從青原到藍山機場有一個多小時路程。楚天舒和向晚晴得知消息晚了半個小時左右,從半山華庭出發,一大早也不堵車,幾乎與唐逸夫同時抵達了藍山機場。
唐逸夫在機場地下停車場的入口處取了存車卡,很隨意地往方向盤右前臺上一扔。隨着地下停車場的路標指示右拐右拐再右拐,終於在靠牆角的地方找到了一個車位。
車停好後,唐逸夫看看時間還早,稍爲靜坐了幾秒鐘,合掌靜默仰天買卦,口中“阿彌陀佛”唸唸有詞,從玉皇大帝,三皇五帝,家宅六神,關老爺,還有如來佛釋迦穆尼,觀音菩薩,無論儒、佛、道、法,只要能想起來的各路神仙,都默許了彌天大願,只要能平安得脫,一定見廟燒香,逢寺佈施,從此一心向善,永不再沾不義之財。
合掌祈禱完畢,唐逸夫又模仿天主教徒的樣子在胸前畫了幾個十字。然後才從副駕駛座上的手提包裡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髮套戴在自己的板寸上,又戴上了一副金絲邊的眼鏡。
這是畫家馬亮護照和身份證上的打扮,早幾年龍嘯天辦理這些證件的時候,就用的是這些行頭,唐逸夫把它們保留了下來,當時還以爲這輩子可能排不上用場,沒想到還真有用上的關鍵時刻。
唐逸夫扳下前擋風玻璃內鑲的面鏡看了一下改裝後的自我形象:魚白色休閒服再加上髮套和眼鏡,還真有點像一個三流畫家了。只是官場上薰陶出來的這張莫測高深的臉黑裡泛青,缺了點藝術家那種浪漫無忌的微笑。
只能如此了。
唐逸夫知道現在只能做到改頭,換面的事等出去了再想辦法。人要是能根據需要立刻就脫胎換骨,對眼下的他來說當然是求之不得,但那是齊天大聖孫悟空的能耐,唐逸夫目前的本事也就有這麼兩下子。
他從後備箱裡把大拉桿行李箱搬下來,清點了一下應帶之物和一應所需,反身鎖好了車,拖着拉桿箱沿着路標指示,快步向停車場通候機樓方向的電梯走去。
唐逸夫在機場候機樓大廳一樓,從自助取票機上順利取出了預訂機票的登機牌。
辦理登機手續的時間已經到了,大廳正面牆上闊大的液晶顯示屏已在反覆滾動着提示旅客辦理登機的紅色字幕。
因爲出入境的經驗十分豐富,也因爲今天又有一根救命稻草從天而降的僥倖,唐逸夫排在等待安檢的隊伍裡,顯得相當從容,沒有一絲慌張,非常自信他是吉人自有天相助。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位帶孩子的母親。
孩子對唐逸夫揹着的畫板很有興趣,伸手摸了摸。
母親拉住了孩子,看看他一頭飄逸的長髮,略帶歉意地問道:“畫家?”
“呵呵,畫畫的!”唐逸夫謙恭地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登機牌和護照,說:“出去采采風。”
跟着母子二人往前移動,離檢票口越來越近,唐逸夫低着頭,心裡一陣狂喜,聽着女驗照員手裡印章“咔咔”的聲音,一顆心彷彿要跳出來一般,咚咚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