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想從常勝利口裡多獲得一些信息,可沒想到他會說得如此直白,作爲組織幹部,能說出這種話來,就已經算是非常的開誠佈公了,換句話說,常勝利沒把楚天舒當外人。
楚天舒忙說:“常部長,我人生地不熟,又缺乏基層工作經驗,我一定會按您的指示,尊重付縣長,遇事多向他請教,盡力搞好班子團結。”
常勝利沒有對楚天舒的表態發表看法,繼續說:“副書記楊富貴以前跟的是朱敏文,偶爾和付大木不太對付,現在朱敏文被查了,恐怕心情不會太好,你到了南嶺,要多爭取他的支持。”
常勝利話說得有些隱晦,但楚天舒聽明白了,楊富貴現在一定被付大木踩得死死的,他這是讓自己去爭取和楊富貴結盟。
楚天舒邊說邊誠懇地點着頭,一副虔誠與感激的樣子。
常勝利對楚天舒的表情很是受用,繼續說:“常務副縣長耿中天,他是兩年前從外縣調過來的,他原本是打算到南嶺縣做點政績就走的,沒想到陷進去就出不來了,這個耿中天在外縣當過十幾年的鄉黨委書記,很會籠絡人心,不少縣鄉幹部都吃他這一套,你下去之後,可以多跟他學學如何和基層幹部打交道。”
說到這裡,常勝利刻意停頓了下來,似乎是在等楚天舒領會自己的話外之音,他又摸出兩顆煙來,扔給楚天舒一顆,自己捏了一顆。
楚天舒雙手捧着打火機,湊過去給常勝利點火的時候,低聲說:“常部長,聽您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哇。”
常勝利抽了一口,緩緩地把煙吐出來,又低聲提醒道:“付大木和耿中天對伊書記有點意見,你又是從伊書記身邊提拔起來的,所以在下面做事要格外謹慎,他們大樹撼不動,折根枝杈來出出氣也是有可能的,你要有這個心理準備。”
聽常勝利這麼一說,楚天舒暗暗叫苦。
一個付大木就夠難對付的了,看來這個耿中天也不是省油的燈,本來這一次他指望付大木當書記,他來接任縣長,自己去了,等於是擋了他的官路,他多半會和付大木聯手來架空自己,把自己趕跑了,他們兩個纔有機會升遷。
如果他們兩個合起夥來打着工作的名義整治自己,那實在是太容易了,甚至不必有所顧忌,在這種情況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市裡還真不好對班子成員之間的分歧過多的干預,伊海濤更是不好出面,依靠自己單槍匹馬與這兩人掰手腕,這難度又大了許多。
楚天舒沉默不語,常勝利卻還在繼續介紹南嶺縣班子成員的情況。
“縣公安局長陶玉鳴,他軍人出身,性格有點糙,說話大大咧咧的,對付大木倒是忠心耿耿,服從命令聽指揮。”說到這裡,常勝利突然問了個看似不相關的問題:“小楚……書記,你酒量怎麼樣,還行吧。”
楚天舒回答道:“這個,報告常部長,對付個三四兩還湊合,多了,還真不行。”
常勝利一笑,說:“呵呵,自己報的酒量多半有所保留,估計整個半斤沒問題吧,要說這酒量也算不錯了,不過,在南嶺縣有點吃虧啊,付大木他們整起酒來,那可是嚇人啊,市裡的幹部聽說要去南嶺縣檢查工作,沒有一個不頭疼的,工作難倒在其次,這整酒實在是讓人受不了。”
南嶺縣整酒之風盛行由來已久,青原市的幹部個個聞風喪膽。
楚天舒跟伊海濤去過南嶺縣,伊海濤的酒量不太好,大多數的酒都是楚天舒代的,好在馬興旺酒量稍差,付大木等人還有所收斂,這才勉強對付得下來。
這次下去,付大木、耿中天等人心裡肯定不服氣,藉着整酒當衆來一個下馬威是很有可能的,常勝利把這種小事拿出來說,無非是提醒楚天舒要多加小心。
常勝利看着楚天舒一臉的難色,捏着煙狠抽上兩口,按熄菸頭,安慰道:“小楚書記,我知道的也就是這些,更深層次的東西還要你深入基層去體會,不過,你放心,下去之後有什麼困難儘管提,我一定會支持你的。”
楚天舒心裡納悶,暗想常勝利這個組織部長今天怎麼如此熱情,自己不過幫他和伊海濤拉上關係牽了牽線,應該還沒有這麼深的交情吧。
楚天舒心裡不禁有些狐疑,就放慢了告辭的腳步,輕聲道:“非常感謝常部長的關心和培養,日後如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您儘管吩咐,天舒定當竭盡全力。”
常勝利停下腳步,擺手道:“小楚,今天沒有外人,我們就不用客氣了,省委林副書記在當組織部長的時候,就不止一次跟我提起過你,他對你寄予厚望啊。”
楚天舒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常勝利會這樣坦白地和自己交底,他在組織部門工作,與林國棟接觸的機會比較多,大概嗅出了點什麼味道,這才藉着談話的機會表示對自己的關心備至,關愛有加。
常勝利真是人精中的人精,他非常清楚,楚天舒這次外派固然是凶多吉少,但在官場上,風險越大往往意味着收穫的潛力也越大,放眼獲得重用成長迅速的幹部,哪一個不是在關鍵時刻能幫着領導排憂解難。
在楚天舒最困難的時候,自己給予他一點支持和幫助,至少日後請他幫忙在林國棟面前爲自己說幾句好話,總是開得了口的,就算是楚天舒在南嶺縣混栽了,於自己又沒有什麼損失,這種只賺不賠的買賣,是任何一位官員都樂意去做的。
楚天舒去找常勝利之後,伊海濤心裡卻突然變得空落落的,他對楚天舒能不能在南嶺縣打開局面並沒有把握,缺少信心,甚至有一點點的後悔,他坐在辦公室裡暗暗自責,自己這麼做是不是有點太過殘忍,太過無情了。
南嶺縣的落後面貌改變不了,並且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不穩定的政治局面。
對此,伊海濤自然十分着急。
不過,一向比較謹慎的他,卻在採取什麼措施上,表現出了太多的顧慮。
在腳跟未穩的情況,伊海濤不敢也不願觸動從南嶺到青原甚至於到省裡的可能對他構成威脅的神經,他知道如今的腐敗在南嶺縣可能達到了不可想象的程度,他更知道“拔起蘿蔔帶起泥”的後果會是多麼的微妙。
伊海濤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聖人,不能要求他只顧工作,不考慮個人的安危和利益,所以,他的打算是,等着把大局穩住,充分取得了省裡的信任和支持之後,再騰出手來解決南嶺縣的問題。
可是,馬興旺的意外身亡打亂了伊海濤的預想。
伊海濤甚至暗暗猜測,這會不會是唐逸夫指使付大木在南嶺縣不宣而戰的一個信號。
讓付大木來接任馬興旺當南嶺縣的書記,伊海濤是絕對不會同意的,在這一點上他異常的清醒,異常的堅定。
這麼做,等於退讓了一步,只會助長付大木的囂張氣焰,以後會製造出更多更棘手的麻煩來,局面可能就要失控,再想動手術,不僅難辦,而且連合適的藉口都找不到,風險會更大。
想來想去,還只能採取以前的老法子,再選一個人派進去,但是,不讓付大木當書記,等於給了他一個明顯的刺激,矛盾自然激化了,誰又能掌控得住局面呢,派下的三任書記接連鎩羽而歸,就地提拔的馬興旺還死得不明不白,已經不少的幹部令望而卻步,爲選這個人,伊海濤費盡了腦筋,把全市所有的幹部都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最後都被他一一否決了。
思考再三,伊海濤還是硬下心腸來把他身邊最得力的楚天舒派到南嶺去,通過他去解決南嶺的問題,去觸那根他不便觸的神經。
最後選定楚天舒主要基於兩點:
其一,楚天舒想挑重擔幹一番事業的心情非常迫切,他在自己身邊,總覺得放不開手,發揮不出自己的才能和力量,幾次提出要到基層去歷練,伊海濤想,一個幹部有了非要幹成一番事業的強烈慾望,就會有預想不到的潛能。
其二,楚天舒嫉惡如仇,勇於擔當,不信邪,不怕事,骨子裡有一股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韌勁兒和闖勁兒,而且心思縝密,頭腦靈活,遇到難題常常有令人匪夷所思的創舉,他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做法,或許能在南嶺縣收到奇效,有所作爲。
有雄心,有正氣,有心計,有膽略,楚天舒具有如此強大的正能量,就一定能克服千難萬險,戰勝任何強大的對手。
如果楚天舒能順利闖過南嶺縣這一關,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
儘管如此,伊海濤對於楚天舒最終能不能打敗付大木還是沒有十足的把握,畢竟南嶺縣是付大木的根據地,不過,他想,以楚天舒的實力,至少可以和付大木拼個同歸於盡吧。
想到這,伊海濤暗暗感嘆道:楚天舒啊楚天舒,官場險惡,我別無選擇,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爲我在南嶺縣殺出一條血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