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爲了摸清歐陽鋒的心思,表態說:“首先,大通公司要進入客運市場,或者要收購先鋒客運,都屬於正常的經營業務,於理於法政府都不能粗暴干預;當然,如果其中有涉黑涉暴行爲,那就另當別論。”
歐陽鋒倒是不糊塗,說:“市場的發展的確是這個理兒。不過,楚老闆想過沒有,南嶺縣爲什麼一直亂象叢生,總是不得安寧?”
楚天舒沒有接話,歐陽鋒卻越說越激動了。
歐陽鋒自顧自地說:“南嶺縣每換一任一把手,周伯通就要動一次打破舊有格局來分一杯羹的歪心思,說起來都是各行各業不能搞壟斷經營,這種冠冕堂皇的說辭,無非是他們趁火打劫野蠻掠奪的藉口。”
楚天舒說:“歐陽老闆,你別激動,我個人以爲,市場有競爭才能讓經濟之水流動起來,活水才能養活魚嘛。”
“南嶺縣是山區,我不懂什麼養魚不養魚的。”歐陽鋒絲毫沒有客氣,直接打斷了他的比喻,有模有樣地背起古文來:“《後漢書》中說道,‘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先鋒客運公司也只想爲一幫跟着我的司機們保住一個飯碗。如果世道向好,不再有人爲官不正,不再總想着爲家族私利而排除異己,那南嶺縣本該無亂。”
一番話,說得楚天舒既欣喜又擔憂。
喜的是,歐陽鋒對形勢的判斷很準確,沒有意氣用事盲目而動,好漢不吃眼前虧,暫時維護了南嶺縣的穩定。但是,這種在縣裡盤踞多年的老人物,現在越是隱忍,如果處置失當,一旦爆發起來,也將威力無窮。
這正是付大木支持周伯通來搶佔客運市場所願意看到的結局。
如果先鋒客運與大通公司爆發衝突,大通公司既佔據了法理上的制高點,背後又有陶玉鳴出面拉偏架,必然有恃無恐,無所不用其極,多半會鬧出轟動省內外的大事,省市領導追責下來,楚天舒這個書記自然首當其衝。
對此,歐陽鋒似乎也是心知肚明,他直截了當地說:“先鋒客運岌岌可危,我今天請楚老闆來,就是希望你能爲先鋒客運找到一線生機。否則,我西毒歐陽鋒真的只有魚死網破一條路了。”
“歐陽老闆,既然你開誠佈公,那我也坦誠相告。我這回來南嶺,是鐵了心要殺一殺歪風邪氣。”楚天舒說:“只是,我在南嶺立足未穩,孤軍奮戰,倒是希望你能幫幫我,當然,前提是你願意。”
“我當然願意。因爲幫你也是幫我自己。”歐陽鋒露出了難得的一絲微笑,問道:“可是,楚老闆,就憑你我的力量和付家兄弟鬥,又能有幾分勝算?”
楚天舒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毫不客氣地說:“歐陽老闆,你剛纔還口口聲聲要拼個魚死網破,現在怎麼又開始長他人的威風,滅自家的志氣。”
歐陽鋒坦然道:“楚老闆,不是我歐陽鋒老了,沒了當年的膽氣,實在是付家兄弟分工明確,協同作戰,和他們鬥,實在是勝算不高啊。”
楚天舒未動聲色,問道:“歐陽老闆,此話怎講?”
歐陽鋒苦笑道:“經過這麼多年的經營,付家兄弟三人聯手足以遮住南嶺這片天,即使排除他在官場上的關係,也很難被人輕易擊倒。幾年前,頗有根基的一任書記,想借大通公司的一起車禍下手,結果呢,不到兩個月,就落入了付家兄弟設下的陷阱,自動打了辭職報告。這還是因爲他有點硬實關係,否則,他不可能全身而退。有此前車之鑑,楚老闆要三思而後行啊。”
楚天舒若有所思道:“歐陽老闆,付家兄弟哪裡來的這個大能量?”
歐陽鋒說:“付老大在南嶺官場說一不二,付老二勾結黃老邪掠奪南嶺縣的資源賺了大錢,付老三勾結周伯通培植了見不得人的勢力。這年頭,當官的怕黑道,黑道怕公安,公安又怕當官的,付家兄弟三樣都佔全了,可以用的手段比其他人多得多。權搞得定的用權,權搞不定的用錢,權和錢都搞不定的就走野路子,多管齊下,所以,沒有多少人能鬥得過他們。”
楚天舒說:“歐陽老闆,你倒是非常的清醒啊。”
“不錯。和他們正面硬拼,我處於絕對的下風。”歐陽鋒說:“周伯通現在的做法明顯是要逼我出手,他好一舉吃掉先鋒客運,讓我這一輩子的辛勤積累化爲烏有,我當然不能讓他如願。”
楚天舒一針見血地指出:“所以,你不想任其宰割,也不願意和他們正面交鋒,你約我見面,就是想讓我助你一臂之力,保住你這一輩子的積累。”
被楚天舒一語道破,歐陽鋒略顯尷尬,他未知可否,端起杯子,借喝茶之機遮掩內心的震驚。
的確,歐陽鋒知道自己鬥不過周伯通,也不敢賭楚天舒一定能鬥得過付家兄弟,他前面所說的魚死網破,只不過是一種姿態,因爲楊富貴的能量不足,他想請楚天舒出面斡旋,保住先鋒客運的資產,可以體面的全身而退。
這麼多年的安逸和享受,加之年紀大了,歐陽鋒當年的豪氣幾乎隨着歲月的流逝銷蝕殆盡。當然,如果周伯通苦苦相逼,要將他趕盡殺絕,那麼,西毒歐陽鋒爆發出來的能量也足以讓南嶺縣地動山搖。
從歐陽鋒一開始小心謹慎的行爲中,楚天舒就洞悉了他的真實目的。因此,他按照早已想好的計劃向歐陽鋒提出了建議。他盯着歐陽鋒,問道:“歐陽老闆,如果有人願意接手先鋒客運,你能不能退出南嶺縣的客運市場?”
莫非楚天舒已經和付大木同流合污了?
歐陽鋒一驚,手抖了一抖,茶杯裡的水盪漾了一下,險些溢了出來,他目露精光,反問道:“楚老闆,接手?誰來接手?怎麼接手?”
楚天舒不緊不慢地說:“把先鋒客運轉讓給我的幾位朋友來負責經營。”
我操,前有狼後有虎啊。看來,先鋒客運是保不住了。
“你的朋友?”歐陽鋒疑惑道道:“他們有實力對抗周伯通和付家兄弟嗎?”
楚天舒舒緩了眉毛,笑道:“有道是,車到山前必有路。”
“可是……”歐陽鋒欲言又止。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楚天舒舉了舉手,說:“歐陽老闆,論權力,我是南嶺縣的一把手,大得過付大木;論錢財,我的朋友實力絕對不弱,還來的是正道;論野路子,我也相信我的朋友能玩得過他們。”
“既然楚老闆這麼有信心,我也無話可說了。”歐陽鋒微微搖了搖頭,說:“只要價格公道,我可以轉讓,但是,楚老闆,我有言在先,我很難保證我手底下的弟兄們都會跟着新東家幹。”
“你放心,轉讓價格當然首先要你能夠接受。至於弟兄們肯不肯跟着幹,新老闆自有他的手段。”楚天舒端起了茶杯,說:“歐陽老闆,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你是這個行當的前輩,也爲先鋒客運付出了畢生的心血,轉讓之後,還得麻煩你多多指點。”
“這個……沒問題。”歐陽鋒答應得很勉強,他有些爲難道:“但只限於業務上和私底下。”
歐陽鋒得到了轉讓價格合理的承諾,既然可以抽身而退,當然不太願意再去趟這趟渾水。但先鋒客運好比他的孩子,他也希望它能繼續茁壯成長,最起碼,從道義上來講,也不能讓周伯通侵吞先鋒客運的陰謀得逞。
“理解,理解。”楚天舒笑道:“歐陽老闆,我還有一個提議,相信你會有興趣。”
歐陽鋒說:“請楚老闆明示。”
楚天舒說:“明說吧,我請幾位朋友過來接手先鋒客運,最終目的不單是爲了賺錢,而是爲了整頓治理南嶺縣的運輸市場,爲建立正常的市場經濟秩序樹立個樣板,如果哪一天我離開南嶺縣,再把先鋒客運交還給你經營,你看如何?”
還有這等好事?
對歐陽鋒而言,楚天舒的這個提議比轉讓價格的多少具有更大的吸引力。同時,這也讓歐陽鋒看清了楚天舒的志向高遠,他請朋友來收購先鋒客運,目的不是爲了斂財,而是爲了建立市場秩序,發展南嶺經濟。
楚天舒此言一出,很大程度上打消了歐陽鋒心中的顧慮,也取得了他更大的信任。
歐陽鋒驚訝得張大了嘴,看着楚天舒,半晌才說:“楚老闆,你的朋友會同意嗎?”
“這個你不用考慮,他們的思想工作由我來做。”楚天舒見歐陽鋒動了心,並沒有急着要他表達,而是起身道:“我打個電話。”
楚天舒從樓裡出來,撥通了冷雪的電話,順着碎石路走到了一小片竹林當中。
電話一接通,楚天舒直接就問:“冷雪,想不想來南嶺?”
冷雪一頭霧水,失聲問道:“老楚,出什麼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