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頭鳳尾,一個從未上過任何一本地質學教科書,卻被一代代的地質工作者口口相傳的詞。
費柴又怎麼會不知道龍頭鳳尾這個詞,這個詞他最早在課堂的老師嘴裡聽到過,在地質隊前輩的嘴裡聽到過,也曾經在一張二米二寬的大牀上,和一個悲情風騷的婦人講述過,怕了,怕了,真的人有人怕了,所以鳳城的地監局會重建,而自己,也官運亨通,費柴好像一下子都明白了,他端起面前的酒杯,想喝一杯,但酒杯空了,萬濤給他斟滿了,他一飲而盡,然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也就是說,派我去那裡,就是想讓我看着那條鳳尾嘍。”費柴說。
萬濤說:“原因嘛,當然肯定不止這一個,但是現在真的有人怕鳳城那邊也忽然動上一下,儘管以往龍頭鳳尾總要相隔個幾十年才上下襬動,可現在不一樣啊,快2012啦,這次咱們這兒地震不是和上回的鳳城地震也沒隔過幾年嘛!”
費柴笑着說:“可2012是電影啊,不能當真的!”
萬濤說:“現在上上下下還都是唯物主義者呢,可修個辦公樓還要看風水,還有每年春節的頭香是誰燒的多,午夜的年鍾是誰再敲,人啊,到了一定程度,就算是不信,也要圖個吉利或者防患於未然,於是電影也罷,迷信也罷,信了,總比不信的時候踏實!”
費柴說:“你這話就是開玩笑了。”說完嘿嘿笑了兩聲。
萬濤又往嘴裡丟了一塊野雞肉說:“可不是開玩笑嘛,咱們兄弟難得一聚,弄那麼嚴肅就沒意思了!”
兄弟倆邊吃邊聊,足足折騰到下午三點多,終於酒醉飯飽,萬濤打着酒嗝站起來說:“哎呀,兄弟啊,要不咱們去孔胖子那裡泡泡,雖說我現在政協了,可孔胖子那兒我說話還是管用的!”
費柴當然知道萬濤此時還‘管用’了,人家是打開門做生意的,而萬濤現在畢竟還是個官,就算啥也不是,上門的生意人家也會笑臉相迎的接納,只是費柴看出現在萬濤不似以前了,若是以前,吃完飯直接說聲去活動活動,就去了,哪裡像現在這般的還要特別聲明自己說話還‘管用’的?於是費柴就笑着說:“哎呀,那地方,也沒啥意思了,翻來翻去也就是那兩樣活動,還不如回家睡覺醒酒去呢!”
正說着,正巧野味店的老闆娘秀芝進來了,聽到了他們對話的後半段,就笑着說:“要是走不了了,我後面有牀,也可以睡啊!”
萬濤喝的多了,也不像剛進來那樣,還要擺個面子說話,直接挑逗道:“知道你後面可以睡,可是你讓不讓睡呀!”
秀芝佯怒道:“說的什麼話啊,你可是我表叔呢!”
萬濤聽了只是笑,然後對費柴說:“走走走,咱們找地方喝茶去。”費柴見他沒付賬,雖然知道他和這店有特殊關係,卻還是假惺惺的拿出錢包要請客,當然是付不出去的。
其實費柴也看出了萬濤其實聊興正濃,而且似乎還有話想跟他說,但是還有些猶豫,於是費柴乾脆就推說頭暈想回家,再熬熬他,因爲人有時候有話若是說不出來,也是很難受的,並且費柴現在也不覺得他還有什麼重要的話能跟他說,反正既然我不一定要聽,那麼你說不說也就無所謂了。
既然抱着這種心理,再加上萬濤的邀請底氣也不怎麼足了,於是兩人在步行出一段路之後終於揮手而別,不過在坐上出租車後,萬濤還搖下車窗對費柴說:“我說兄弟,我們還是找個地方坐回兒去!”
費柴只是笑着推說頭暈,說時間還多着呢,然後吩咐司機開車,然後自己也打了一輛出租車回家了。
回到了家,小米不在,說是找同學玩兒去了,楊陽在自己房間裡,費柴就上樓回自己房間,關了手機,簡簡單單的衝了一個淋浴,然後就把自己扔到了牀上,這一覺就睡到了晚飯時分,被小米叫了起來吃晚飯,飯桌上尤太太又說了諸如要少喝酒的話,老尤笑着對老伴兒說:“怕是這幾天咱們女婿都清淨不了的,迎來送往自古都是官場的規矩!”
“什麼爛規矩……”尤太太猶自抱怨不止。
不過話雖是這麼說,可自打這之後一連三四天,費柴的日子過的清靜的很,本地官場居然沒有一頓飯局,讓費柴都感到詫異,楊陽就說:“肯定是覺得你以後不管這一片兒,他們就沒放在心上吧!”
老尤搖頭說:“不可能,就算是一般的迎來送往也不該這樣,基本禮貌嘛!”
老尤太太說:“什麼基本禮貌,我看是人走茶涼!”
費柴雖然心裡的想法和老尤太太差不多,但嘴上卻不願意說出來,只是笑着說:“沒有這些應酬更好,這幾天提心吊膽的等着他們,自己的朋友都沒來得及招呼,趁現在沒事,不如去看看老朋友了!”
楊陽問:“誰啊,記得你沒啥朋友啊!”
費柴笑道:“你把我人品說的那麼差,咱們掰手指頭算算啊,近處的,張婉茹張阿姨,咱們得去看看吧,人家可幫咱們修了這棟房子呢,日後維護也少不了她!”
小米一旁插嘴說:“嗯嗯,張阿姨人挺好的!”
費柴又說:“南泉老區的,秦曉瑩秦阿姨,楊陽的老師,兒子快滿周,這個也得去看看吧!”
衆人又點頭,費柴接着說:“趙怡芳趙阿姨,地震後幫咱們從廢墟里刨傢俱出來,對咱們有恩,而且邱奇邱叔叔的墓咱們得去掃一下吧,人家可是爲了救你們死的!”
楊陽說:“那是,我其實早就想去了,只是一直沒和趙阿姨碰面,也不知道邱叔叔葬在哪裡!”
費柴原本還打算說去看看秦嵐的,畢竟老魏出家前把秦嵐託付給了自己,可現在自己的狀況,想照顧秦嵐也是有心無力,而且秦嵐和自己的家人不是很熟,說出來有些彆扭,可就這樣,小米忽然驚詫地說:“哎呀,怎麼爸爸的朋友全是阿姨呢,就一個邱奇叔叔還是死了的!”
楊陽隨即笑道:“老爸,你真是男人中的狐狸精,狐狸精裡的戰鬥機啊!”
老尤太太立刻指責道:“楊陽,怎麼這麼說你爸爸!”
老尤卻說:“現在孩子都這樣,滿嘴的新詞兒,有時候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沒惡意的!”
老尤太太說:“沒惡意也不行啊,一個家裡還是要規矩的!”
費柴則趕緊解釋說:“叔叔也是有的啊,沈浩叔叔,吳哲叔叔還有王俊叔叔,可他們都不在啊!”
小米說:“還有章鵬叔叔,我還記得我小時候他常開車送我上學放學呢!”
其實費柴也想過章鵬,只是現在章鵬現在代理了南泉地監局的副局長工作,兩人之間的工作關係多於友誼,在這種時刻反而不方便見面了。
不過一說起探親訪友的事,個人都還有個人的一筆賬,這次地震把原先建立起的人際關係都震散了,現在大家基本都穩定了下來,於是又都想重拾起以往的老關係了,聊聊天,吃吃飯,再爲地震裡不幸逝去的朋友唏噓一番,這也是一種震後的生活方式,於是經費柴這麼一提醒,大家都動了起來,紛紛打電話給以前的朋友鄰居,只是大家地震後很多人都換了電話和電話號碼,這驟然聯繫起來還真不容易,不過只要聯繫到了一個,後面的也就好辦了,反正是一個問一個唄,於是一家四口,這幾天沒幹別的事,光打電話了,而且成績斐然,除了已經去世了的,大多是老朋友,老鄰居,老同學都找到了,還約了見面的時間,於是費柴就在南泉老區訂了一家酒店,讓大家準備了一下,開着他的破皮卡,回南泉老區探親訪友去了。
其實在這一家人裡頭,費柴找人是最容易的,因爲他在地震前後,因爲工作關係,並沒有完全和老朋友的關係割裂開,更何況張婉茹就在附近呢。
費柴第一個聯繫的人就是張婉茹,張婉茹接到費柴的電話就在電話裡笑着說:“你終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費柴說:“你埋怨我!”
張婉茹說:“哪裡敢啊,你高升了,惹不起!”
費柴說:“哪裡的話哦,我現在是隨波逐流,還不知道哪裡纔算是一站呢,我這也纔回來,剛被閒置了好幾個月!”
張婉茹說:“知道知道,吳總都跟我說了,他還埋怨你,有這麼大的事情幹嘛不跟他聊聊,作爲朋友,也可以提點建設性意見嘛,不過他後來又說,你就是這德行的,你不說,別人最好也別問!”
費柴笑道:“這傢伙,最懂我了,那什麼,我這幾天也沒事,約個時間大家吃頓飯聚聚吧!”
張婉茹說:“沒問題啊,只是最好就這一兩天,過了我有事兒!”
費柴笑着問:“這麼忙啊,什麼事兒!”
張婉茹猶豫了一下說:“嗯,你不會想知道的!”
費柴忽覺得心裡隱隱的一痛,然後強作笑顏道:“無非就是男婚女嫁的事情嘛,是去領證還是去照婚紗啊!”
張婉茹半天沒說話,等費柴在電話裡問:“你還在嗎。”之後,她才幽幽地說:“我忽然發現我有點兒恨你呢,你呢!”
費柴嘆道:“我有時候也有這種想法!”
兩人說到此處,忽然發現沒有了可說的話,又愣了一陣,費柴才說:“那,那就這樣吧,我們換個時間聯繫!”
張婉茹說:“好的,你以後也要好好的哦!”
費柴‘嗯’了一聲,掛了電話,隨後又想起還沒和張婉茹約見面的時間呢,於是又抓起電話,卻發現始終把號碼按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