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裡,一個面相慈和的中年人正埋頭批閱文件,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隨即,秘書拿了一疊文件進來。中年人頭也未擡,繼續批註着手上的文件,秘書躡手躡腳的將文件擺在了他的案頭,小聲說道:“常省長,環保部的文件。”
常省長叫常宏然,三年前登上西陘省省長寶座,主政一方的時候,還不到五十歲,在國內政壇上赫然是一個標誌性的人物。在他的履歷中,曾經擔任過共青團中央學校部部長兼全國**秘書長、國家計委辦公廳秘書、國家能委辦公廳副處長、西南某市市長、東南某市市委書記,直到如今西陘省的省長,仕途極爲坦蕩,短短二十多年時間,他就完成了從科員到正部的跨越,抵達了讓萬千人只能仰視的高度。
而近期,他又通過清華大學人文社會學院馬克思主義理論與思想政治教育專業在職研究生班學習,獲法學博士學位,在衆多的正部級領導幹部中,是學歷最高的一位。
常宏然的施政方針,一向是以大手筆著稱,從興建西陘省的第二主機場,到最近正熱火朝天開建樂黃高速,全都是他的傑作。和西陘省的一把手,省委書記曾志亦相比,曾志亦更像是個棋手,擅長佈局和籌劃,而他,則是個鬥士,孜孜不倦地忙碌於全省的經濟和社會工作中,和曾志亦的關係,算不得融洽,也不算對立。
據一些小道消息稱,常宏然的家庭極不簡單,父親是紅小鬼出身,大小就跟着某開國元勳鬧革命,戰功顯赫,建國後也是平步青雲,曾官至全國政協副主席、中央政治局委員。雖然現在已經退居二線了,但故交部舊佔據了很多重要位置,可以說是手眼通天了。而他本人,也是下一屆省委書記的熱門人選,以後甚至可能會入住中央。
當然,現如今雖然是信息化時代,可許多事情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的,誰也說不清楚。不過從這些風向標來看,常宏然確實是很有些舉足輕重地位的人物。
常宏然微微擡頭,目光瞥到了秘書剛剛送到的文件上,環保部下發的紅頭文件,也沒有看內容,就在篇頭批註了“轉克林省長及環保廳。”
劉克林是分管環保、文化、工商等工作的副省長。這些年來,隨着人們對於環境保護工作的日益重視,環保部也時常都會下發各式各樣的文件和規定。不過現階段,經濟發展畢竟還是主流,各地政府對於環保工作,大多都還停留在口頭的支持上。因此,常宏然也很少上心,一向都是將文件直接轉給劉克林和環保廳處理。
秘書鍾離澤見狀不由就有些着急,小聲提醒道:“常省長,環保部這次下文,是針對天馬電池廠的。”
他跟着常宏然,也有近三個年頭了。和其他領導一樣,常宏然剛來西陘時,省政府辦公廳替他先安排了個秘書。不過這個秘書,和領導身邊的大秘,可不是同一個概念,嚴格來說,就是幫忙跑跑腿,處理些瑣事,能不能最終成爲領導身邊的大秘,還要看他的造化和領導對他的表現是否滿意。幾乎是要磨合大半年,覺得可用了,領導這纔會讓秘書開始慢慢進入到自己的圈子和生活中來,接觸一些機密的事情。
而真正能從秘書熬到最後大秘的,卻是鳳毛麟角,少之又少。像林辰暮這種,在楊衛國身邊待了半年就能放出去獨當一面的,更是幾乎獨此一家,別無分店。鍾離澤能熬到現在,也委實不容易,每天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生怕做錯什麼事,讓領導不滿意了,被打入冷宮,再也沒有翻身之日。可即便如此,他也覺得,在這件事情上,必須要提醒領導。
以前環保部直接對污染企業下達處罰通知的事情,也不是沒有過,不過那些幾乎都是一些國有大型企業,尤其是以一些上市的化工、金屬採礦、造紙等爲主。對一家不上什麼規模的電池廠,這還是有史以來第一次。以他敏銳的嗅覺,自然能感覺到其中的蹊蹺和問題。
而更要命的是,天馬電池廠的鄭慶宇,和常宏然一家關係匪淺。他完全有理由懷疑,這次環保部對天馬電池廠的行爲,很可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常宏然聞言眉頭不爲人察覺的動了動,又仔細看了文件一眼,上面大大的黑體標題尤爲刺眼:《責令限期改正違法行爲及處罰決定書》。裡面寫道:“經我部環境保護督查中心調查發現,你省位於武溪高新區的天馬電池廠環保投資不達標,環保措施不到位,存在嚴重的環境污染問題,茲責令該廠立即停止生產,並處環境污染治理費三千萬元。在未獲得環保部重新檢測合格之前,不得擅自恢復生產。”最下面,是一枚環保部的鮮紅大印。
看完之後,常宏然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琢磨着什麼,隨即又擡起頭來看了鍾離澤一眼,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鍾離澤當然是看到文件的第一時間,就通過各種途徑和渠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瞭解得七七八八了,要不然領導問起來,自己卻不知道,那就失職了。他答道:“前段時間,環保部環境保護督查中心的人來過武溪,對包括高新區在內的幾個地方,進行了例行檢查,結果就發現天馬電池廠的排污措施根本就不到位,污染情況嚴重,所以……”
常宏然的眉頭就緊鎖了起來,又問道:“環保廳呢?怎麼沒有接到他們的報告?”部委下來檢查工作,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也不可能一一放在心上,充其量碰到級別高的,出席一下歡迎儀式,就算對相關工作的重視了。而環保部,估計是最不吃香的機構了。
“鍾廳長曾經彙報過。不過那時候,他也不知道環保部環境保護督查中心的人,是衝着天馬電池廠來的。”
常宏然就有些無語了,督查中心,原本就是四處找麻煩的機構,怎麼鍾長河就沒有重視起來?如果當時就發現問題了,查缺補漏,想必事情也不至於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要不然,我找我的老鄉幫着問問看?”鍾離澤就試探性地問道。
常宏然臉上的表情就柔和起來,點了點頭,“嗯,你先打聽打聽。”頓了一下,又說道:“再把文件轉給克林省長和環保廳。”
鍾離澤嗯了一聲,又說道:“今天報紙的頭版頭條,刊登了高新區超標公車拍賣會的報道,市委楊書記還對下一步武溪公車改革的情況作了重要講話。”常宏然曾經在接到武溪市送來的請柬時,問過鍾離澤關於高新區這次超標公車拍賣會的事情,雖然只是隨口這麼一提,鍾離澤也留心了。
其實鍾離澤也曾聽到過傳言,說是常省長和楊衛國兩人在首都時就不和,不曾想,這山不轉水轉,居然冤家路窄又碰到一起了。別人說的還有鼻子有眼的,不由得人不信。可鍾離澤卻從來沒聽常省長提起過,他甚至還見到,楊衛國剛上任不久,就來拜會過常省長,兩人還相談甚歡,壓根兒就沒有絲毫的不和火藥味。
當然,這也不代表什麼,就算兩人真有什麼舊怨,到了他們這個層次,難道說,還能像是市井之徒一般挽袖子動手嗎?
“嗯,公車改革,也確實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了。”常宏然聞言點了點頭,像是把天馬電池廠的事情忘到腦後似的,又說道:“從武溪?都市小說開始也是件好事。我聽說,高新區的林辰暮,還提到了一個新名稱——陽光政務?”
“是的,有這麼一回事。”鍾離澤雖然有些納悶,常省長居然知道這麼一個小小的處級幹部,不過還是應聲答道。
“呵呵,陽光政務,不錯,很有點意思。”常宏然就笑了笑,臉上的笑容很是燦爛。
鍾離澤卻是不屑地撇了撇嘴,什麼陽光政務?還不就是個華而不實的噱頭。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噱頭確實很容易引起領導的關注。
見常宏然沒有什麼吩咐的了,鍾離澤拿起文件就退了出去。走到自己的秘書辦公室,坐在位子上琢磨了半晌,又掏出手機來發了條短信,這纔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通知秘書處的人來將轉發給各部門的文件送下去。然後拿起其中一份常宏然批閱過的那份環保部下發的文件,就朝劉克林副省長辦公室走去。
而常宏然好像沒有將環保部的文件放在心上似的,繼續低頭批閱文件。不多時,辦公桌上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他辦公桌上,有兩部電話,一部是需要秘書轉接的,一般的電話就直接擋駕了,碰到重要的電話纔會轉接進來。而現在響的這部,則是極少有人知道號碼的內部電話,能打進來的不是重要的領導,就是極爲親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