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凱並沒有先說話,而是揚了揚手中的文件,問道：“這個想必大家都看到了吧？都說說吧,有什麼想法？”說到這裡,他爍爍的目光在衆人臉色掃了一圈。
在座的衆人都沉默着,會場裡,除了喝水的聲音,就是翻動紙張的聲音。大家都低着頭,心裡都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麼。
豐凱又重重地將文件拍在桌子上,痛心疾首地說道：“這次咱們武溪,可真是在全國所有兄弟城市面前露臉了,環保部直接下文,高達三千萬的罰單,就連省裡都震動了。”說罷,他又擡眼看向分管環保的副市長楊森,問道：“對此,楊市長有什麼看法？”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分管環保工作的副市長楊森,好似想看透他心裡的真實想法一般。
楊森是老資格了,豐凱還只是個處級幹部的時候,他就已經是副市長了,可從這個地方調那個地方,職位卻一直就沒有變過。他自己也有些懶心淡腸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得過且過,再也沒有當初的雄心大志。
聽到豐凱的發問,楊森皺起眉頭,點着一根菸,猛吸一口,然後夾在薰黃的兩指間,一臉沉痛地說道：“作爲分管環保工作的副市長,我對企業的監管不力,這肯定是有責任的。不過,這事來得的確太突然了。我就有些想不通了,咱們區市兩級的環保部門都沒有檢查出來什麼問題,怎麼環保部隨隨便便下來幾個人,就能查出這麼大的事？”
“那楊市長是在說,環保部栽贓陷害？”一旁的傅澤平就意味深長地笑着說道。
楊森聞言不由就面色一緊,又笑呵呵地說道：“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或許這其中有什麼誤會也說不一定。要我看啊,最好還是先把情況瞭解清楚再作決定也不遲。”話說出來卻沒什麼底氣。
這板子要是打下來,他這個分管環保工作的副市長,當然也是難辭其咎。他也不想臨到快要退了還晚節不保。
傅澤平沉默下來,拿起茶杯喝水。有些話點到就是了,他和楊森沒有什麼過節,也不想對楊森窮追猛打的。
龐雯卻是說道：“天馬電池廠污染的事情,我也曾聽過說。確實很嚴重,說真的,我對於他們是如何通過咱們市裡環保部門檢驗合格的,很是有些懷疑。”
豐凱聞言,就略微有些不滿地看了龐雯一眼,雖然他的眼神一閃而逝,但還是被一旁的傅澤平敏銳地捕捉到。
“現在首要的問題,不是天馬電池廠是不是真有問題。而是應該先把事情壓下來。要不然,這消息一傳出去,咱們武溪還真就臭名遠播了。我今天在網上,已經看到了有指責我們政府治污不力,和企業沆瀣一氣,只管經濟的發展,不要環境保護的文章了。再不想辦法解決,後果將不堪設想。”分管工業的邵劍濤就頗有些擔心地說道。
“對,我贊同邵市長的意思。”分管金融文化的副市長張學兵也附和道：“天馬電池廠的問題究竟要如何處理,咱們可以慢慢來。可環保部這裡不解決好的話,恐怕不光是會影響到咱們市的形象,更有可能影響以後的各項工作的開展。尤其是在英特爾這家國際知名大企業即將入駐咱們武溪的關鍵時候,如果曝露出這種醜聞,我擔心很有可能會讓他們改變投資意向。”
這話一出,衆人的心裡都不由覺得有些沉重。姑且不論英特爾究竟是誰邀請來的,可只要能夠落戶武溪,對於他們所有人來說,都是一件值得慶祝的大事。最近期間,所有的工作,也幾乎都是圍繞着這個展開的。真要是黃了,對於所有人來說,無疑都是沉重的打擊。
豐凱看了張學兵幾眼,微微點頭,沉聲說道：“大家都知道,天馬電池廠算得上是咱們高新區的元老和功臣了。從高新區剛剛開始興建,就響應政府號召,積極支持武溪的經濟發展,也解決了大量的勞動力就業問題,上繳財政稅收總計過千萬。這些都是有目共睹和有記錄可查的。”
豐凱把“有目共睹”和“有記錄可查”的語氣說得很重,目光再次在衆人臉上掃了一圈,繼續說道：“姑且不論天馬電池廠是不是真有污染問題,咱們也不能一竿子把人打死。我們也要給人家改正和改進的機會嘛。”
“環境保護,事關千秋萬代,當然很重要。可經濟發展,同樣也刻不容緩。難道說,治理污染是造福羣衆,我們大力發展經濟,解決大家的就業問題,難道就不是造福羣衆了嗎？如果可以的話,難道我就不想把武溪所有可能存在污染的廠子、企業全都關了,從源頭上徹底解決污染問題？”
或許是說得比較急,他停了一下,喝了口水,又說道：“人民羣衆覺悟低,他們不理解我還能接受,可是……”說到這裡,豐凱的聲音就有些高亢了,眼睛眼睛掃過了每一個人,厲聲說道：“咱們黨政機關的某些同志,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做事情光是憑想當然,在工作上肆意而爲,完全無組織、無紀律,瞎忽悠,亂講話,亂表態,給我們的工作,帶來了極大的麻煩,也給社會造成了許多不安定的因素……”
衆人都沒有說話,不過心裡卻知道,豐市長所說的某些同志,指的是哪一個。
發泄了一陣之後,豐凱這才放緩了聲音,說道：“邵市長和張市長剛纔說的,都很有道理。這件事情省裡也非常關注。楊市長,這件事情你一定要妥善處理,我會向省委省政府打報告解釋這件事情的。”
楊森點點頭,豐凱又看向其他副市長,問道：“大家還有什麼意見？”
見豐凱都定了調子,其他人都不吱聲。傅澤平本想說點什麼,不過話到了嘴邊,卻還是嚥了下去。說到底,他對於林辰暮搞出這一出也有些牴觸。在他看來,有什麼問題完全可以在市內解決,不論什麼原因,家醜不可外揚,鬧到省裡或是中央部委總歸不好,是沒有大局觀的表現。
豐凱又看了傅澤平一眼,問道：“澤平市長,你以前也在中央部委裡待過,看來這次還得麻煩你出馬了。”
傅澤平這個姓不太好,傅市長傅市長的叫着,聽起來就好像是在喊“副市長”似的。所以說,豐凱對於其他副市長都直稱“某市長”,可對於傅澤平,卻是稱之爲“澤平市長”,顯得更親切一些。
當然,這和傅澤平是常務副市長也不無關係。
傅澤平喝了口茶水,把手上的筆放在筆記本上,平靜地說道：“去當然沒問題,不過就怕去了也不頂用。”
豐凱就揉了下太陽穴,似乎也覺得有些頭疼。跑部當然不是那麼容易的,別看他們在武溪,個個都是高高在上、說一不二的人物,可到了中央部委,卻跟乞丐沒什麼兩樣,甚至對一個小小的科員都得賠笑臉,委實不是一個好差事。
可他是從基層幹起來的,在省裡還能有些關係,可要說中央部委,那就真是抓瞎了。再說了,即便真有些關係,他也不願意去首都拿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
“不論頂不頂用,該咱們做的工作,還是必須要做的,誰叫咱們這裡,出了這種事來呢？多反應反應我們這裡的實際情況,我們武溪對於環保工作,向來也是十分重視的……”豐凱沉住氣說道,心裡也是鬱悶不已。如果不是林辰暮非要揪着天馬電池廠不放,又怎麼可能折騰出這種事情來？
更讓他有些心悸的是,天馬電池廠和常省長的關係。
雖然對此,鄭慶宇從來都沒有宣揚過,可秘密向來是瞞不過有心人的。這次這件事,對於人家常省長來說,自然是不值一提,可要是他也無動於衷的話,那就真的白混了那麼多年的官場了。
“好的,我盡力。”傅澤平也就說道。
豐凱頓了頓,用手摸一摸口袋,好象是要抽菸的樣子,但又沒有把煙拿出來,然後又看着其他人說道：“爲了防止下面的人以訛傳訛,聽風是雨的,傳播一些不和諧,不利於團結和發展的言論,你們下去之後,都對各自分管的領域打好招呼：未經市委市政府的批准同意,誰也不準接受任何新聞媒體的採訪,誰也不能發表任何不切實際和不負責任的言論。如果有誰在這個問題上沒有政治原則性和敏感性,我就找誰負責,追究他的責任。”一邊說,一邊用手重重敲了敲會議桌,梆梆作響,似乎在用這種方式來提醒大家務必要重視起來。
衆人也沒有表示出什麼異議,這種捂蓋子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反正這種事情傳出去,大家顏面都無光。從這方面來說,大家的立場和訴求,都是一致的。
見衆人都沒有什麼,豐凱就宣佈散會。
傅澤平收拾了東西,正準備要走,又聽豐凱說道：“澤平市長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