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東屏市市中心的假日酒店是一座高聳入雲,呈三角形的摩天大廈,夜幕纔剛剛拉開,這裡已經是燈火通明瞭,在絢麗燈光的映射下,更顯氣派雄偉。這座二十七層的五星級酒店,已經成爲東屏一道靚麗的風景,耀人眼目,閃爍的霓虹、夜景燈給人一種夢幻的色彩,即奢華又浪漫。隔得老遠都能望得到。
酒店所在的,是繁華的文武街,車流如梭,人聲鼎沸。馮曉華下了車子,有些茫然地看着替他拉開車門的身穿紅色制服的酒店門童,又擡頭仰望了一下這座氣勢非凡,猶如一柄利劍直插雲霄的豪華酒店,心頭竟然不由得升起一股怯意來。
說到底,他這個副鄉長,雖說也不是什麼沒見過世面的,但作爲偏遠地區的幹部,平日裡回趟縣城就差不多了,真還沒有出入過這種高檔的場合。轉頭看着寬敞的大街、華麗的路燈、一輛輛疾馳而過的高級轎車、熙熙攘攘的人羣……馮曉華不由輕嘆了一口氣,這纔是他想要的生活。也難怪人人都向往大城市的生活,那個窮鄉僻壤,再待下去,恐怕連整個人都要與這個時代脫節了。可自己又什麼時候,纔能有機會,調來這樣的城市裡工作啊?
正在他站在門口發呆的時候,假日酒店門口又緩緩駛過來一輛豪華小車,光是看車子前面那四個圈的標誌,就知道,這輛車的價值可不菲,沒有好幾十萬根本下不來。
車子停了下來,一旁的門童連忙上前去將車門拉開,裡面下來一個打扮穿着時髦的少婦,還有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四十歲的模樣,微微有些禿頂。中年男子剛一下車,隨手就就甩給門童一張十元的鈔票當作是小費。門童臉上頓時綻放開馮曉華不曾見過的燦爛笑容來,連聲道謝。
在內地,雖說絕大多數人還沒有給小費的習慣,不過本地的一些暴發戶們,也或多或少學着沿海和國外的這一方式,似乎在通過這種方式來彰顯自己的格調和身份一般。這些門童們當然是欣喜不已,南來北往的人多了,他們每天收到的小費也是一個不菲的數字,甚至有時候比他們的工資還要高。
馮曉華就有些豔羨地看了他們一眼,心裡說,光是這點錢,在官塘,都夠一家人過上一個星期的了。
兩個人親熱地手挽着手大步走了過來,看着這一對衣鮮光豔、趾高氣揚的男女,馮曉華莫名生出幾分自卑來,他趕忙連退了幾步,讓開路來。看即便如此,這對男女走過他身旁的時候,那名少婦還是輕蔑地瞥了他一眼,嘴裡還嬌聲嬌氣地向中年男子說道:“達令啊,你不是說這假日酒店是東屏最高檔的地方嗎?怎麼還會這種人在這裡啊?”
中年男子聞言也回過頭來瞥了一眼,皺起眉頭上下打量了馮曉華幾眼沒吱聲,眼中還閃過一絲鄙夷。然後他打了個響指,門口身穿制服的門童便點頭哈腰地迎了上來,滿臉堆笑地說道:“許老闆,不知道有什麼吩咐?”
這位中年人可是東屏有名的大老闆,也是假日酒店的常客,因爲出手大方,給的小費比較多,因此,酒店門口的這些門童都認識,而且個個都將其視作財神爺,態度上自然也多了幾分謙卑和殷切。
許老闆有些不耐煩地指着馮曉華說道:“你們酒店什麼時候能讓這些阿貓阿狗隨隨便便來了?我看着噁心,還不趕緊給我打發走?”
剛開始馮曉華還不知道他們嘀嘀咕咕地是在說誰,直到這個許老闆指着自己了,他才明白過來,一股羞惱頓時就直衝腦海。他的穿着打扮,雖然比不了這個中年男子,可好歹也是西裝革履的,怎麼也不至於落到被人嘲諷和看不起的地步吧?
就在馮曉華氣得是渾身發抖的時候,那名門童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愣了一下,又微微笑着向對方解釋道:“許老闆,這位也是我們這裡的客人,這個……”剛纔就是他給馮曉華開的車門,雖說沒有拿到小費,可那是一輛政府牌號的小車,記憶卻是尤爲清晰,話語間不敢有半點的冒犯。
“客人?”還不等許老闆說什麼,那個時髦女人就不屑地輕笑道:“怎麼,現在是人不是人的都能成爲假日酒店的客人啦?”
馮曉華滿臉漲得通紅,剛纔他還一直壓抑着自己的憤怒,想着這裡畢竟是東屏,別給自己惹事,可接二連三被人奚落,就算是泥人也會生出幾分火氣來。他剛想要上前去爭辯幾句,卻聽一旁突然有人冷冷說道:“怎麼?你有什麼意見嗎?”
女人的臉色頓時就有些陰沉下來,許老闆也是鐵青着臉,看了過去,卻見酒店裡魚貫出來了幾個人,打頭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年齡雖不大,不過氣度儼然,沉着臉很有幾分威勢,想必是哪家的公子哥,許老闆也不怎麼放在心上,可看到年輕人身後的一個人後,微微一怔,隨即臉上就掛上了諂媚的笑容,連忙放開身旁的女人,老遠就伸出手去,說道:“哎呀,王局,你今天怎麼也在這裡?真是太巧了這,給個面子吧……”
這個梳着中分頭,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對他伸出的手卻像是壓根兒就沒看見,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呵呵,許總管的倒是寬啊?沒聽說這假日酒店的老闆換成許總你了吧?”
許總頓時就愣了那裡了,身軀微微的抖了抖,那表情好像蹲坑的時候便秘似的,卡在那裡不上不下的,伸出來的手訕笑着收了回去,臉上的笑的比哭都難看。他也搞不清楚,這王局怎麼就像孩子似的,說變臉就變臉了,前兩天一起吃飯的時候,不都還是稱兄道弟的嗎?
“換了也說不清楚哦,你沒見許總都不準別人來這裡消費了,指不定啊,趕明兒我們也被擋在門外了。”
這時,一旁又傳來了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許總轉頭看過去,不由倒吸了口涼氣,暗自叫苦不迭。自己那麼大的兩個眼珠子,剛纔怎麼就沒看到這尊大神呢?棠湖鄉的鄉長郭明剛,雖說和自己沒多大交往,可最近風頭正勁,整個東屏,又有誰不知道?可貌似自己沒有得罪過他啊,怎麼這話說得陰陽怪氣的?難不成自己最近有哪個寺廟的廟門沒有拜到位嗎?
一時間,他也顧不得想那麼多,趕緊迎上前去,點頭作揖地說道:“各位領導,小弟也不知道是哪裡得罪各位了,不過還請各位大人不記小人過,多多海涵海涵,可別這樣來作弄小弟,小弟可是承受不起啊!”立秋後的夜晚,氣溫還是有點涼,可他說話的時候,卻是汗冒如漿。
像他這種做生意的,講求的是方方面面的關係,一旦得罪了這些政府的頭頭腦腦些,三天兩頭來找茬,那用不了幾天,公司估計就只能是倒閉破產了。
卻見這兩個人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卻都集中在那個年輕人身上。
見此情況,許總心頭一震,莫非這個年輕人才是今天的主角,其他人都是在看他的臉色?
他顫巍巍地轉過身來,想要看看那個年輕人,卻見對方徑直從自己身旁走過,然後快步走到剛纔自己鄙夷的對象面前,熱情地握着對方的手說道:“馮鄉長,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受委屈了吧?”
馮曉華看着林辰暮,竟然莫名有一種想哭的衝動。他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緒,有些不自然地笑着道:“呵呵,林鄉長,千萬別那麼客氣,我也剛到。”
“鄉長?”許總頭一陣眩暈。
那個土裡土氣的男人被叫做是鄉長,他雖說確有些訝異,不過卻也不及這個年輕人被人叫做是鄉長來得那般猛烈。二十多歲的鄉長,也太過於駭人聽聞了吧?難道是自己聽錯了,只是對方的名字,和鄉長兩個字讀音有些相近吧?
他此時也來不及多想,三兩步湊上前去,大聲對馮曉華說道:“呵呵,真是有眼不識泰山,罪過罪過,還望馮鄉長多多體諒哈,今天我在鳳棲閣擺宴賠罪,還望各位領導一定要光臨長……”不愧是做生意的人,巧舌如簧、八面玲瓏,既解決了問題,又能同時交好這麼多領導。關係網,可不就是慢慢經營出來的嗎?
卻不料那年輕人卻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對馮鄉長說道:“馮鄉長,來,給你介紹幾位朋友。”說罷他一一介紹道:“這位是市工商局的王局長,這位是棠湖鄉的鄉長郭鄉長,這位是市財政局的陳處長,還有市工商銀行的劉行長……”
一個個職位報出來,是震耳欲聾,不光是馮曉華,就連一旁的許總都有些傻眼了。別看他在東屏也自詡是個人物,可也從未結識過這麼多的權貴。就拿這個工商銀行的劉行長來說,自己好幾次想貸款,都沒走通他的門路。可他們今天,卻全都是爲了這個險些被自己讓人趕走的鄉巴佬來的。一時間,他臉色慘白,只覺的全身發軟,腦子更是亂作一團,想說什麼,嘴脣艱難的動了動,卻發不出任聲音。
馮曉華此時只覺得腦子就好像有火車呼嘯而過,徹底懵了。他是做夢也想不到,這頓飯林辰暮居然能請到這麼多平日裡可望而不可及的領導。他這個副鄉長,到了縣城裡,縣裡那些部門機關的頭頭都是趾高氣揚的,自己時常還要陪着小心,哪知到了市裡,卻有機會和這些大領導些一桌吃飯,真猶如是在夢裡一般。
或許是事先得到過叮囑,幾位市局領導的態度都極爲親切和藹,讓馮曉華在倍感惶恐之際,卻也恍然發覺,林辰暮的氣度似乎更加凝重沉穩,舉手投足間,揮散着一種難言的威嚴和氣魄,和其他那些領導們相比毫不遜色,自己在他面前竟然隱隱有了那種在縣領導面前纔會感覺到的壓迫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