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子頭目扇了火鍋店老闆一個大耳刮子,又朝旁邊的食客詢問了半天,磨蹭了一刻鐘,到最後誰也能說出事情的本緣來。眼見腳下黑衣人的喘息聲愈來愈弱,而笑意卻未減一分,生命已危在旦夕,那頭目只好差遣兩人揹着他出了火鍋店趕奔醫院救治。
憑空出了這麼一檔子怪事,小鬼子們再也吃不下去,紛紛返回席裡收拾東西準備回去。鬼子頭目簡單對他們耳語了幾句,就又將目光投在唱山東大鼓的崔鶯鶯身上。這時那張生與崔鶯鶯已緊抱在一起,眼神中有點害怕,但更多的是憤怒,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敵人。
“你地,花姑娘,很美”,鬼子頭目伸手又要去抓崔鶯鶯,張生這次實在忍無可忍,衝過來用肘子就把他撞了一個趔趄,鬼子頭目大怒,氣的哇哇直叫,號令身邊的大兵攻擊。命令聲落,三五個鬼子兵嘩啦、嘩啦幾聲把長槍的槍栓拉上,將子彈頂在槍膛,瞄準了張生便要射擊。眼見此景,我心中不禁一緊,心想:這要是真響了槍,小夥子人就必然會死,一條中國人的性命又將白白葬送這裡,而且還是當着幾百個中國人的面。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聲震天的喊聲從我旁邊傳出來,我甩臉一看,胡老三已然出了座位,趕到鬼子頭目的近前。
鬼子兵也對這突然的變故大吃了一驚,紛紛把槍口轉向了胡老三。我心中稍稍緩解:憑胡老三的經驗,他必然不會去做沒有把握的事,這小夥子的性命算是保了下來。
鬼子頭目對着比自己高半頭的胡老三看了一會兒,只見胡老三兩手空空,面帶微笑,並不像是搗亂之人,便開口問道:“你地,什麼人地幹活”
“報告太君,我地,良民的幹活。這個年輕人太不識相,我地,來訓訓他”,胡老三說完,將手指向張生。
“哦”,小頭目笑了,“你地,良民,大大地”,說完,他號令周圍人將長槍放下,直着眼瞅着胡老三下一步動作。
胡老三首先把乾瘦老頭拉到身前,讓他的面對着鬼子頭目,自己則背對着。我坐在胡老三的側面,正好能看見他所有的動作表情。
“老人家,俗話說: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太君已經將那道理與你們講明,這小夥爲何還要忤逆太君的意願難道他是不想活了麼你看看,周身有許多東洋武士,你們若不從太君,能出得了這扇屋門麼”,胡老三邊說,那眼睛邊向乾瘦老頭快眨。
乾瘦老頭面色凝重,嘴裡刁的一根牙籤已被碾成了些許的木頭渣子,順着他的嘴脣直往出冒。他是個老江湖,深知今天事情的嚴重性:這一廂人肯定不會毫髮無損地走出屋門,以日本人現在的勢力,鶯鶯被劫似乎已算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即便小夥子以死相搏也未必能改變的事實。
尋思了許久,乾瘦老頭長嘆了一聲,號令戲班子餘下的兩人將那癡情的張生拖走。眼前心上人就要被日本人劫走,張生手刨腳蹬,像一頭暴怒的野獸拼命掙扎着。或許是人發怒時,身體迸發了可怕的潛能,或許是兩名同伴於心不忍,一番動作之後,張生幾乎紋絲不動,開口大罵日本兵與胡老三,店老闆皺了皺眉,忙令旁邊的四五個夥計過去幫忙。
在一干夥計的拖拽之下,張生獨臂難支,最終小胳膊擰不過大腿,被人像拖死狗一般地拽出了席間。我於心不忍,便也在他們身後看着,在經過正廳關公塑像之時,張生像是突然受了什麼刺激,眼珠發紅,沒命地掙開周圍人的束縛,一頭撞向關老爺的塑像。
耳輪中就聽見“嘩啦”一聲,再看那尊塑像,已被齊腰撞爲兩截,關老爺的上半身經過兩次碰撞,已然被摔的粉碎,而在斷口表面的毛茬裡,正向外絲絲地冒着土屑。我心中一翻,想道:幸虧只是一尊泥胎,若是銅鐵所鑄,這張生的命就算是交代了。
幾名夥計連忙衝過去將他抱住,拉胳膊的拉胳膊,拽大腿的拽大腿,將張生活活擡起。張生逆不過衆人,便邊掙邊罵:“關雲長啊關雲長,你只知道空食人間香火,卻不能現身保護你的子民平安,我供你何用我供你何用啊”,慢慢地,他的聲音漸行漸遠,所剩的一點,已壓不住座食客的嘆息之聲。
鬼子頭目見張生已被帶走,心中甚是滿意,忙令身後兩名軍兵撕了一塊兒桌布塞在鶯鶯的嘴裡,一掌擊在她的後頸上,將之打昏了扛起來。乾瘦老頭看在眼裡,急在心中,眼中噙着淚花,急得只能狠拍自己大腿。片刻之後,那頭目已要邁步出門,但見他猛然停住,彷彿驀地想起什麼,又返回身來跟胡老三說:“我們地,森田大隊的幹活。你地,是支那大大地良民,大日本帝國現在正缺少這樣的人才,你若想做一番大事,就請到森田大隊找我好了”
“多謝太君賞識,小的日後定會拜訪太君”,胡老三又朝森田隊長深鞠了一個躬,恭恭敬敬將他們一干人等送出了門。不一會兒,鬼子擡着崔鶯鶯已然出了正門,胡老三連忙把我們以及乾瘦老者叫到屋外僻靜處。
“老人家,剛纔讓你受委屈了”,胡老三首先開腔。
“唉 還說啥委屈不委屈的,我這個年歲已經是一腳踏進了墳塋地,只是可惜了這姑娘,白白讓小鬼子們糟蹋,戲子呦,最終就是難逃苦命”,老者長嘆了一聲。
“非也,老人家,俺剛纔用的,乃一個緩兵之計,那個黑衣狗子就是被我揍的
事不宜遲,俺不能和您細說了,這樣吧,您知道大連北面的大王莊麼”
“大王莊這我知道”
“那成,您現在趕快帶着您的弟子往大王莊趕,那裡有一個關帝廟,俺們少則一個時辰,多則兩三個時辰,就把姑娘毫髮無損地給您送回去”
“啊你們是”,老者的嘴巴張了老大,彷彿是不相信胡老三所說的話。
“已經容不得細說了”,胡老三一擺手,“您只要按照俺說的去做就行了,等事情辦完俺再與你們詳敘,再晚會兒,怕那姑娘就要被糟蹋了”
“行”,乾瘦老者的眼睛又重新放出了光,召集了幾個弟子北上趕往了大王莊。我則和洪屠戶兩人緊隨着胡老三的身後去追趕小鬼子。
鬼子揹着人,走的並不快,不到半炷香的工夫就被我們尋到,胡老三故意放緩了腳步,跟他們保持了一條街的距離,走了有一刻多鐘,前面閃出一間灰白的三層小樓,在樓梯的兩邊各有一名崗哨站立,森田隊長帶着兩個鬼子兵大搖大擺地進了正門,兩個崗哨筆直地敬了一個軍禮。
胡老三探身向前觀看了一眼,回頭與我倆說道:“到了,這應該就是鬼子的大本營,一會兒咱就從正門徑直衝上去,對了,知焉,這可是拼命的活計,你如果不想去,就留在這裡等俺倆好了”
“三叔您別小瞧人”,我拼命搖了搖手,“只要你能分我一隻槍,我便也是一條殺鬼子的好漢”
“好,有種”,胡老三點了點頭,“俺胡老三行事多年,一直以雙槍著稱,今天俺就破回例,分給你一支。知焉你聽着,小鬼子的水咱們至今也不知道到底有多深,一會兒你切莫強逞英雄,只需跟在我和你洪叔叔的身後就好”
“嗯”,我接過了黑亮黑亮的盒子炮,用前襟擦了一擦,別在了褲腰裡。
這時二樓的燈光亮起,胡老三默查了一遍,那是東邊數第三個窗戶。查完數後,他伸手朝我倆擺動一下,示意立即行動
他跑在最前面開道,塌下腰,趁着夜色,像一隻狸貓一般潛到一個鬼子兵身後,待停下找好了距離,只見胡老三一個箭步上去,身子已騰空而起,而肘子正落在鬼子兵的腦瓜殼子上沿,耳輪中只聽見咔吧一聲脆響,一名鬼子應聲跌倒,吭都沒吭出一聲。
另一名鬼子兵被這突然而至的變故驚得不知怎樣纔好,拉起槍栓就要去瞄胡老三,洪屠戶哪能讓他得逞,從另外一面潛了過來用左手按住他的肩膀,右手扳住他的腦袋,猛的一使勁兒,只聽見“咔吧”,一聲悶響,小鬼子的腦袋已經被擰了半圈兒,狗舌頭一般的小臉兒已經扭到了後背上,整套過程乾淨利落,讓人看了打心裡頭有說不出來的痛快。
殺了站崗的鬼子兵之後,洪屠戶將兩具死屍夾在腋間,像夾兩隻小貓似的將他們拖進房後的一片野地裡。胡老三走到我的近前,說道:“知焉,事不宜遲,咱們趕快上二樓,再晚了,姑娘就可能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