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既是天生有些癡呆,晉王這個在羣臣中間頗有好評的皇次子自然向來便被視爲儲貳的最大熱門,因而此時聽說晉王府又有妃妾傳來喜訊,皇后這一高興,其他人自然也紛紛道喜。只陳瀾細細看去,卻發現晉王妃的滿面歡容之下掩不住那一絲苦澀和惱怒。
這喜訊早不來晚不來,偏生卻在晉王和晉王妃今天一塊進宮給皇后賀壽的時候傳過來,那位平夫人倒真的是會挑選時機,也不知道純粹是擔心有人暗害了自己的孩子,還是隻爲了邀寵,亦或是另有目的。
心裡尋思着這一點,她無意間又瞥了葉尚儀一眼,見其神思不屬,亦是覺得奇怪。剛剛葉尚儀出去了很長時間,而若僅僅是這麼個喜訊,應當不至於耽擱這麼久,莫非是別有玄機?然而,她此來畢竟是受皇后召見,因之後皇后又向衆人一一問了些家中情形,她少不得丟下那些閒心思,打起精神一一作答。
由於已經到了午間,緊跟着皇后竟是留了衆人用飯。到了最後,便有五名宮女捧了一個墊着錦褥的黃楊木盤子過來,在她們面前一一躬下身去。
皇后打量着面前這五個姿容秀麗的名門千金,因笑道:“你們幾個的壽禮我之前一一瞧了,難爲你們花了這一番大心思。這裡頭是御用監新貢上來的新樣絞絲金鐲子,還有幾個各式花樣的金錁子,帶回去賞玩賞玩。”
此話一出,陳瀾連忙和其他人一同下拜稱謝,這才雙手從宮女手中接過了東西。說是金鐲子和金錁子,但東西都是裝在一個落花流水錦的袋子裡,口子上用的是紅繩紮緊,只覺得內中沉甸甸,卻看不見內中究竟是什麼。她和其他人一樣小心收好,待起身之後,就只聽皇后吩咐王尚宮帶着宮女宮女引她們出去。
下了臺階,便有年少的內侍擡着幾乘青幔小轎上前來。見衆人都有些吃驚,王尚宮就解釋道:“今日乃是皇后娘娘千秋,除了幾位殿下之外,難免還有其他皇室宗親,你們遇見了畢竟不好,所以皇后娘娘特意吩咐用轎子把你們送出宮城。”
不同於外皇城,宮城之中騎馬坐轎乘輿素來是沒有幾個人能得的無上恩典,因而,衆女自是稱謝不迭,一一上轎之後,前後自有小太監上前穩穩當當地擡了起來。陳瀾坐進去之後,就發現這轎子和晉王府中的一樣,除了前頭的轎簾之外,兩邊窗子盡皆封死,但擡轎的內侍想來是訓練得更多,走起路來四平八穩,幾乎感覺不到太大的震動。
厚厚的轎簾嚴絲合縫,別說透風,就連光線亦是透不進幾分,因而陳瀾拿着那個沉甸甸的錦囊,儘管心存十分好奇,但思來想去,還是沒有將其打開——打開了在這密閉的轎子中也難以看清究竟是什麼東西。拐彎抹角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突然感覺到轎子落地,隨即就有人高高打起轎簾。在刺眼的陽光照射下,她本能地擡手遮擋了片刻,緊跟着卻發現四周環境極其陌生,並非她之前進來時的東華門,而且也不見其餘四乘小轎。
此時此刻,饒是她素來鎮定,也不禁爲之變了臉色。須知皇宮禁地,若是此時有人心存歹意,那麼只要隨便找個由頭說她擅闖禁地,哪怕並非她的過錯,也足以讓她有口難辯落下一身不是。而若是那歹意來自別的方面……幾乎是一瞬間,她便往四下裡迅速一瞟,希望能夠找到一個脫身的法子,但目光隨即就定格在不遠處的幾個人身上,頭前那個人她赫然剛剛見過——那竟然是淮王!
“你就是陳家的三小姐?”
淮王不緊不慢地上前兩步,上上下下一打量,眼睛就眯縫了起來:“想來你也知道本王是誰了。你放心,這兒是西苑,由於你們中間有人使了銀子,你們走的本就不是一路,你這邊晚一些個也沒人會留心。本王只是告訴你,你上頭沒有父母,所以只得倚靠你家那位太夫人,可須知她本就不是你的嫡親祖母,別指望她真正爲你打算。你是聰明人,總不想任由別人隨隨便便給你擇個人家吧?只要隨了本王,將來本王保你弟弟能承繼陽寧侯爵位!你好好想想,不過,向來你也該知道,若是把今天你遇到本王的事情說出去,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淮王說完這番話,見陳瀾呆在了那兒,他就衝那邊擡轎和跟轎的內侍微微一頷首,那邊立時有人上得前來輕輕放下了轎簾。眼看着那一乘轎子在幾個人簇擁下漸行漸遠,他才輕輕一合手上的扇子,又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殿下,您這般做派是不是太冒險了?這畢竟是在宮裡,興許咱們過來的時候,還有這乘轎子走這兒,都會有人瞧見……”
“冒險?只要是能用錢做到的事情,就不算冒險。”淮王放下扇子,看也不看身後那個心腹太監,只淡淡地說,“她能把見到本王的事拿去和誰說?她家裡只有個十二歲的弟弟,什麼忙都幫不上,那位太夫人對她只是利用,至於其他叔嬸就更不用說了。至於她和宜興郡主之女張惠心交好,難道她能對人家說本王攔着她的轎子說了剛剛那一番話?她如果聰明就該知道,這話和誰說都沒用。本王惦記着她,她就最好想點法子促成了這樁婚事。有什麼比家裡出一個王妃更能擡舉她弟弟的,就是她家裡的祖母和叔嬸,也不敢再小覷了她們!”
那中年太監聽了這一番話,縮了縮腦袋不敢再多言,而淮王則是若有所思地望着那轎子遠去的方向,又摩挲着下巴思量了起來。若說聯姻,京城有的是更多的勳貴可以選擇,就是文官世家,也有不少好人選,但好容易從乾清宮打探到那個消息後,他立刻改變了主意。不管如何,父皇留心的人必然有過人之處,相反,靠聯姻獲得的助力就微不足道了。
而人在轎中的陳瀾已經是心亂如麻。儘管這還只是第二次見到這位皇五子,但陳瀾卻從淮王這番話中聽出了不少信息。自家的情形對於京城的權貴來說不是秘密,因而朱氏以及陳衍的事淮王知道並不奇怪。可是,淮王憑什麼知道她是聰明人,又憑什麼口口聲聲讓她隨了他,莫非他有把握能夠掌控選妃的事?
而且,此人恣意胡爲不假,卻是抓住了最要緊的一點,那就是她不可能把剛剛的事情拿去和人商量。朱氏雖是祖母,卻不是親的,她不能將把柄送到人家手上;弟弟還小,知道了指不定會氣炸成什麼樣,更完全幫不上忙;宜興郡主和張惠心母女固然是好心人,但有些事情可以對她們說,有些事情卻實在是不方便,而且這叫她如何開口?
想到這裡,她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使勁掐了掐手心,竭力讓自己激盪的心緒平靜下來。突然,她記起剛剛淮王曾經提過,說是五乘轎子分五路,走的是西苑,心中不禁更生疑惑。可對於宮中人事,她知曉的極少,單憑已知的信息怎麼也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因而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停轎。就在一段漫長得幾乎讓她窒息的行進之後,轎子終於再度落下了。這一次,不但有一隻手輕輕上前掀起了簾子。
“夏公公……”
一手扶着轎簾的正是夏太監,他笑吟吟地向陳瀾微微點了點頭,隨即就說道:“東華門今天進進出出的人多,所以皇后娘娘特意囑咐,讓你們從西華門走西苑,從西安門出宮,你們家裡的車轎也都在那兒等了。你們這幾家都在西城,回程也能少走些路。皇后娘娘還派了新任的天策衛指揮使護送你們,絕不會撞上什麼魑魅魍魎之類。”
陳瀾彎腰出了轎子,這纔看到那邊不遠處的白玉須彌座上,赫然是一座黃琉璃瓦重檐廡殿頂的高大城樓,料想就是夏太監口中的西安門城樓了。而在那城樓的券洞旁邊,站着數十個黑衣黑甲的衛士,爲首的那人披着一襲大紅的大氅,當他一眼看過來的時候,她立時認出了人來,那竟是楊進周!平復了一下心情,她便對夏太監襝衽施禮道:“多謝夏公公。”
夏太監似笑非笑地轉頭看了一眼,隨即便輕咳了一聲說:“三小姐客氣了,若是還有什麼想說的,不妨對咱家直說就是。”
早在夏太監說什麼魑魅魍魎的時候,陳瀾就隱隱約約覺得話裡有話,而此時聽到夏太監這接下來的一句話,原本尚有些懷疑的她登時心中一緊。就在她幾乎想要說出前事的時候,電光火石之間,另一個念頭猛然間也取代了剛剛已經到了嘴邊的話。
“今日能進宮拜見,已是陳瀾三生有幸。之前所呈壽禮雖說費了一番功夫,但其實只是尋常俗物,並不敢當娘娘賞賜,又怕不領不恭,這才惶恐收下,心中實是有愧。勞夏公公代我稟告皇后娘娘,陳瀾歸家後將盡力教導幼弟,以期將來能夠成才報效朝廷,不負皇上和皇后娘娘厚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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