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三月三,相傳是西王母在天上開蟠桃會的日子,人間自然無這等仙家畢聚的景象,但宮中也自是一派繁忙景象,兩個皇子和兩個格格漸漸也是繞膝承歡的年紀,大阿哥溥華,二阿哥溥英(均加人旁),加上兩個格格團團圍在祖母那拉氏太后的膝前,慈寧宮中一派慈幼相諧圖畫。
三月三,也是朝鮮例行祭祀太廟,民間祭祀祖先的日子,春風吹綠了山坡,金達萊花開的燦爛,但是國王李冕卻不能盡展歡顏,從北京回來後他一直如此,儘管在北京的日子裡各項招待都是規制如常,但是他總是能感覺到皇帝對他很冷淡,心中的懼怕早已將初登王位的喜悅一掃而空,以前的那尊太上皇袁世凱已經離開了朝鮮,但是那個繼任的唐紹儀也看不出有什麼地方要弱的,沒法子,他背後有着那麼強大的一個帝國,又有袁世凱給他擬定好的各種方略,他又能弱到那裡去呢? 所以,回到漢城之後,李冕已經打消了曾經有過的一切雄心,心中已經隱隱生出了一絲得過且過,享受做國王的愉悅日子的想法,重大國政一切都委給了唐紹儀處理。
太廟早已毀於日本人的戰火,但是祭祀還是要進行的,景福宮的重建工程也在進行,唐紹儀雲說要彰顯王室的尊崇地位,給他的景福宮重建撥出了大量的庫銀——當然,是藩庫而不是大清的那個國庫,所以,祭祀典禮就放在了重新修繕過的景福宮的西側廣場上,雖說冷清了些,但是總歸也是王室的儀程進行過了。李冕私下裡還是欣慰唐紹儀沒有欺負他而是很照顧他,景福宮弄好點漂亮點,自己住得也舒心嘛。不過他哪裡知道,民間的紛紛議論早就把他罵的狗血噴頭,唐紹儀早已苦着臉向漢城人民解說了他的無奈——國王要享受,他苦勸無效,只好撥出原本用於改善民生的庫銀修宮殿咯!
朝鮮的王家軍隊指揮官已經全部換成了中國人,修完港口後的東學黨軍隊也經過了改編,編入了朝鮮軍隊序列,統一由監國唐紹儀節制。
東學黨勢力的原任領導人,已經調往了東海總督袁世凱轄下,同去的還有從朝鮮徵募的兵丁三千餘人,作爲鎮壓的機動兵力,分駐在了新湘新川二島上,過起了二等人的生活。
北京,乾清宮的改建也正在火熱進行,由於我的秘書處人力增加,電報房的地位也日益加重,原有的養心殿小書房加幾間配殿和耳房的規制已經有點顯得侷促了些,所以,我重新設計了乾清宮的用途,將他作爲皇帝的寢殿以及辦公場所之用,乾清宮的威嚴端莊,也才配得上天子垂拱治萬民的威儀。
換算到公曆,這已經快要到5月了,我出發的時間就定在5月1日,農曆三月初八從北京出發,乘坐火車專列抵達天津,經由海軍派出的座艦康熙號以及護航編隊向南去到威海港登岸,陛臨帝國海軍大學視察並發表講話,而後接見海軍少校以上軍官,並與皇家海軍司令部及參謀部作訓部各高級官員會議行程,並於三月十二從威海出發。
萬事俱備,就等着那一天的到來了。
就快是五月了,年也近半,這開春的小半年,若說起成就,還是有的。陝南一場剿匪戰,肅清了陝西的民變,也提醒了民政官員,以及內閣的各位大員,國家的政策要兼顧到內陸的民政事務,當然,還有陝甘的地方官員。自從乾隆年間王亶望勒爾謹冒報饑荒旱災騙取朝廷賑糧謀私事發被處以來,陝甘地方的歷任官員似乎從這件事情中汲取了太多的叫訓,真正有災的時候也不太敢報了,陝甘的回民屢次動亂,一是固然與民族宗教以及外來的挑唆是分不開的,二來也與地方官員的忌諱心理有關,反正是流官,得罪百姓比得罪朝廷要好得多。在此事件後的總結,我特意囑咐李鴻章要重視這一條。
隨着內閣總理大臣的替換兩任,我的乾剛獨斷之下也特意給元相增加了權力,以強化文官系統的領袖的職權,專司行政。而除了戰區以及邊區之外,各地方的武官的權力隨着軍制改革的進行,軍人將越來越淡化遠離地方行政,只起到一個內衛與國防的作用,軍官對地方政治的參與度將越來越縮小。當然,地方對軍隊的節制也將逐步取消,以前的巡撫例兼管地方綠營,布政使兼管軍隊的軍需供應等職權也將逐步拿掉。軍隊國家化的目標雖然現在還只是看到一個影子,但畢竟看見苗頭了。
在司法層面,隨着一些新人,包括我如今刻意鍛鍊的譚嗣同岑春煊等人,將來都要分擔掉劉光第肩上的擔子,司法的幾個系統——審判,監察,治安,刑事等都將各自形成自己的體系。行政和司法的而三權分立的基本理論的另一個層面立法,目前卻不宜輕動。原因很簡單,這個國家除了我之外,還有誰人能夠理解這個東西?而我,我的身份乃是與分權格格不入的天下至尊無二的絕對獨裁者,口含天憲,一語出即爲法。另一個原因,就是傳統的儒家道德觀念,可以說中國幾千年來,地位最高的始終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殭屍孔老二。孔老二幾千年前說的話,幾千年後都有無數的人奉之爲至高無上的最高指示,就連孔老二的嫡派子孫稍稍解釋祖先的經義有些微微變化,都要惹來非議之辭,誰能在這位老人家的國度裡用短短的時間去改變大局?
這個問題也是我猶豫的所在,帝制不能保證國家用遠的強健下去,中國幾千年來的歷史已經許多次的證明了這個淺顯的道理,將來我要留給子孫的,絕對不能是如我一般至高無上的皇權,而是一個永遠屹立在地球上的強大的國家——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我要有責任感,不能我死後哪管他洪水滔天。所以,必須要改變,改變這個國家。
要改變一個權威,就必須首先自己成爲權威,而後利用權威的力量來超越前面的權威,這就是我現在正在走的路,等到我外無強敵,內無內憂的時候,就是我來實現最終改變的時刻了。但也許要等很久,也許,是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刻。
工業的進展是最大的,沿海各省由於處在海防的最前沿,所以受到大批軍工訂單以及軍工工業的衍生影響很大,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內陸的湖北也是由於這個原因而一躍超過因爲湘軍和淮軍的興起而發展起來的湖南和安徽。工業與農業的聯繫是通過一些輔助的農具而溝通的,將來也會有化學工業惠及到農業,以及機械化的東西解放出大批的勞動力來成爲產業工人階層,在這些地區,國家的發展的積極影響顯露無遺。
從版圖上來說,這幾年版圖擴大了不少,新增地塊的消化工作正在慢慢進行,袁世凱的面上和光同塵,內裡嚴酷鎮壓的政策很是實用,東海新增二島的治安幾乎是一夜之間就發生了鉅變,不管怎樣,那裡漸漸的安定下來了,接下來的工作就是去慢慢的利用,開發那些資源——土地,礦產,人。。。
資源的另一個收穫是北方的黃金城,那片無主,或者說名義上屬於俄羅斯帝國的土地上的大量黃金已經被鳳翔麾下的四千多人牢牢的控制,數萬重刑犯以及流放犯苦工,都在這裡一錢一錢的爲帝國篩着金沙,第一批的兩噸黃金已經被海軍派出的運輸艦從黃金城送到了天津,武裝押運到了北京戶部國家金庫,作爲馬上就要着手進行的幣制改革的實際實施人,盛宣懷等人見到了這批將來要作爲貨幣保證金的黃金。
幣制牽動民生,慎重是必需的,目前的直接以金屬銀作爲國際貿易的結算貨幣,吃虧實在太多,如何在國家利益與民生利益之間取得一個平衡,這個問題着實讓人頭痛,不過,有盛宣懷等人去着手,基本上我還是能放下心來。
另外讓我放心的也就是行政系統,在嚴旨取締各地地方會黨勢力的同時,也命李鴻章命戶部及各地地方官員加強通聯,各地但有災荒,要限期賑濟,地方再有任何因災荒而導致的動亂,戶部及地方官員交部議處。另外,國家的發展要惠及民生,各地要推行一個合適的赤貧民生的有限救濟,以前就有的規矩,這也不是我的發明,從來就有的事情,如今只是重申一下而已。
地方剿匪方面,徐世昌與趙秉鈞牢牢的用空中監視加地面推進,在循化城的四面進擊,十八萬人的大部隊形成了一個巨型的包圍圈,將循化,河州兩個回匪盤踞的重要據點團團圍住,並且在架設通聯電臺完畢後,大型運輸飛艇移除了一些設備,改裝成了轟炸飛艇,每天沒事就飛一趟,扔下幾十顆炸彈揚長而去——地面的槍支對它沒有任何辦法,早在對日戰爭時,由於受到日軍的步槍火力騷擾,都加裝了腹部護甲,現行的各種步槍都無法有效傷及飛艇及乘員。而地面上的大部隊推進也在日漸迫近。城內的回匪已經出現有規模的斬殺馬匹的狀況,料想是存糧已經出現危機。所以,平定回疆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毋庸憂心。
倒是藩屬的關係的進展更爲叫人歡欣,自從西風東漸以來,藩屬只有丟的,沒有回來的,這幾年恢復了琉球,暹羅,就連許多年不來往的尼泊爾,也恢復了朝貢,更另外增加了天海,雖說鬆平大舅子也有自己的野心,但是在東面那頭讓他們狗咬狗去,省了我多少心。
總的來說,如今的局勢還是令人欣慰的,不過在這條路上,也有着一些令人頭痛的問題,人員的老化很嚴重,一個方面是一些老臣的漸漸衰老,正如首任及次任內閣總理大臣奕忻和李鴻章,日理萬機鞠躬盡瘁,自然老得快,而且位處機樞,心中既喜且懼,有時候畏懼感還要大過成就感,這種心理壓力也催逼人早早的老去。另一個方面的表現就是官員階層以及知識分子精英階層的思維老化,這種局面導致的新老思想的激烈碰撞,未來幾年內將會陸續出現,我也要提前做好預防。
世上並無永遠順風的事情,有好處就自然有壞處,坦然面對就好。就在我正要準備出發的時候,內宮傳來消息,一喜二憂,喜的是寧貴妃幼蘭又有了身孕,憂的是大阿哥溥華在母妃宮中玩耍時發現了和裝人偶,上面雖未寫着和妃的名字,但一望而知針對的是誰,又刺滿了鋼針,小孩子嚇得大哭,宮人見事體重大,趕緊的就報知了太后和皇后,老太后那拉氏一驚之下就病倒了,太醫診說是驚嚇過度,開了些鎮靜寧神的方子修養兩天也就沒事了,不過皇后隆裕也病的不輕,太醫百般調治,卻沒有任何頭緒,只是言說是內火攻心,頭疼不止云云。
天家無小事,宮中這種巫蠱大案自然更加是大事中的大事,雖說是在寧貴主兒寢宮發現,但是這寧貴妃是六宮中僅次於皇后的嬪妃,膝下又有皇長子,她犯得着去詛咒彩子?再說她也不時個妒嫉的人,這裡頭又牽涉到家醜,又不好張揚,一口氣就悶在心裡發作不得,着內務府慎邢司杖斃了兩個私下妄傳流言的太監宮女之後,口算是掩住了,不過氣仍是沒處發,滿心的就是懷疑誰誰誰,一個個的過,想來想去眉目雖有,卻又沒證據,更是不得發作。眼下又恰是將要出訪的緊要關頭,這種宮闈醜聞更是令人窩火。
原本出訪的人員名單已經定下,我,皇后,皇長子溥華,銜憫農王大臣肅親王善耆,領侍衛內大臣貝勒載洸,外交部尚書貝勒載瀅,內閣總理副大臣兼工商部尚書張之洞,皇家海軍總督劉步蟾等各司令部高級軍官,海軍戶部尚書兼皇家銀行行長盛宣懷,教化部左侍郎康有爲,緊急暫時調回的軍部侍郎銜主事鐵良,教育部侍郎銜主事蔡元培,章炳麟,以及陸軍,海軍各級官員,留學學員等等。
如今宮中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名單自然要調整,皇后身體有恙留京,皇長子溥華留京,皇次子溥英出行,領侍衛內大臣載洸留京,並徹查宮中巫蠱事。我想好這一切,派人招來了載洸,說了這驚天的案子之後,我沉着臉道:“你我兄弟,我也不多說什麼,第一,談話完了我們去給額娘請安。其二,你不要隨駕出訪了,你是皇弟,又長掌宿衛,宮中情況你熟悉。”見他要說話,我擡手止住道:“不用擔心朕的安全,朕安全的很,數千官兵隨行,有什麼放心不下的?雖說朕即國家,朕即江山社稷,然而朕終究不是國家全部,宮中的事情,到底有什麼人在後面搗鬼,給朕查出來,不輕舉妄動,萬事待朕回來再說。朕給你特旨,朕離京期間,你可以宿宮中,有事多與恭親王,李鴻章商議,大事要知會聶士成。這幾個都是社稷重臣,加上你,便是朕不在時的監國,與朕多發電報。有你在,朕也放心不少。好吧,便是這樣,什麼也不要說了,朕知道你要謝恩,你我兄弟,不要來這一套——”
見載洸眼紅,又有些激動,像是領受了一項生離死別的任務一樣,於是笑了笑道:“放輕鬆點,別忘了,朕當年若是沒有你,如今是什麼模樣還很難說,你是朕的親兄弟,天下獨一無二,朕不在,你便是朕,好了,別謝恩了,走,去看看額娘去。”
載洸抽搐了下鼻子,哽咽着說道:“喳——奴才不敢忘禮,還是讓奴才謝恩吧——”跪下來行了禮起身說道:“皇上,奴才想這事情無外乎三個人——”
“走吧,回頭再說——”我笑了笑道:“朕心裡有數,但是朕不好下這個手,這個差事還是得兄弟你來做。額娘身子不好,見了她不要多說——”
慈寧宮裡,除了皇后與皇貴妃之外,六宮幾乎都到齊了,我沒怎麼多看,讓他們都出去侯着,與載洸一同請安。
那拉氏有些口不能語的樣子,兩眼失神的看着我們,又有些激動,伸出手來緊緊地握着我的手,眼淚淌了下來。看到她這個樣子,似乎比報說的嚴重得多,我們兩人都是嚇了一跳,慌亂起來就要喚太醫。
“皇帝,不要——”那拉氏微弱的聲音響起,趕緊轉頭看時,那拉氏囁喏着嘴脣顫動着說道:“廢后——廢后——”
我心中一凜,與載洸對視一眼,轉頭看那拉氏。
那拉氏的臉上擰了起來,喘息了一陣,喚着要喝水,我與載洸趕緊伺候着喝了,又舒緩一陣,氣色已經好多了。
“皇帝,載洸,你們額娘怕是不行了。”那拉氏兩眼望着我們,很平靜,輕輕搖頭道:“葉赫那拉氏誤大清,古訓如此,這次不管是誰,皇后總是有責任。。。。”
我原先以爲她是說皇后幹了這次事情,所以才說要廢后,聽了這話才明白,她的真正意思在這裡。“皇帝,額娘就你們兩個孩子,萬事你多照應着點你這個兄弟。我是要去見你阿瑪去了,七哥在天上等着我呢。。。七哥,芙蓉兒來了,來了。。。”
“額娘——”,載洸大哭着搖着那拉氏的手,涕淚交加的喊道:“額娘你別說胡話,太醫說將息些日子也就好了,您別作踐自己——”
“傳太醫!”我衝殿外吼了一聲,這個女人雖然不是我的真正母親,但是她過往那份護犢子的勁頭,對祖宗江山的珍愛,以及恪守着女人的婦道,雖說有些呆板但卻憨直的叫人生敬的品格,早就讓我對她生出了母子孺沫的感情。此刻見她絕非太醫所通傳的休息幾天就能了的樣子,我怎能不急?
太醫臉色煞白,眼見皇帝在裡面勃然大怒,幾乎是爬着進來跪地磕頭不止,我河池他道:“趕緊去看看老佛爺,還窮講什麼禮數!診治好老佛爺就是你最大的禮數,不然就算你禮敬到如來,朕也要超度你!是你報稱的將息三日就好?!”
“皇帝——,不管他的事,我就這個身子,想事情多了,一口氣就能這麼沒了。”那拉氏在簾後喘着氣道。
我趕緊使了個嚴厲的眼色,那太醫連滾帶爬的就打開醫箱前去診脈。我焦急的來回踱步,不住的與載洸交換眼色,剛剛聽她的語音,聽去還行,就是弱了點。此時看他的臉色,也比剛進來時那副樣子要好看許多許多。這時好時壞的,到底怎麼回事?
“皇上——”那太醫定了定神,擦汗跪地稟奏道:“非是小的無能,實在是按現下的脈象,將息幾日絕對無礙。只是。。。。”
我先是展眉,待到聽到“只是”二字,心頭就是一緊,趕緊沉聲問道:“小的斗膽,敢請皇上下旨,打今兒個起,探視老佛爺得儘量少,每次也絕不宜人多,超出兩人怕就要壞事,這是小人上次就交待過的——”
“你交待誰了?!” 載洸顧不得失儀,吼問了一聲,隨即意識到不對,忐忑的看了看我。
“伺候太后的宮女來旺兒——”太醫解釋道:“還特別說了女人絕對不宜多,女人性陰,老佛爺平日裡飲食也不多進,有些惜福。另外脂粉氣也會。。。所以——”這傢伙一語多吞吐,顯然是這差事他也犯難的很,這裡頭他誰也得罪不起。
我凝了凝神,斂下怒火,與載洸又陪了那拉氏一陣,離去時讓各妃各回各宮,無旨意不許探視,回寢殿的路上,我嘆氣對載洸道:“兄弟,你先去查查,今天這麼多人,都是誰帶頭要來的?”說着就獰起了臉道:“朕給你專殺之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