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家樂帶人出去考察拆遷工作去了。
張明對化肥廠的拆遷工作不是那麼放心,想親自去摸摸情況。白天怕人認出來了,作爲一縣之長,在電視上和各種會議上露了許多次臉了,認識他的人不在少數。領導和明星一樣,是公衆人物,走到哪裡都會有人關注。當上了一定級別的領導之後,你就無法享受那種獨自一人在街上逍遙快活的滋味了。你就不能和三朋四友在小地攤上喝酒聊天了,你就不能到本地的服裝店裡和售貨員討價還價了。
無形之中,領導和百姓的距離就拉遠了。級別越高,距離越遠。
晚飯後,張明把高強、嚴麗約在一起,準備到化肥廠一帶去轉一轉。車在離化肥廠兩百多米處停下,三人下車,邊走邊聊,朝化肥廠走去。
爲了注意影響,張明和嚴麗總是儘量避免單獨在一起,兩人大約也有一個多星期沒相會過。總是在臨睡前發發信息,打打電話,聊作安慰。
高強介紹說:“化肥廠曾經是我們縣的第一大廠,風光一時。高峰期間,工人曾達四千多人。可是後來大氣候一變,它就以驚人的速度倒閉了。到如今,我們縣的國營企業已經全部淪陷了。悲哀啊!”
張明問:“那麼多工人,當初是如何處理的?”
高強說:“怎麼處理?全部下崗,全部自謀出路。”
張明問:“工人們沒鬧事嗎?”
“怎麼沒鬧?鬧得可兇了!幾千工人和他們的家屬一起到縣政府前遊行示威,其他幾個倒閉工廠的工人也出來助威,他們把縣政府包圍了,聲稱縣政府不解決問題,就不讓縣政府的領導回家。工人們躺在縣政府門口,不讓任何一輛車開出來。”
嚴麗來恆陽的時間不長,不瞭解情況,就說:“這簡直是要造反嘛?那後來是怎麼解決的呢?”
“當時的縣領導對此是一籌莫展。既沒有錢來安撫大家,也不敢讓公安去抓人,怕釀成民變。”
張明說:“這個問題的確不好處理。工人們沒有了飯碗,一下子不知道怎麼辦,習慣了等、靠、要的他們總覺得自己是國營廠的工人,是國家的人,在他們的心中,沒飯吃了找國家、找政府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這就好比一個孩子,肚子餓了時候,找他的母親一樣。可是政府就好比一個沒有奶水的母親一樣,面對孩子的渴求的眼神,也無能爲力。”
高強說:“張縣長,你的這個比喻真是太形象了。這是六七年前的事了。當時我還是一個科長,站在辦公室的窗口看着下面的人潮,腦海中浮現出的就是一羣嗷嗷待哺的孩子拉着他們的骨瘦如柴的母親要東西吃。”
“後來呢?”
高強說:“後來死了人了!”
“死了人?那就更加嚴重了!羣衆的情緒本來就激動,如果再死了人,那不是往火上加油,就是往油里加火,肯定出了大事!”嚴麗說。
“恰恰相反,因爲死了人,這個事情就很快平復了。”
“不會吧?”張明說。
高強說:“因爲死的這個人不是工人,是我們的一名姓郭的副縣長。當時,郭副縣長正和其他縣委幹部一道給羣衆做思想工作,勸工人們回去。但是不知是什麼原因,發生了肢體衝突。有一個姓牛的工人上前把郭副縣長推了一下,郭副縣長被推倒了,當場就死亡了。這個事情使整個局面發生了逆轉。縣公安局立即捉住了幾個工人,其他人聽說把縣委幹部弄死了,嚇得作鳥獸散。縣政府還放出話來說,要追究帶頭鬧事的人。據說幾個遊行的組織者連夜逃出了恆陽,幾年都沒有在恆陽露過面。由於沒有了領頭的人,化肥廠的那幫人羣龍無首,就再也沒有找政府的麻煩了。隨便花了幾個遣散費,就把這件事瞭解了。”
張明說:“要得官司贏,除非死個人。這是我們農村人常說的一句話,其實在哪裡都適用。其他地方發生衝突的時候,通常死的都是羣衆。恆陽這個事件的不同點在於,死的人不是羣衆,是領導。這樣,贏的這一方就是政府了。我搞不明白的是,那個郭副縣長,怎麼這麼容易就死了?”
高強說:“剛開始我也不明白,以爲是憤怒的羣衆打着了郭副縣長的關鍵部位,導致了郭副縣長的死亡。後來,才得知郭郭副縣長本來還有高血壓、心臟病等多種疾病,更要命的是剛剛查出還有肝癌晚期,醫生已經給他判了死刑,斷言他在世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個月。當然,郭副縣長已經準備請假住院治療,那天正在政府裡辦手續,正好碰到這件事,就和縣委縣政府的一般人下去做工人的思想工作。不料出了這樁變故。”
張明說:“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郭副縣長的死,就是重於泰山,他這一死,使縣委工作由被動變爲了主動。他個人也因爲死在工作崗位上,可以得到很高的評價和撫卹。比病死在醫院裡價值要大得多!所以,雖然人固有一死,但是要死得其時。”
“你說得太對了。當時,郭副縣長的追悼會的規格很高,是作爲烈士來定性的。縣裡、省裡都給了很高的評價。對家屬的撫卹也是按最高規格辦的。他的一個小兒子當時還沒有找到好工作,也立即被安排進了政府機關工作。同期還有一名縣委幹部也是死於心臟病突然發作,那待遇就比這差多了。不可同日而語。當時引起了不少人的感慨。不過,大家覺得這是應該的,不說別的,光從經濟方面算,由於郭副縣長的死,縣裡本來要支付給化肥廠下崗工人的約兩千萬的資金就被節約下來了。郭副縣長的貢獻還真不小!”
嚴麗說:“那不就苦了那幾個肇事者嗎?”
“當時爲了製造嚴打氛圍,把那個姓牛的工人抓起來判了七年,其他幾個也抓起來拘留了。聽說姓牛的那個工人前不久纔出來。這也是他運氣不好,撞道郭副縣長身上,也撞到縣委的槍口上。”
“時也運也!不過還是有點冤枉。”張明感慨道。
說着說着,三人已經走到了化肥廠的門前。這時,有一個人急匆匆地走來,撞到了高強身上,高強正要說話,那位先開口了:“不好意思!走急了!哥們,你是去牛大毛那裡開會的嗎?聽說他出來了,要和我們商量大事呢!”
高強正要否認,張明已經說話了:“對!對!你先去,我們還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