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年六月,原本看上去逐漸風平浪靜的久安政壇,忽然又變得熱鬧非凡。
起因是又一顆重磅炸彈被引爆了。
楚江機械廠原廠長,火炬區工業局副局長韓金鎖被火炬區紀委正式隔離審查。韓金鎖本身不算什麼,但他辛明亮小舅子的身份,實在非同小可。如果僅僅只因爲他是辛明亮的小舅子,也不至於引起這麼嚴重的“恐慌情緒”,畢竟辛明亮已經退二線,市委書記張效廉逐漸顯露出強勢的手段。加上本就強勢非凡的劉偉鴻和一根筋的市紀委書記莫言,辛明亮在久安的威信和影響力,早已大不如前。就算因爲韓金鎖的問題牽扯到辛明亮,也不會有多大的影響。
但關鍵在於,韓金鎖這個“辛明亮小舅子”的身份,並不是今天才有的。很久以前,韓金鎖就已經是辛明亮的小舅子,那個時候的辛明亮,在久安乃是一手遮天的無上存在。久安大大小小的領導幹部們,無論是誰,不給韓金鎖幾分面子?
韓金鎖對牛角山別墅區各門各戶情況之熟悉,可能更在市委秘書長兼辦公室主任謝玉林之上。
現在韓金鎖出事了,落入了與辛明亮“仇深似海”的莫言手中,所有那些曾經和韓金鎖有過密切往來的領導幹部們,誰不是膽戰心驚?
估計這會,莫言很想對大夥吼一句吧——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很多人都敏感地意識到,也許,久安的政壇,又要再出現一次大震盪。
在韓金鎖被火炬區紀委帶走隔離審查的第二天下午,一臺黑色的皇冠轎車,駛出了牛角山二號別墅,直赴省城,皇冠轎車的真皮後座裡,坐着一臉焦慮之色的辛明亮。
入夜時分,皇冠轎車緩緩駛進了大寧市榕湖路一號。
榕湖路一號,就是俗稱的省委常委院,緊挨風景秀美,空氣清新的榕湖,一棟棟風情各異的小別墅,依山畔水而建,在蒼翠的樹叢中,紅牆綠瓦,若隱若現。
皇冠轎車在榕湖路一號附三號小別墅的院子裡停了下來。
辛明亮從車裡下來,又恢復了一貫沉穩的氣度。他的司機則打開皇冠車的後備箱,拿了兩桶植物油出來,拎在手裡,緊緊跟隨在後。
不待辛明亮按下門鈴,三號小別墅的大門便自動打開來,穿着一條高腰布裙的邵青微笑着站在門口,向辛明亮微微鞠躬,說道:“辛叔叔,你好。”
“呵呵,是小青啊,你好你好。”
辛明亮很客氣,也朝邵青連連點頭問好。
省委三號別墅,辛明亮是常客,每年至少要來個五六趟,倒是熟悉得很。如今見自己剛剛下車,邵青便及時打開了別墅大門,辛明亮心裡涌起一股安慰之情。雖然進入省委常委院之前,門衛早已經和三號別墅電話聯繫過,邵令紅知道他到了,不過這麼及時地讓邵青來開門,顯見得老領導對他還是很看重的。
這就好,看來事情還沒到完全絕望的時候。
“辛叔叔,請進!”
邵青一副知書達禮的樣子,裝扮也非常的樸素。自然也是因爲在家裡的緣故。邵青雖是女兒,結婚之後卻一直沒有分家另過,就住在省委常委院三號別墅,和父母住在一起。倒是邵令紅的兒子搬了出去。
邵青一去到外邊,可就不是如此樸素了,渾身名牌,珠光寶氣。辛明亮記得,邵青到自己家裡去的時候,那身上光鑽石就是好幾顆,脖子上,耳朵上,手指上,全都是閃閃發亮的鑽石首飾。
辛明亮隨在邵青之後,緩步進入了三號別墅的客廳。
司機將兩桶油放在門邊,便即退了出去,在車裡坐等。省委副書記家裡,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進去坐一坐的。
邵令紅坐在客廳的真皮沙發裡,神態威嚴。
時間上,辛明亮把握得極佳,現在剛好是《新聞聯播》播放完畢,只要沒有外出視察或者召開緊急會議,這個時候,邵令紅必定在家裡觀看《新聞聯播》。
見辛明亮進門,邵令紅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
辛明亮加快了步子,疾步上前,來到沙發附近,鞠躬爲禮,恭謹地說道:“邵書記好。”
“嗯,明亮來了,請坐吧。”
邵令紅點了點頭,不鹹不淡地說道,臉上依舊是職業化的笑容。
辛明亮的心思,又略略一沉,似乎老領導有點不待見自己了,依言在一側的沙發上落座,身子挺得筆直,心中忐忑不安。其實說起來,這也是辛明亮自己的心理作用。邵令紅對他的態度,一貫都是這樣的。對於特別親近的下屬,邵令紅很少有十分親熱的表示。
領導對你太客氣了,未必見得是好事。
邵青便緊着給辛明亮奉上茶水,笑吟吟地說道:“辛叔叔,請喝茶。”
“啊,謝謝,謝謝小青。”
辛明亮連連彎腰,臉上的笑容更多了幾分,卻多少顯得有些不大自然。
“辛叔叔,不客氣。”
邵青微笑着,又給邵令紅換了溫熱的茶水,一舉一動都十分的溫柔嫺淑。在老爺子面前,這個樣子是一定要裝出來的。
邵令紅的老伴也聞訊過來,坐在邵令紅旁邊,笑着問道:“明亮啊,巧珍怎麼沒跟你一起過來啊?她還好吧?”
邵令紅的老伴與邵令紅的年紀差不多,可能比辛明亮還要略大一點,和韓巧珍之間,年齡差距不小。不過以前邵令紅在久安地區工作的時候,韓巧珍就和邵令紅的老伴把關係處得非常好,大姐長大姐短的,哄得老太太開心不已,幾乎將韓巧珍當成了自家的小妹妹一般來看待,很是親厚,故此邵令紅的老伴一開口就問到韓巧珍身上。
辛明亮連忙欠了欠身子,含笑說道:“大姐,巧珍這幾天身體不大舒服,每天都要輸液。本來說好一起過來看望老領導和大姐的……”
邵夫人便露出關切的神情,問道:“怎麼啦?病了嗎?”
辛明亮輕輕嘆了口氣,說道:“也談不上是什麼病吧,這幾天天氣變化比較大,她心裡頭又有點不開心,就不舒服了。”
這個心裡頭不開心的原因,邵夫人自然也是知道的,辛明亮退二線了嘛,沒有了往曰的風光,韓巧珍自然不樂意了。說起來,辛明亮還差兩三年才滿六十歲呢。這不,年紀比辛明亮還大一些的邵令紅都照舊在省委副書記的位置上坐得穩穩當當的。
至於韓金鎖被紀委隔離審查,邵夫人暫時尚不得而知,便開口安慰道:“明亮啊,黨員幹部調整工作崗位,是正常的現象。你年紀也不小了,趁着這個機會,好好休息,養好身體最重要。你轉告巧珍,叫她看開點,不要太在意了。”
“是的是的,大姐,我一定把你的關心轉達給她。”
辛明亮又是連連點頭。
陪着坐了一會,聊了些家常,邵夫人便站起身來,說道:“老邵,明亮,你們聊吧。我去看電視了。”
邵令紅點了點頭。
邵青便上前攙扶着母親,一起去了另外的房間看電視。
辛明亮也跟着起身,彎腰相送,一直等邵夫人進了房間,纔再次落座。
邵令紅拿起茶几上的香菸,遞給辛明亮一支,辛明亮連忙給邵令紅點上了火,動作還是比較利索的。邵令紅抽了兩口煙,雙眉蹙了起來,有些不悅地問道:“明亮,你那個小舅子,是叫……韓金鎖吧?他怎麼回事,被紀委控制起來了?”
辛明亮又欠了欠身子,臉上露出很慚愧的神色,連聲說道:“對不起老領導,都怪我教導不嚴,沒有管好他!”
邵令紅擺了擺手,制止了辛明亮的檢討,問道:“他到底什麼情況?錯誤嚴不嚴重?”
辛明亮猶豫了一下。
邵令紅便不悅地“哼”了一聲,說道:“怎麼,不方便講?”
辛明亮連忙說道:“不是不是,老領導誤會了,在您面前,我哪裡有什麼不方便講的,就是……唉,慚愧啊。這個混賬東西,和外邊的不法分子勾結,詐騙機械廠的貨款,據說數額還不小……”
邵令紅不動聲色,問道:“不小是多少?”
辛明亮咬了咬牙,說道:“七百多萬。”
邵令紅頓時又重重“哼”了一聲,怒道:“七百多萬?你怎麼回事?家裡出了這麼混賬的東西?”
辛明亮慚愧不已,連聲說道:“對不起老領導,都怪我都怪我,被他矇蔽了,我也不知道他膽子那麼大,敢勾結社會上的不法分子,搞這麼大的事情……”
邵令紅雙眉緊皺,十分不悅地說道:“明亮,你老實說,這個事,你以前知不知道?要說實話!”
辛明亮忙即挺直了身子,賭咒發誓般地說道:“老領導,我以前真的不知道。家裡的經濟,都是我愛人管的,我從來不管這些事,真的,我絕對不敢欺騙你。”
邵令紅聞言,臉色略微和緩了一點,依舊有點不高興地說道:“小韓怎麼回事嘛,以前不是很賢惠的嗎?怎麼縱容她弟弟搞這樣的名堂,真是亂彈琴。”
“是是,老領導,都怪我都怪我……”
辛明亮不住地道歉,心裡頭實在不是個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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